入秋了。
第一道秋雨从傍晚时分开始下起,雨势不大,很令人讨厌的绵绵细雨,要撑伞嫌麻烦,可是不撑伞久了又湿答答的,衣服贴着身体很不舒服,雾蒙蒙的水滴飘进眼睛里。
村里的人快步走过,怕雨势变大,低着头互不交谈,没穿鞋的大脚沾满泥土,遇到水就黏糊糊的踩满地。
到了戌时过后,雨忽然大了些,风势也增强,雨被风从忘了关的窗户打进屋里,地上很快的积凝了一滩水。
整个山沟村进入秋收期,秋雨过后便要收割稻作了,所有人都担心雨下得太大会将稻穗打得伏地,于是就有人睡不着了,提着灯在屋前望来看去,盼雨能小些。
其实秋雨对作物是很好的,下过雨后田里的土吸饱了水气,结出的稻谷更饱实,饱得快要裂开似的,经过曝晒,月兑壳后,一粒粒白米浑圆润白,彷佛那地里的白玉,晶莹剔透。
倒是季薇一家人毫不挂心,早早就睡了,因为他们的梯田在半山腰,有陡坡、有排水,雨下得再大也淹不着。
季薇还巴不得再下大一点雨,这样从坡地渠道流下的雨水便会流进她挖了十尺深的池塘,她养鸭的塘水有了便不用发愁再开闸门放水,天池的水也有限,一次开得太多,下回的灌溉用水就少了,她还打算收成后再种上玉米和小麦呢。
她喜欢不求人,自己有就不必去买,玉米磨成粉是玉米粉,小麦磨成粉是面粉,两者只要种一季就能吃上一整年,何乐而不为,囤积粮食是她有备无患的小嗜好。
“砰!砰!砰!”
突来的巨响惊醒季薇,“咦,打雷了吗?”她皱起眉头。
“砰!砰!砰!砰!砰!砰……”
压过雨声的拍门声不断响起,早已入睡的季家人根本不想理会,可是风雨声之中似乎听见有小泵娘呜咽的叫门声。
或者是母女连心,周玉娘忽觉胸闷的第一个起身,她披着薄外衫去敲大女儿房门,季薇刚好穿好外衫,母女俩一头雾水的看向赭红色门板,犹豫了大半天才决定去开门。
通常大半夜上门的都不会是什么好事,她们真的不想管闲事,万一一个弄不好是会惹祸上身的。
“会是谁来敲门……”周玉娘喃喃自语。
“真缺德,不给人好眠,都快到丑时了。”看了一眼自制沙漏,季薇估算时间约凌晨一点左右。
打了青竹油纸伞走过院子,季薇很谨慎的贴在门边一听,雨声中有姑娘家的哭声,不肯开门的她听见有人喊娘叫大姊的,连福哥儿都唤上了,她心里打了个突,暗暗心惊。
“是小元,是小元的声音,你妹妹在门外……”周玉娘心急地取下门闩,将两扇门扉拉开。
门刚一拉开,门外跌进一名全身湿透的小泵娘。
“娘——”哭声骤起。
一声娘喊得周玉娘好不心酸,她连忙低拨开小泵娘被雨打湿的头发,一张悄生生的小脸露了出来,满是泪痕的抽嘻,这不是她留在本家的小女儿小元还是谁,她不会认不得自己的女儿。
“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冒雨来山沟村?你三叔父和三婶娘他们都不管你吗?大半夜的,你一个姑娘家也敢在外头,你是不想活了是不是……”要是遇到了坏人……她不敢再往下想。
“娘,我……我好冷……”抖着唇的季小元脸色发青,一双小手冷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似的。
“娘,先进屋再说,她若是没坐车,一路过来也不容易,应该累得没力气了。”此时的季薇看到门边站了一个人,一样浑身湿淋淋的,神**狈。
是薛婆子。
经大女儿提醒,周玉娘才发现小女儿一只鞋不见了,脚上的布袜微微泌出血丝。“你这孩子……”
几个人入了屋,关上大门。
这时被吵醒的福哥儿从自个儿的屋子走出来,他猛然一见头发滴着水的二姊,吓了一大跳,把瞌睡虫都吓跑了。
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是默默的做着事,周玉娘拿了自己的衣服让薛婆子换上,季薇则带妹妹回房换衣,在季小元换衣服时她又到厨房升火,随便弄了两碗肉丝汤面让雨夜赶路的人吃。
汤面一端上桌,季小元和薛婆子两人眼睛都亮了,似是饿了许久,不等人招呼便端起碗呼噜呼噜地吃了。
“吃饱了?”
