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景华有朝一日真能当上皇帝,那你甘心屈于她之下吗?”太后又问。
“我根本不在乎皇位,更不在乎她当不当皇帝,哪来屈不屈就这样的问题?”
言下之意,即是沐荣从不认为当上皇帝就有多威风,他根本不在乎权势地位。
身为沐门家主,他到哪儿都受尽众人的敬畏,他俨然就是江湖人默认的武林盟主,只是不被正派承认,即便如此,就连那些自诩正派的武林人也怕他,他还要争那个皇位做什么?
说白了,他根本不稀罕当皇帝。
“真想不到,世上居然还有你这样的人……宁要美人不要江山。”
“不是我不要江山,而是这座江山比不上美人,我不屑要。”沐荣含着笑意说。
“好!好一个不屑要。”太后也笑了。
反倒是屏风后的景华哭了。
她抬起手背,默默擦去脸上的泪水,心底涌上的感动已非言语能表达。
经过了这一次巨变,老实说她对重回太子之位,已不抱任何期待,毕竟大齐开国以来,从没出过一个女皇帝,祖制也不允许。
她已经想好最坏的打算,面对女扮男装当上储君一事,父皇得给世人一个交代,最后应当是让她当回原来的公主,要不便是降了一级当个郡主。
不论父皇最后让她当什么,即便是眨为庶民,那都无妨,她已经下定决心,要请求父皇为她与沐荣赐婚。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没有人可以阻止她与沐荣在一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女景华救驾有功,又领民间义士入宫阻止平陵侯谋反,此等大功,足可抵万死。皇女景华心怀百姓,仁心宅厚,英勇无双……”
一长串的诏书,透过轩帝身边贴身伺候的王公公,向着满朝文武百官朗朗宣示。
在这期间,长跪于武德殿下的臣子们,没人敢吭上一声。
原因无他,昔日那些被平陵侯收买,老爱跟轩帝暗中作对的官员,都已在这一次的谋反,一并被供出,轩帝正好趁此机会,将这些人铲除,重新扶植一批他信任的官员。
是以,放眼此时的满朝百官,要找到一个反对景华重回太子之位的大臣,还真有点困难。
更何况,这一回轩帝下的诏书,还是先经过慈安宫的默许,甚至邀请皇氏宗亲族老一同背书,要是有人反对,那可就是公然与皇帝太后等人过不去,谅谁也没这个胆子。
与此同时,人在御花园的景华,一听见专程跑来向她通风报信的小别子,提起她当回太子的消息时,整个人都懵了。
反倒是一旁的沐荣笑了笑,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父皇……又封我当太子?而且就连皇祖母也同意?!”景华不敢置信的喃喃自语。
“正是!”特地来报喜的小别子乐得眉开眼笑。
怎料,等了又等,就是不见景华展露笑颜,见此状,小别子的笑容僵住了。
“殿下不开心吗?”沐荣挑了挑眉。
景华低下头,神情甚是复杂,说不上是高兴还难过,倒像是颇为困扰。
她在一旁的雕花石凳坐了下来,闷着声说:“原本我还想着,或许能够放下太子这个重担,回去当我的公主,然后结婚生子,这辈子老老实实的相夫教子。”
小别子闻言,额上冒出汗珠子,只能满脸尴尬的退了下去,暗骂自己这个报喜来得真不是时候。
沐荣也没想过她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不禁皱起眉头。“你几时有过这样的念头?”
景华扬起脸儿,直瞅着他。“就在我决定跟你长相厮守的时候。”
沐荣先是一怔,片刻过后,心中涌起生平不曾有过的暖潮。
自幼生长于沐门,双亲又早逝,他被沐门长老一手带大,从小就学着调制毒药,成为冷血无情的使毒高手,从来没人这样真心为他,她是第一个,只怕也是最后一个。
沐荣眼中泛起似水柔情,修长的身躯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一把握住她的手。
“你想跟我一起厮守到老,宁愿不当太子?”
“嗯。”她偏着头寻思,忽然又改了口,“也不能这样说,应该说,对于能不能当上太子,我已经不在乎了,因为就算当上太子,还有太多棘手的麻烦等着我,兴许等我真的登基之后,会有人反对我们在一起,这也很难说。”
听到这里,沐荣已能理解她的隐忧。
“你想想,我不过是当个太子,就无故遭了这么多罪,日后若是真坐上龙椅,你岂不是更容易成为众矢之的?”一想到这儿,景华不禁扁了嘴儿,反过来握紧他的手。
原来,她是在心疼他。沐荣眼底的柔情更浓,素来冷硬的心头渐暖。
“傻景华。”他笑骂了一句。
“你怎么骂我了?”无端招骂,她噘起嘴儿,很不服气。
“当你是太子的时候,我想方设法进了宫找你,当你不是太子的时候,我想尽法子带你出宫,当你被追杀的时候,我不顾一切也要守住你,你说,我还怕什么?”
景华闻言发懵。
是呀,他说得没错,不论什么时候,他都陪在她身边,为她献计,为她出策,为她安排后路……曾几何时,她已经无法回想没有他在身边的那些日子。
当她疲累的时候,当她伤心欲绝的时候,当她感到茫然的时候,只要她回过身,沐荣就在不远处守着她,随时等着她,有谁能做到像他这样?
