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间简陋、偏僻的小饭馆,三、五桌正在埋头吃饭的食客。
在这种酷热、潮闷的天气里,饭馆竟然寒酸到连台冷气都没供应,只有一顶老旧的吊扇“吱吱呀呀”的在天花板上机械地旋转。
尽避眼下的巴格达尚处于初夏,气温却已经超过了摄氏三十度,再过两个月,就算是五十度的气温也会时时发生,热得人恨不得能埋进冰块里避暑。
小店显眼的地方,高置着一台十八寸的黑白电视,声音和画面都不甚清晰,播放的内容倒还是能够看得出来;此时,电视里正实况转播着某国王子盛大的订婚仪式。
饭馆一隅的某张餐桌上,一名男人紧盯着电视,眼睛里腾腾地冒起了一团浓烈的怒火,他真的觉得自己就快要疯掉了!尤其当电视里的王子面对记者采访时,居然恬不知耻的说出:“很幸福的感觉,唯一的遗憾是我的七弟没有来,我非常想念他啊!希望正式结婚的时候可以看到他的出席。”
他简直恨不得冲入电视、钻进萤幕,剥了电视机里那位王子的皮,喝干他的血、吃掉他的肉……
他实在不知道,世界上为什么还会有人可以厚颜无耻到那种境界?上帝一定是搞错了什么,才会让自己和那种人生出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来;要不然,就是自己上辈子做错了什么事,居然会摊上这么一个孪生哥哥!
那该死的家伙,也不想想自己为什么会没在他的订婚典礼上出现,也不想想自己弄得这么狼狈是拜谁所赐?居然一点也不担心他一个人在这遥远的异乡,会不会已经被杀掉、尸体是不是已经腐烂发臭,居然还可以那么心安理得地活着、笑着?
他不过才在半小时以前,刚刚避开了“又”一次黑道火力的追杀,找个地方,吃点东西补充一下流失大半的体力,好能在接下去的逃亡生涯中,继续保持和对方决一死战的实力;居然又这么不幸的,在电视机里看到了那家伙订婚的场面!
凭什么他就可以抱得美人归,如此幸福、惬意,他就只能像只过街老鼠般到处东躲西藏、人人喊打?就因为他们长了一张分毫不差的脸,他就注定得承受这些没完没了的无妄之灾?
他受够了!他一定要杀了那个总是带给他无休无止恶梦,而且还永远不知道内疚、悔改、收敛的混蛋,一定!
小店大吊扇“吱吱呀呀”的转动杂讯,根本不能掩盖掉电视机里王子那些幸福、刺耳的大笑声。
食客们一边用纸巾擦着满头大汗,一边进食,一边还三言两语地对着电视品头论足一番;对于那位某国王子的订婚转播,发表着无非一些“排场真大啊”、“那女的真走运”、“老百姓就是跟人家王子不能比”……之类的无聊感慨。
店里唯一的服务生,就像一只在花丛中勤劳采蜜的蜜蜂,忙碌地穿梭在众食客之间,给店里本就不多的几桌食客们,端上一盘盘他们将涮的食物。
她的额头也早就热得、累得沁满了一层汗水,她却无法像其它食客那样,用纸巾擦擦,仅能在忙碌的间隙,匆匆用衣袖胡乱地擦拭一把,之后依然不苟一丝地为大家服务着,无论哪桌食客叫她,她都会一路小跑步、踢踢跶跶奔到他们的面前。
坐在角落里的男人招了招手,她便立刻跑到了他那里。
“先生,请问您还有什么需要的吗?”她的小脸红红的,笑着询问他,略微还有一点喘,可能是跑得太急的缘故。
“再给我来两盘羊肉。”他要化怒气为食欲!吃饱喝足,待会儿好能再多消灭几个杂碎。
“好的。”服务生转身跑进厨房,很快就端来两盘羊肉放到他的桌子上。
“华格纳弟弟,哥哥真的好想念你啊!”电视上,王子搂着自己的未婚妻,一个超级大的特写,眼中,闪着点点泪花。
服务生听到王子声泪俱下的思念之词,仰头,瞟了一眼高高架在墙上的黑白电视,下一刻,又看了眼自己面前正吃着火锅的男人。
她惊奇道:“咦?你、你和电视里的王子长得还真像呢!”似乎是发现了某件很稀奇的事,服务生抖抖嘴角,又不免多看了他几眼,以确认自己并不是眼花。
只是很可惜啦!长得像又能怎么样?一个是璀璨夺目的王子、一个穷哈哈的,就只能窝在她家这间偏僻、简陋的小餐馆,吃廉价、丝毫称不上美味的小火锅充饥;即便相貌相同,他们也是天上、地下,两个人、两种命,不能相提并论的!
男人抬头瞅了瞅她,神情冷峻,没有回答。
“真真。”又有食客在叫她了,“你再帮我拿两瓶啤酒过来,要冰的哦!”
“没问题,史帕克伯伯。”
啤酒送到后,那桌食客打开瓶盖,将一整瓶啤酒都递给她,“来,陪我喝一杯。”
年轻的女服务员急忙吓得摆手,“史帕克伯伯,真真不会喝酒,您还是自己喝吧!”