“嗯!”
“有力气说话了?”
“……是。”
“你要长话短说,还是详详细细地从头说到尾,我们明天还要干活,没时间听你磨磨蹭蹭地编些理由……”她不是收容所的慈善家,如果没有正当理由,别想她有好脸色看。
没有半丝怜惜的开场白,季薇一开口便是连珠炮的质问,她不希望平静的生活受到打扰,把没见过她“凶悍”这一面的季小元吓得身子直缩,嘴唇曝嚅了老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口气和缓点,别吓着了她,你没瞧她小脸白得像纸,肯定这一路走来的惊吓不小。”
她还是孩子,哪禁得起吓。
“娘,你别惯着她,把她惯得都不认爹娘了,当初是她自己选的路就得自己承担,我们帮她是心善,不是该任由她予取予求。”外人会比爹娘亲吗?她的肤浅害了她自己。
“你干么跟自己妹子计较……”周玉娘轻叹了一声,放开搂着的小女儿。
“季小元,你说说看,不要怪大姊狠心,若是你的解释不能让我满意,我还是会把你丢进雨里,让你哭着走回去。”有些人不吓吓她是不知道害怕的,以为别人的好是应该的。
“三……三婶娘她……她要卖了我……”季小元边说边红了眼眶,泪珠儿直掉,好不可怜。
闻言的季薇眉头微蹙。“三婶娘为什么要卖了你?”
“她说我……我长大了,可以说媒,她让媒人上门给我说了一门亲,让我一满十三就嫁人……”她说时双肩忽然抖了一下,显然这门亲事令她非常畏惧。
“嫁人是好事呀!有人要你该高兴才是,三婶娘的确很宠你,早早为你作了打算。”善解人意呀!三婶娘。
季小元忽地激动的握起粉拳。“可是对方是个瘸子,他会打老婆,之前娶过三个妻子都被他打跑了,我是第四个,他还比我年长十几岁,今年都快三十了……”
“喔!这样呀,真不幸。”季薇觉得自己有点幸灾乐祸,看到别人痛苦得快要死掉她居然感到很爽快。
“我不嫁,我绝对不嫁,我才十一岁,还不到嫁人的年纪,三婶娘怎么能……能……”
三婶娘明明说要把她当成亲生女儿娇养,舍不得她太早嫁人,要多留几年……骗人、骗人,全是骗人的,说是当女儿养的,可是齐要、齐术一人一间屋子,她却得和薛婆子挤一间,他们每个月都有半两银子零花,她却只有一百文,连买支簪子都不够。
她知道齐要、齐术是三叔父、三婶娘的亲生儿子,她是隔房的侄女不能和他们相提并论,可是也不能差太多,跟三婶娘当初跟她说的完全不同。
“那是三婶娘心善,体恤你的处境,要不然你一个什么也不会做,只会在家里吃闲饭的人,除了嫁人,你还能做什么,三叔父和三婶娘也为难,你还是乖乖的嫁了吧!省得浪费人家的米粮。”
她以为别人家的女儿好当吗?以季三爷夫妇的为人,没好处的事他们可不会干。
“不要,娘,救我,三叔父和三婶娘他们不怀好意,我知道错了,你不要不管我,小元好怕……”季小元咚地跪下,涕泪齐下的抱住周玉娘的大腿,一颗头摇得快断掉。
“是你三婶娘跟人说好的,我也没办法,若真是和人定下了,恐怕无转圜余地,咱们做人要守信重诺……”她也很舍不得,可是成亲不是儿戏,一旦过了礼,连她这个亲娘也阻止不了。
“娘,你要眼睁睁看女儿去死吗?那个人的胳臂好粗,一口黄板牙,他看人的眼神像要把人吃了,娘,我好怕,怕死了,你要救救我……”她发狠地猛磕头,磕得头破血流。
“小元,你流血了……”周玉娘掩着嘴哭了,连忙捂住女儿的伤处不让她磕头,那额头往地撞要有多痛呀!
