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天遥换了男装,和颜雨恩搭着纪家马车来到醉仙楼。这纪天遥虽然扮成男装,但是老鸨迎往送来,阅人无数,眼皮子底下什么人没见过,一眼就识破她是女子。但上门即是客,只要是来送银子的,她都欢迎之至。
“两位公子,欢迎欢迎。”老鸨堆着笑,肚里却是拨着算盘。
“老妈妈,柳青青姑娘在吗?本公子是来听她弹琴唱曲的。”纪天遥喝了一口小厮端上来的茶,怒道:“这茶能喝吗!又涩又薄,给我换最好的来!”
啪的一声,从怀里扔出一锭十两银子。
醉仙楼的小厮端茶分三六九等,纪天遥和颜雨恩是第一次来,就按规矩先来个最下的招待。老鸨一见此人出手如此大方,忙斥道:“你们这些没眼色的,贵客上门了没不知道?去!去把最最好的茶叶拿来。”
回头堆笑道:“公子要见青青姑娘,这是有规矩的。青青姑娘是我们这里的头牌,见个面讲个话,要五十两银子。”
颜雨恩一听这老鸨狮子大开口,心下暗惊,低声对纪天遥道:“纪……纪兄弟,我们回去了吧。”他从未来过这等烟花之地,想不到只是见个面,居然就要花这么多钱。虽说来醉仙楼是纪天遥提议的,但也不忍见白花花的银子就这样往水里丢。
纪天遥转头白他一眼,既然来了哪有回去的道理,又从怀中拿出一张银票,道:“这里有五百两,我今晚包下柳姑娘陪我们喝酒聊天,够了吗?”
老鸨眼睛都亮了,忙笑道:“够了够了!我这就去叫青青打扮打扮出来见贵客。”忙叫小厮带他们到楼上雅室。
醉仙楼的雅室布置颇为不俗,颜雨恩却是坐立不安。纪天遥取笑道:“颜夫子,你怎么了?这椅子上有虫子咬你吗?”
颜雨恩腼腆道:“纪……纪兄弟,我还是不习惯来这种地方,不如这就走了吧。”
纪天遥睁大眼睛道:“我银子都花了,你以为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鸨会把银子还给我吗?当然要见一见柳青青姑娘,人家可是开封第一花魁,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谁没听过她的艳名?连我是个女子都想一亲芳泽呢。不准走!被义气的就陪我等。”
等了片刻,柳青青才姗姗来迟。这也是为显身价不同,故意要让来客多等等。柳青青花容月貌,气质月兑俗,一走进来就让人眼睛为之一亮。她缓缓施下一礼,姿态雍容华贵。“柳青青见过两位公子。”连声音也是婉转莺啼,动人悦耳。
“免礼免礼。”纪天遥大咧咧地一挥手。颜雨恩为此艳丽的容光所逼,忙站起身来,弯腰拱手还礼。
“青青请问两位公子贵姓大名。”
“我姓纪,你叫我纪公子就可以了。这位嘛,是颜雨恩颜公子,久闻姑娘艳名,今天特来见上一面。”
“不敢。青青蒲柳之姿,怎堪人公子贵眼。”款款施下礼去,举手投足间优雅尽展,态度不卑不亢,令人又爱又怜。
纪天遥是来喝酒解闷的,看见柳青青一双素手娇娇柔柔地为两人斟酒,心想,原来会令人怜惜的女孩儿是这样的。想到自己大大咧咧,和霍连逍称兄道弟,每到一处就给他闯出大大小小的祸事,教他不知气上好几回,他怎么会对这种惹事精有半点好感?又想到他那位自小订亲的范宁姑娘,不知是否就像这位柳青青姑娘一样,娇柔婉约、温雅大方,教人我见犹怜呢?心下不禁自伤自怜,转头却见颜雨恩正偷偷打量柳青青,不敢正视,那又腼腆又爱慕的神情让她气不打一处来。
颜雨恩自从上次在街头偶遇柳青青之后,就为她的丰姿所倾倒。有时持卷苦读、临风闲步时,那矜持的微笑、绰约的身影,就不请自来地蹦入脑中,教他心头一阵甜蜜。他虽然倾慕佳人,但他自知家徒四壁,身无功名,不敢有何奢想。今日纪天遥强邀他来醉仙楼,能如此接近梦中情人,和她说上一会儿话,他已是心满意足。他呆头呆脑的样子落在情场失意的纪天遥眼里,无异是在伤口上洒盐,伸出一脚,就往他脚背踩下去。颜雨恩一个吃痛,又没心理准备,就嗷的一声叫了出来。
“颜公子,怎么了?”柳青青两道关怀的眼神投了过来。
“没事没事。”颜雨恩忙摇头苦笑,向纪天遥投去一个不解、质疑的眼神。
纪天遥高高抬起了下巴不理他,对柳青青道:“青青姑娘,听说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真了不得,请你弹个曲子来佐酒助兴可否?”