“我可是沐门家主,所有人避之唯恐不及,犯得着你这样的小女子替我担心吗?”沐荣不改狂妄的口吻。
她红着眼眶,咬了咬下唇,故意装出不服气的神情低嚷,“什么小女子?我可是大齐王朝的太子,我肯替你操这份心,你应该诚惶诚恐的道谢,而不是骂我。”
“殿下说得是,那微臣就在此谢过殿下的抬爱。”
话罢,他嘴角一勾,仰起了噙笑的脸,在她唇上亲了一口。
她霎时红了脸儿,却也没推开他,就这么顺从的任他吻着,直到不远处传来如意的讶叫,才将热红的脸别开。
如意本是要端上茶点,不想,竟然撞见主子亲热,当下赶紧屈身低头,脸红红的认错。
“奴婢该死,扰了殿下的雅兴……不对不对,应该是坏了殿下的好事。”
如意的赔罪,反而让景华更加羞赧,当下急得都想挖洞逃了。
见状,沐荣忍俊不住,朗声大笑。
景华又羞又恼,嘴角却也跟着上翘,享受着这一刻苦尽笆来的幸福。
时序转眼入了秋,御花园里繁花转黄,夕阳西下,天边一片灿灿红霞,忒是美丽。
平陵侯事件过后,轩帝费了一番功夫重新整顿朝廷,眼前已逐渐恢复往昔的繁荣,经过此事,太后也不大管事了,把主持后宫的权责,都交到不久前已恢复后位的沈氏手上。
至于先前夺了后宫大权的贤妃,因为与平陵侯串通的事证确凿,已经啷当入狱,不久之后就要随那些昔日靠拢曹家的罪臣一同问斩。
胡宰相之女也被封赏,补偿她因亲事受损的名誉,至此,一切落幕。
而景华也已于日前搬回了东晖宫,重掌太子的政务。
一切都恢复成昔日的情景,不一样的是,她不必再躲躲藏藏,掩盖女儿身,能够大大方方以女装示人。
只是,这样一来,关于传授她学问与武学的太傅与太保人选,又成了惹人非议的麻烦事。
“男女授受不亲,即便太子贵为储君,必须广纳百川,但是终究是未出阁的白玉之身,怎能与年轻男子独处?”
不久之前,朝廷里传出了这样的声浪。
邹太傅倒也还好,毕竟他与太傅夫人可是情义深重,想当初,太傅为国出征,回来时昏迷了整整大半年,靠的还是太傅夫人不离不弃的陪伴与医治,方能成功使太傅醒了过来。
光是这段可歌可泣的作为,就足以证明这两人情比金坚,况且,邹太傅疼妻可是在京城中出了名的,应当不可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因此接下来,就轮着身为太子太保的沐荣遭殃。
“慕容一路陪着我,若不是他,恐怕我也不可能这么顺利的阻止平陵侯,凭什么因为那些臣子几句话,就得将他换掉?”
用过午膳后,皇后召见了景华,好声好气的劝着,不想,景华脾气可拗了。
皇后头疼的说:“你这孩子也真是的,今非昔比,怎么说你都是未出阁的女子,又还未有婚配,自然得避着点。”
“当初不也是母后允许,才让慕容带我出宫的吗?”
“此一时彼一时,眼下众人虽然认同你这个太子,可是大齐王朝几时出过女皇帝了?做为首开先例的第一人,你得步步为营,每一步都得走得比别人小心。”
景华气不打一处来,偏偏面对母后又不好发作,只能隐忍下来。
因为她很清楚,母后不可能无缘无故找她说这些话,肯定是受了父皇的旨意,要不就是父皇默许母后这么做。
换言之,父皇是拐弯抹角的告诉她,要她换蟣uo迦伲?蝗盟?绦?H翁?犹?!Ⅻbr />
这些人是怎么了?先前还老在她面前赞扬沐荣,眼前有大臣提出异议,立刻就翻脸不认人,未免也太……太势利了一点。
“母后,华儿很清楚母后跟父皇的挂心,但是您有没有想过,眼前避嫌,日后我还是会跟慕容走在一起,还不如直接让那些臣子知道我与慕容的关系。”
皇后闻言,即刻变了脸色,一把扬住了她的嘴。
“休得胡言!”她斥道。“慕容不过是从旁辅佐的臣子,跟你哪有什么关系。”
景华傻了傻,也顾不上其它,拉下母后的手,嚷道:“母后,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想当时,在凤仪宫的时候,母后可还是盘问了沐荣一番,况且,她与沐荣从不隐瞒两人的关系,就连皇祖母也明白沐荣对她的心意。
怎么……事过境迁,母后就不认这个帐了!
“华儿,你可是太子,日后要掌理大齐江山的一国之君,能够待在你身边,陪着你一起走到最后,可不能是那样的人。”
皇后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说这话时,她脸上毫无羞惭之色,反而理直气壮。
“那样的人?那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明白母后的意思。”景华气得猛咬下唇,一双粉拳握得可紧了。
“母后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你可曾站在母后与父皇的立场想过,你可是金枝玉叶,又背负着大齐百姓的期望,我们怎能放心把你交给慕容那样不知来历,又是来自民间的人。”
“说来说去,母后跟父皇是得了好处之后,就想翻脸不认人,想彻底否定慕容这个人的好?”景华不敢相信母后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还是不明白母后的心……”
“是,华儿真的不明白。”景华气得全身都在打颤,但还是隐忍着满月复的怨恼,试着好好说理。“华儿唯一明白的是,做人不能过河拆桥,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华儿真心喜爱的人,不管华儿当不当太子,华儿都做不来这种事!”
“景华!”皇后也恼了,嗓门跟着拉尖。
“儿臣还有要事在身,就不陪母后多聊了,儿臣告退。”
景华僵着张花颜,行了个礼,不等皇后回过神,转身就离开了凤仪宫。
回东晖宫的一路上,景华白着脸,红着眼眶,又是一身怒气腾腾的模样,吓得如意与小安子半句话也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