“你的意思是说,若是俊俏少年郎你就肯喽?因为对方长得难看又凶恶,所以你抵死不嫁,如果是个面如潘安的相公,管他今年几岁,你二话不说就嫁了?”她肤浅的性子几时才能改,只看外表而不重内在,谁哄了就跟谁走。
天生哑巴的薛婆子在一旁比手画脚,急着要帮季小元解释,季薇看了一眼将她请到旁边,对于薛婆婆伸出援手的义行她是十分感激,没有薛婆婆,她那个爱慕虚荣的妹妹不知道摔到哪条山沟里淹死了。
“才不是大姊说的这样子,三婶娘根本问都没问过我,我也是无意间才知情的,我吵过、闹过,三婶娘就把我关起来。”说她再吵就不给她饭吃,要饿她几顿让她学学规矩。
“哦!那你是怎么晓得的,那人走到你面前说要娶你?”季薇很好奇,季小元的脑回路是堵塞的——
蠢到无可救药,被人卖了还说别人是好人。
她双颊一下涨红,面有愤怒。“那个人白天来过,说要送我一支银钗,我没敢收,跑回屋里躲起来,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一个外男怎么进得了内院,得赶紧知会三叔父……”
她到了三叔父和三婶娘的院落,正打算开口一喊,屋顶上却跳下一只黑猫,她吓了一大跳,腿软便坐在屋子外的墙角,等腿不软的时候再站起,那时四下无人。
突然间,窗口传出三叔父和三婶娘的交谈声,两人笑得很开心,她听到自己的名字,以及他们所做的盘算。
当时她怕是自己听差了,冲进屋里和两人对质,三婶娘却反手打了她一巴掌,说她不孝,叔父和婶娘养了她一些时日了,她也该做些回报,别当自己还是举人老爷的女儿,要知道落难凤凰不如鸡。
她被打懵了,有些没法接受三婶娘的横眉竖目,那个笑称她是小心肝的和善妇人哪去了,她只看到夜叉化身。
后来她看见那支原本要送她的银钗插在三婶娘的发间,她喜孜孜地逢人便说是侄女的孝敬,她不爱戴就给了婶娘。
大伯娘气歪了脸,堂姊月如、堂妹月云也逼着她要金钗银簪,她不给,她们就自个儿去她的梳妆台夺取,把娘留给她的细银簪给抢走了。
“……他们说生个闺女真是好,随随便便就能卖个好价钱,还是别人家的傻姑娘,卖了一点也不心疼,他们把我当成货物买卖……”季小元既气愤又难过的抹着泪。
“那你想怎么做?”要不是看在娘苦苦恳求的眼神,她早把这朵苦情花丢出去,任其飘零。
一见大姊冷淡的表情,季小元心里打鼓的怯了声音,“我……我听大姊的,我会乖、会听话。”
季薇没回应,语气淡得如陌生人。“你是如何逃出本家的?”
光靠薛婆子一人是办不到的,她只是一名不受重视的下人。
“三婶娘把我关在屋子里,用一把大锁锁住,薛婆婆是给我送饭的人,四叔父去偷三婶娘的钥匙交给薛婆婆,薛婆婆拿了钥匙开了锁,我们就从后门离开……”一路上她提心吊胆,深怕被三叔父和三婶娘捉回去。
“话还没说完吧,继续。”季薇以指敲着桌面,一叩一叩地,虽是无意间的动作,却让人有惊心动魄的感觉。
大姊的威仪好迫人,眼眶还红着的季小元不敢说谎,噙着泪低啜,“是四婶娘在后门等着我们,她给我三两银子叫我快走,看要去投奔你们还是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知道是四婶娘怕她中途被捉,身上有银子才好找机会逃走,一个人在外还是要有银子才能过活。
嗯,这样的剧情还差不多,土匪窝里总会出现一、两个烂好人。“后头没人追来吗?”
“薛婆婆带着我绕小巷子跑,一出镇又专挑小路,天……呃,很暗,我不熟路况,好几回跌到泥水里,是薛婆婆拉了我一把,我们俩一路没停的逃……”她慌不择路,只顾着往前跑,唯恐被三叔父和三婶娘捉到,由白天跑到深夜才到山沟村。
“嗯,拿出来。”季薇手心向上。
“拿什么?”季小元一脸困惑。
“银子。”
她“啊”了一声,面色有些潮红,“那是四婶娘给我的……”
“食宿费。”
“嗄?”什么食宿费?