柳青青微笑道:“青青学艺不精,还请两位指教。”唤侍儿取饼琵琶,长指轻拂,试了试音。
她弹了一首曲子,低低切切,如慕如诉。纪天遥不懂音韵,听来只是觉得好听罢了。颜雨恩闭上眼睛,手指在桌上跟着轻和节拍,脑袋轻轻晃动,神情甚是陶醉。
一曲既罢,柳青青起身敛袖为礼。“献丑了。”见颜雨恩甚是投人,不禁向他望去一眼。颜雨恩睁开眼睛,轻喝了一声采:“好!”语气真挚。
纪天遥在两人之间扫了一眼,露出一个别有意图的微笑。“颜公子,我是个粗人,听不大懂柳姑娘的雅音妙韵。不过刚刚听你大声喝采,想必是个内行的。不知柳姑娘的琴音好在何处,也请你为我说说,好让我长长见识。”
颜雨恩只当她是真心讨教,于是道:“柳姑娘的琴艺当真了得,这一曲我虽不知何名,但是柳姑娘将其中蕴藉婉约之情诠释得丝丝入扣,让我想干酪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他们为爱私奔,才子佳人,勇于抗衡卓文君的父亲卓王孙,这份爱情的勇气真可谓千古回荡。”
“可我也听过后来司马相如想娶小妾,这种见异思迁的男人,哪里来的忠贞不渝?”纪天遥忽而联想到距离汉朝千年之后,大宋朝开封府有个“绝不见异思迁”、“坚持信守承诺”的男人,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酸苦。
柳青青静静看着颜雨恩,听他回答,只见他飒然微笑道:“世上男儿多薄幸,不仅仅是男子,女子琵琶别抱的也所在多有。有情人须得觅见有情人,这是可遇不可求的。凡事讲缘法,若有缘,必长相聚守;若无缘,又何须强求?”
这句话在纪天遥心里起了好大震荡。是啊!若有缘,必长相聚首。她和霍连逍究竟有缘无缘呢?若无缘,为何相识相知?若有缘,为何他又早已有白首之约,可望而不可亲?
纪天遥心中伤感,低头猛灌美酒。柳青青听得颜雨恩这番新奇的议论,对他不禁又多了几分好奇。颜雨恩眉清目秀,气质儒雅,颇有读书人清隽之气。
寻常来到醉仙楼的,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其中虽不乏颇有才气的文人雅士,但总是入不了柳青青眼中。今天这位温文潇洒中又带些腼腆的书生公子,不知为何却吸引了她的注意,于是和他攀谈起来。
柳青青和颜雨恩两人谈起诗文音乐,越谈越是合拍,不知不觉就把纪天遥给搁在一旁。纪天遥对他们的话题一点都不感兴趣,烛光朦胧中,只见两人相依相傍,女的含情脉脉,男的温文蕴藉,正絮絮叨叨地闲话家常,这不正是霍连逍和范宁婚后的情景吗?纪天遥看得心中难过,悲感不已,又拿起酒壶猛灌心中块垒。
一个掠眼,颜雨恩见纪天遥脸上酡红,两眼迷蒙,暗叫不好:自己怎么只顾着和柳青青谈话,竟没注意到纪天遥已经酩酊大醉。
“天遥,天遥!你别喝了,我们回去吧。”
纪天遥挥开他的手,不悦道:“我喝得正高兴,为什么要回去?你们……你们继续聊啊……我在旁边听着……”
“青青姑娘呢?高小王爷来了,还不叫她出来见客!”门外有人高声呼喝。
柳青青识得这声音,脸色不禁微微一沉。颜雨恩向她看来,以眼神询问,她无奈低声道:“是承恩王爷的儿子高云鹤小王爷。”
颜雨恩是个落魄士子,自然了解为了生计,世间有许多无可奈何。人家是皇亲贵胄,寻常人等有点眼色的就该懂得避让,于是向柳青青报以微微一笑,表示释怀,对歪倒在桌上的纪天遥道:“天遥,柳姑娘还有客人,我们先回去吧。”
纪天遥酒意上脑,听得又要她让,蓦地触动心事,霍地从椅子上站起,双手撑在桌沿,怒道:“凡事有个先来后到,我付了大把银子,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要我走人?”
高云鹤此时来到了包厢前,砰的一声踢开房门,怒气冲冲地走进来。“青青在哪儿?”看也不看颜雨恩和纪天遥一眼,一个从人挺腰突肚地走向柳青青,鼻孔都快朝天了,手一摆。“青青姑娘,请吧。”竟是要强行带人离开。
柳青青欠身向纪颜两人致歉:“纪公子、颜公子,青青改日再向两位赔罪。”报以歉意一笑。
纪天遥气不打一处来,横在柳青青身前挡住去路。“哪里来的强盗头子?见人就抢!是我先来的!”
那从人大声道:“你是哪来的楞头青?不认识眼前这位是承恩王爷的公子高云鹤吗?”
“管你是天王老子还是十殿阎罗,敢来跟我抢人,我就跟他没完!”抡起一张椅子,就往对方砸去。
霎时,尖叫声、怒喝声、桌椅翻倒声四起,醉仙楼内一场混战开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