“自己喝多没意思!来,真真,就陪我喝一杯,就一杯,好不好?”说着把啤酒一个劲儿往她手上送。
真真突然侧过头去,用求救般的眼神望向了小店收银台的方向,坐在收银台后面的一位白发老人见状,立刻走出收银台,夺过食客手上的酒瓶。
“史帕克,你别为难我孙女,她不会喝酒;你要找人陪,我陪你喝!”
“也好、也好。”食客笑嘻嘻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老人,“乔老头,你孙女也快十七了吧?啤酒都没喝过,你是不是管她管得太严了一点?”
“我管她严,还不都是为了她好?”白发老人拉来一张椅子,坐到食客对面。
“乔老头。”史帕克看到真真从他们身边走远,已然走到其它食客那里,又赶忙压低声音,急不可耐道:“上次跟你说的那件事,你这几天有没有考虑清楚啊?今天你可不可以给我个答复了?”
“答复?”白发老人不明所以地愣了一下,“你要我给你什么答复?”
“就是、就是叫真真当我家儿媳妇的答复呀!我上星期就跟你说过的,也是在这个座位上,怎么样,想起来了吗?今天你可不可以答复我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乔老头,满眼放射着期待的光芒,“你今天只要一点头,我回家后立刻就去替他们张罗婚礼,喜宴在你这里办就行了,至于……”
“史帕克。”白发老人一听对方提的是这件事,脸色随即黯了许多,隐忍怒气地打断他,“不要再说了,你就不要再痴心妄想,我是绝对不会让真真嫁给你家那个整天游手好闲,又年近四十,还离过两次婚的儿子的。”
“乔老头,你这老家伙!竟然……竟然还嫌弃我家宝贝儿子?”食客大为不悦地睁大眼。
“年近四十怎么了?男人大一点,不是才知道疼老婆?离过两次婚又有什么不好,有过失败的经验,不是才能从失败中总结经验教训,不让自己再在同一个地方摔倒?再说了,我都还没嫌你家真真是个来路不明的野种,肯让她进我家门,你凭什么还嫌我家宝贝儿子啊你?”
“真真才不是什么野种,你嘴巴最好给我放干净点!”白发老头表情凛然,瞋目看着对方。
“难道我说错了吗?乔老头,你敢说她不是你十几年前在大街上捡回家的?你还真是老糊涂,你以为你养了她十几年,她就真的是你的亲孙女?这附近左邻右舍,谁不知道她是个野种?大概就只有她自己,才当你是她的亲爷爷!有人愿意娶她这样的野种,你就该偷笑了,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史帕克,你到底还想不想继续在我这里喝酒?”白发老头嘴角都已经气得打起轻颤,眼睛不时瞄向远处女孩,唯恐她会听到他们的对话,“你要是还想留在我这里喝酒,就立刻给我闭上你这张嘴!”
“好啦、好啦,我不说就是了,你也用不着生这么大的气,大不了我就让你再考虑几天,等过一阵子我再来问你。”史帕克把酒瓶的瓶嘴对准自己的嘴巴,一扬头,整瓶啤酒便被他喝掉了一多半。
要不是看上真真这丫头够懂事、够能干,吃苦耐劳还任劳任怨,加上儿子这两年只要是相亲过的女人,又无一例外都因为他以前的经历而拒绝嫁来他们家,他才不会几次三番地求这个讨人厌的乔老头,让他把真真嫁他的宝贝儿子。
一个来路不明的野孩子,也就只有乔老头会当宝!
大夏天吃火锅,实在是一件折磨人的事情,尤其还是在这种没有冷气开放、闷热难当的恶劣环境中;什么都不做,就已经热得让人汗流浃背、头昏目眩,何况还是面对一只正冒着白呼呼热气的锅子,同时又要吃着锅子里才刚被烫熟的滚烫食物?
最近小店的生意也难怪一直都不太理想!火锅,本来就是有着淡季、旺季显着之分的一种营生;更不用说,巴格达的夏天还特别长,从每年的五月到十月份,都是炎炎夏日。
在巴格达开火锅店,再如何苦心经营,想要多赚几分钱都是很困难的!
乔老头曾经也想过,改成经营其它吃食的店铺,可是那不仅要重新修整店面,还得请个厨师,他们没那闲钱;这家店是他父母当初移民巴格达时,本来想到国外赚大钱,奋斗了好几十年才留给他的唯一财产,继续经营下去,既是对他父母的一种纪念,也攸关他和真真两人的生计,如果收了店铺,他和真真就会断了所有的经济来源,所以不管钱赚得有多困难,他们也必须尽力维持。
真真无疑是个相当勤快、守本份的女孩子,总是不肯让自己闲下来,一旦工作繁忙,她就会特别开心,这说明她和爷爷的小店生意还算好,受到大家青睐;反之,她的心情就会无比低落,那代表她和爷爷这个月的生活费,又要少得惨不忍睹。
一桌食客结帐离去,又有一桌食客光顾小店;她笑脸欢送一桌、又笑脸相迎一桌。
这就是她这几年来一成不变的生活,倾尽所能让每一位到店消费的客人都满意而归,更是她始终如一的服务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