“你想住在这里是吧?!”
季小元慌忙地点头。
“那要不要吃饭呀!”
她又点头。
“当初我们来到山沟村时,这里只有几间勉强能住人的破屋子,杂草长满整个院子,还有蛇鼠钻动,是我和娘……”
“还有我。”怕被忽略的福哥儿赶紧出声。
季薇温柔的朝弟弟一笑,称赞他乖巧又懂事。“对,还有福哥儿,是我们三人胼手胝足、一点一滴的累积,才盖了如今你所看到的大屋,既然你什么也没做,那么凭什么来住我们的屋子,我收你食宿费是看在娘的面子上,否则……”外面的猪圈随你挑,免费。
“薇儿……”对你妹妹别太严厉。
周玉娘担心两姊妹会起冲突,她护着谁都有失公允。
季薇朝娘亲投了个安抚眼神,表示她有分寸,不会把人逼死。“季小元,你要留下来不?”
眼露委屈的季小元从绣花荷包中取出三两碎银。“我要住下来,大姊不可以赶我。”
“我有几个要求,雨一停,你也要跟着我们下田干活,不许喊苦、不许说累,家里的家务你要帮着分担,以及你在山沟村的一天就不准擦红抹绿、穿金戴银的炫耀……”
“你要我素面朝天的见人?”季小元大惊。
季薇一根食指往她脑门戳去。“你才几岁呀!抹什么胭脂水粉,你不晓得太早上妆会让皮肤提早老化吗?等你三十岁时眼皮就会下垂、脸皮发黄,一条条的皱纹跟你的嘴巴一样明显,眼袋浮肿得像两颗发臭的鸡蛋。”
所以说她最讨厌屁孩,尤其是半大不小的少女。
“你……你骗我……”季小元抖着手指。
她很洒月兑的一撇头,“爱信不信,我警告过了,日后后悔也是你自找的,反正黄脸婆配瘸子相公相得益彰。”
“听大姊的准没错,她说的从没错过。”福哥儿忽地一喊。
季薇投以赞许的一眼,此子有前途,够狗腿。
季小元挣扎的点头,“好,我听大姊的,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以后我们还是一家人。”
“对了,三叔父和三婶娘收了人家多少聘金?”足够他们涎着脸卖侄女,不怕人说他们背后话。
她忸怩地说了个数字。
“什么?!你哪值两百两,是不是听错了?”讨了个懒婆子在家里当人肉沙包,她觉得不值。
“大姊!”季小元愤然。
“得了,叫娘也没用,十两银子倒贴给我,我还要考虑考虑呢。”买个废物回来很占地方的。
她气恼不已又不敢反抗大姊。“万一三叔父和三婶娘上老家来讨人呢?我要躲到哪里去?”
季薇恨铁不成钢的扫了她一眼,“你当我跟你一样是傻的呀!你是寄宿三房,不是过继给三房,娘还没死,你的终身大事还轮不到隔房的叔父婶娘插手,要娘同意才算数。”但若已收了礼就要另外说了。
“啊!原来是这样……”季小元恍然大悟,也松了口气。
真是个没大脑的傻妞。“薛婆婆,你也别跟我比来比去的,反正我也看不懂你在比什么,不过我这儿缺人,你要不要来帮工?我包住包吃,每个月还给你工钱。”
以为要流落街头的薛婆子惊喜万分,点头如捣蒜的跪下来谢恩,连磕了三个响头,呀呀呀地笑得阖不拢嘴。
“好了,那边有三间空屋,你们各自去挑一间住下,我困了,要去睡觉,你们自便。”
季薇打着哈欠,挎着同样眼皮往下垂的福哥儿回房,她是船到桥头自然直,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秋雨连下了三日,到了第四日才放晴,季薇等了一天,等地里的土晒干了,才带着一家老少上梯田割稻。
薛婆子不愧是干活的人,一个顶两个,一群人还割不到一半,她已经到了地头,又绕回来往回割。
多了一个劳力的她,很快地割完一块地,所有人又接着往下一块田割去,一阶一阶的梯田上下方便,运送割好的稻穗也便利,一个在上面递,一个在下面接,纪老爹家的老黄牛在最底下等着,等收割完后用牛车载到打谷场,将黄澄澄的稻米打下来再载往晒谷场或自家的晒谷屋顶晒上几天。
最没用的当数做不到半天就喊累的季小元,不过她也真没干过农活,在这之前一直是娇滴滴的小彪女,要她一下子像个土生土长的农妇是不可能的事,她连踩在田埂都会被自己绊倒。
因此季薇让她给大家送水,顺便拾拾穗,谁的镰刀钝了她便送上新镰刀,有空时将割下的稻子扎成捆,堆放同一处。
“你是怎么收服她的?”
季家二房的准女婿也来帮忙收割,他穿上短打挽起袖子,脚下一双未来老婆编的草鞋,有模有样的一茬接着一茬割,手脚倒是不慢,令人为之惊奇。
只是割久了难免腰酸背疼,他假意起身喝水,眺望远方的风景,实则在拉开背后的筋络,减缓酸痛。
“呿,离我远一点,你不晓得男女授受不亲吗?为了我的名节着想,请保持十尺的距离。”她的闲话被人说得还不够多吗?
闻言的方开明低低发笑。“你还在意季家三房的混话?”
“是不是混话不重要,重点是伤人,他们居然恼羞成怒的说我不安于室,死皮赖脸的抱着三瓮酱菜去勾引方家船行的四爷,我实在是不守妇道,谢家的退婚退得很对。”她真想一锅子砸下去,让他们听听铁锅够不够响。
季小元逃回山沟村的隔天,季三爷夫妇也冒雨前来,一进门就口气不悦的要人,直言他们三房的闺女被人偷了,要二房把人交出来,他们可以既往不咎,原谅二房偷拐的罪名。两人很不客气,季薇却客客气气的说了一句话,要他们把过继文书拿出来,二房一定二话不说的交人。
季三爷气得鼻子呼哧呼哧的喷气,大骂季薇不敬长辈,周玉娘对祖宗无礼,福哥儿无知被妖妇带坏,季小元忘恩负义,无视三房的养育之恩,私自离家是为大不孝。
季薇又凉凉的要季三爷下去请示季夫子一下,二房的女儿哪里不孝,她孝顺的是自家亲娘。
于是李氏也炸锅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诉她有多疼这个小彪女,给她珠花戴、给她买新衣服,最后还给她选了一门好亲事,季小元有什么不满足,居然连夜逃家弃养父母于不顾。
李氏唱作倶佳的形容她们母女的感情有多好,她为季小元的付出是不求回报的,她费尽心力的疼爱有加,可到头来是伤心又断肠,那白眼狼的女儿竟心硬如铁,丢下烂摊子一走了之。
于是季薇要他们把之前收到的两百两聘金转给季小元当嫁妆,到时不用他们催,她亲自压人上花轿。
结果这一对脸皮厚如城墙的夫妻炸毛了,矛头一致的对准口齿伶俐的二房长女,不断挖出她过去的旧事加以攻击,还捕风捉影的诬蔑她言行不当,加油添醋的把她说得十分不堪。
所以季薇也火了,抄起苕帚往两人头脸问候,发挥剽悍的战斗指数,狂殴一顿,而后撂下一句——若再敢上门寻衅,她必定会递状纸告到县衙,告叔父婶娘拐卖人口。
一句话让季三爷夫妇当场蔫了,被白打了一回。
“我的确被你勾引了呀!小师妹,还是心甘情愿被勾引。”方开明笑声朗朗的取笑她欲盖弥彰。
她娇嗔的一瞪眼,“就算是事实也不用宣之于口,我们之间是两情相悦,发乎情,止于礼,几时轮到他们置喙了,他们只晓得我给你送过酱,就拿出来说嘴,让人很不快。”
她气的是季三爷拿不出法子治她,便索性让她臭掉,不管是不是真的都胡说一通,让她与方开明之间的私事差点公诸于世,两人的隐私成了别人口中的谈资。
记得以前为猪头老板工作时,他因职业因素必须常常在人前曝光,而她却是最讨厌成为公众人物,无论猪头老板如何游说,她还是宁愿站在幕后当个万能助理,死也不做镁光灯下的小白老鼠。
所以季三爷的行径令她相当愤怒,她可以忍受他的贪婪,忍受他为了银子亏待兄长遗孤,但是让她成了众矢之的是她的底线,尤其还拖累别人下水,实在叫人火大得想踹上一脚。
“是两情相悦,那你还恼什么,我们并无因他的一番胡说受到伤害。”最多带来一些困扰,但身为男子他还解决不了吗?
“难道你就不气,你那些好兄长这段期间没特意关照你?”她才不信他们没找他麻烦。
自从两人有了默契在一起后,季薇多少知道方家一些不为人知的内幕,也因同情而对他感情日深。
方开明的母亲是后母,一般来说是后娘凌虐前妻孩子,将他们虐得不成人形,家业掌握在手中,控制着生杀大权,元配所生的孩子别想有出头天,她会将他们压制得无法反抗,但在方家却恰恰相反。
继室夏氏嫁入方家时,她的丈夫方老太爷的两名嫡子和一庶子都已经十七、八岁了,最大的长子方开平还大夏氏两岁,说了亲事正准备成婚,二儿子方开安也在议亲中,离娶妻不远。
也就是父子同登科,方家一年内办了三桩喜事。
当初夏氏进了方家门时并未当上真正的当家主母,在三名成年继子的连手迫害下,她是个被架空的主母,继子没法管,媳妇管不动,她又是个怕事的,因此在年久日深的情形下,形成了子强母弱的诡异情形,夏氏纯粹成了个摆饰,全不管事。
所幸夏氏比两名继子早生下儿子,久未闻婴儿啼哭声的方家顿时热闹起来,手抱幼儿的方老太爷老来得子喜不自胜,是将小儿子当成长孙在养,疼爱之心不言可喻。
即使之后方家兄弟陆续生下孩子,他们在方老太爷心中的地位也不及方开明的十分之一,他拥有方家家主全部的宠爱。
一听她恼怒下的关心,方开明心中满足的笑了,“他们一直没停歇过,我早习惯了。”
倒是他顺水推舟的利用这个现成的机会,让方家人知晓有那么个女子与他颇有关连,自然转移他们对他的注意力,转而对她好奇,猜测她是怎样的人,会不会影响到他们,为此,他对她很抱歉,她成了兄长们的目标。
“哼!你还笑得出来,若我有那样的兄弟早一棒子打死了,不死也弄残他们。”扯后腿不打紧,别连人家娶个老婆也要管得像老子,不是撮合,而是拆散,极尽所能的搅黄。
“哇!这般凶残,看来我会有个河东狮吼妻。”要不是有太多人在场,他真想抱起她大喊:你是我的!
“快点割吧!邦完这茬就能休息了。”抬起头,季薇揉揉发疼的腰,她看着成堆成堆的稻穗,先前种的椰子树苗也长至半人高了,她满意的抹着汗,笑看丰收。
他笑了笑,手动嘴不停,“石老九让我来问你一声,你那些糕点真的不卖了?他连吃了两个月都吃上痒,你不卖多可惜,他都嘴馋了,老是念念不忘化在嘴巴里的滋味。”
她的饥饿政策成功了,把老饕的胃吊住了。
季薇若有所思的凝起眉,“九哥家里有什么人?”
他想了一下,“一个老娘和一个和离后带着两个孩子来投靠的妹妹,他是单身一人,他那长相……”很难娶到老婆,女人一见就怕。
她略作思忖后,道:“你问他有没有兴趣开间铺子,老在码头讨生活也不是个办法,我把做糕点的方式教给他娘和妹妹,让他们也有个事可做,在人来人往的码头边做生意不会太差。”
“你愿意教?”他讶然,但也不算太意外,她一向不太看重小事,只要不违反她的原则,通常她是很好说话的。
“为什么不?我那些小手艺不过占了天时地利,小有所成的糕点师傅稍一琢磨就能做出口感差不多的糕点了。”她及时收手也是担心之后会有一窝蜂的人跟风,到时椰浆、椰女乃就不值钱了。
“他们没有椰子。”这是她占的优势。
季薇不无得意的仰起头,“那倒是,羊女乃、牛女乃都不及椰女乃香浓,我还有椰子粉这个压箱宝。你叫九哥来我这里批货,我打八折卖给他,还附上七个以上以椰子为主的糕点秘方,保证他一开卖便热天朝火得来不及收钱。”
“促狭鬼,你又打算几折卖给我?自己人可别压榨我。”她算盘打得真精,给了人情还赚人家的钱。
“不要钱。”
“咦!”他听错了吗?
“我要抽成,我们四六分,你卖了多少银子我抽四成。”她要的是合伙关系,不能银子全由他一人赚。
他失笑,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呀!“小师妹,你挺狠的,杀猪还要剥一层皮,我没什么利润了。”
“少当我是季小元那个傻瓜,你以为我不晓得你一转手坑了人家多少银两吗?我是看你在夹缝中求生存不容易,才好意帮扶你一把的!”她假意做善人嘴脸,好不高傲的普施恩惠给趴在地上的蝼蚁们。
方开明被她“怜悯”了,气也不是,笑也不是的一拧她鼻头,“小妖精,就你机伶!”
说说笑笑中,割稻到了尾声,十几亩地也割了两、三天,三个主力,一个插花的,外加跑腿的福哥儿和中看不中用的季小元,季家二房辛苦了大半年后总算有了实质的收益。
割完稻的地里还有一撮一撮的稻秆,一般农家是放火烧成灰,一来是当作地肥,二来是利用高热烧死余在土里的虫和虫卵,使来年的庄稼不受虫害,长得又壮又好。
但是季薇不想这么做,她要将土翻一翻,然后放水浸润土地,等土里的稻草有腐烂现象,她再买一、两百只小水鸭放到田里,让牠们去啄食,吃虫,而后排泄,给田里施肥。
如今两、三天后再把土翻一翻便能种玉米、小麦了,地润土肥,她的作物才能长得比别人健壮,不怕虫来祸害。
“咳、咳,你们两个,稻子快割好了,剩下的就由我和薛婆子收尾就好,你们到山上走走吧!别走远了,一会儿吃割稻饭。”还好没外人在,要不然两人旁若无人的亲近准又引起非议。
看着小两口相视一笑的浓情密意,周玉娘说不出是欢喜或心酸,女儿大了,终归是别人的,再不舍又能如何。
“娘,就剩一点点了,很快就能弄好了。”人多好办事,多一双手多一份力量,他们一起齐心合力置家产。
“不用了,纪老爹刚拉了一牛车到打谷场,福哥儿一起跟车去,我让他留在打谷场看着咱们家的稻子,等纪老爹再拉空车回来还有一会儿,我们割两茬也就没了,累不着。”闲着等也是等,不如忙一点好接上牛车返回。
看看稻子割得不到两行,薛婆子一人再忙活一会也就割完了,真的累了的季薇遂同意母亲的提议。“那好吧!我们到对面山头瞧瞧,娘,你别累着,回去就休息,睡个饱觉。”
“娘这么大的人还不会照顾自己吗?”还要她来操心。
“女儿的孝心嘛,你就受着吧。”季薇一转头,看到季小元坐在田埂上搧凉,知道她又偷懒了,声音略扬的招手,“还不给娘和薛婆婆倒碗凉水来,你想渴死她们呀!”
大姊一喊,不敢再躲懒的季小元连忙拿着装水的竹筒和空碗走过来。“娘,喝水,薛婆婆,喝水。”
周玉娘好笑的接过碗一飮,小女儿见到大女儿就像老鼠见到猫,畏缩不前的抖着身子,叫人忍俊不禁。
“啊,啊……”薛婆子比着指头,似在言谢。
“我到山里走动走动,看有没有什么好的果树可移栽到我们院子,一会儿你回去后要帮薛婆婆烧水,给娘打下手,不能让她俩累到,听到了没?!”不给她找点事做她就闲得慌,爱闹点事来让别人头疼。
季小元不情不愿的点头,“嗯。”
“甘心点,不要让我看见你愁眉苦脸,三叔父和三婶娘还在等着你回去好换两百两银子呢。”不吓她不知怕。
一听到“两百两”,季小元立刻振作,“大姊你放心,我连鸡都会喂好,你不必担心。”
“做事别再虎头蛇尾了,做得好我给你十文当奖励。”季薇实行的是打了一棒再给甜枣的策略,恩威并施。
“什么,才十文?”薛婆子拿的都比她多。
“嫌少?”季薇柳眉一挑。
大姊的声音一冷,她不自觉的抖了两下。“不少不少。”
“不少就给我安分点,咱们二房不比本家,凡事要靠自己,不省吃俭用,哪来的嫁妆让你风光出嫁……”
看季小元猛点头,季薇这才满意的和方开明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