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亚牧自然知道母亲的用意,更笃定以他圆融的个性,即便不喜欢母亲的安排也会勉强留下,不会做出破坏晚餐气氛的抗议行为,有任何异议会留到聚会后才提出。
而唐蓝身上有太多梁海阳的影子,让他一时间难掩震惊,对唐蓝多了几分好奇。
宴席上,他的目光留在唐蓝身上的时间令人讶异的久,他和悦好相处没有半点疏离的态度,还会主动抛出话题,让顾母和唐母喜出望外。
其实母亲不知道的是,梁海阳对他来说,早就成了过去式。
他心底那个重要的位置早已经摆进另一个女人的身影,可他却亲手伤害了那个女人,让她负着伤逃走了。
这几年每每回想起来,他实在不比梁海阳厚道。
梁海阳爱使唤梁海宁,而他呢,每次梁海宁代替梁海阳陪伴在他身边,他却不曾拒绝过,欣然且理所当然的接纳梁海宁的存在。
她总在他需要人陪伴时适时出现在他身边,陪他度过低潮,分享他的快乐,她就像一个不起眼的影子,乖巧恬淡不被注意,但却早深植他的心。
那个台风夜发生的事,是他人生中做过最可恶的事,也在那一晚,让他彻底从可笑的伤痛中清醒过来。
甩门离开公寓之前,他对梁海宁说的那番话想必撕裂了她的心,当初她的心有多痛,这六年来他心里那道无法愈合的裂痕就有多深。
那一夜,他离开家站在街上淋着雨让自己清醒,梁海宁跟他相处的记忆也越发鲜明起来,梁海宁取代了梁海阳,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心上,而他却都不自知。
他与梁海阳交往的那一年,梁海阳永远都处于忙碌状态,平日在学校、医院两头转,假日上山当义工,寒暑假则跟着无国界医疗小组前往医疗落后的国家义诊,陪伴在他身边的永远是梁海宁,她毫无怨尤的代替梁海阳整理他凌乱的租屋处,替梁海阳传话,陪他一起在图书馆温书,伴他度过写论文那段最忙乱的日子,在梁海阳提出分手时,她骂也骂不走,执意留在他身边陪他一起承受伤痛。
一个女人这样默默守候是为了什么?
当他过几天想通这个令人震惊的事实,当他意识到自己那天对梁海宁所做的事有多混蛋,当他厘清自己的感情,想找梁海宁认错解释一切时,却发现她已经办了休学,从此销声匿迹。
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继梁海阳之后,梁海宁也从他生命中消失。
六年来,他没有一天不感到懊悔。
梁海阳的离去伤透了他的心,但无辜的梁海宁却被他伤得体无完肤,带着愈合不了的一颗破碎的心从他眼前消失,只要一思及她独自一人在世界某个角落舌忝舐伤痛,他就恨不得痛揍自己一拳,恨不得一头撞死。
他领悟得太晚,原来值得他去爱的女人不是梁海阳,是一直默默陪在他身边,总是怯懦的当个小苞班,把影子的本分发挥得淋漓尽致的梁海宁。
他独爱的咖啡豆口味永远不缺货,若不是因为自己亲自到店里买豆子,他永远不会知道原来梁海宁会固定向店家预购订货,他偏好的服装品牌,他最爱吃的食物,他的生日,梁海宁全都了若指掌,甚至连他的作息,每天的课程,全都在梁海宁的关注之中。
她是最熟悉他的女人,在他被梁海阳冷落的那段时间里,梁海宁对他照顾有加,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的总是她……他汗颜的记起自己曾答应梁海阳照顾这个小堂妹。
梁海宁才是值得他爱的女人,深植他心的一朵花儿,他却在她负伤离开后,才迟钝的领悟到这个事实……
自己一手造成的伤害,伤害一个深爱自己的女人,这六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是在悔恨中度过。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一遍,让梁海宁再回到他身边,他誓言,定将她捧在手心呵护、专注的爱她,再也不会让她伤心流泪。
晚餐后,顾母和唐母借口到花园喝茶,他和唐蓝留在客厅,吃着佣人送上来的水果。
两人单独相处,为了不让气氛太过尴尬,顾亚牧刻意打开电视播放新闻,彼此间谈话并不如稍早前热络,顾亚牧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唐蓝聊着。
“顾大哥,你不用有压力啦,其实这场相亲饭局我也是被设计的,目前我并没有交男朋友的打算,回台湾我想先闯闯看,生活重心都得放在工作上,根本挪不出时间谈恋爱。”唐蓝直率坦言,她被设计了。
顾亚牧淡淡的笑了,她直率的个性还真有如梁海阳的翻版。“我们可以私下达成协议,当朋友来往,暂时不涉及感情。”
最初的震撼已经平复,唐蓝就是唐蓝,不可能会是梁海阳,即便唐蓝是梁海阳的化身那又如何?梁海阳之于他已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一道结了痂的伤口罢了。
“那是当然。”听他这么一说,不懂掩饰的唐蓝肩上压力顿时减轻不少。“不过在我妈和顾伯母面前,能否拜托顾大哥虚与委蛇一下,就说愿意跟我试着交往看看,这样我就可以减少不少麻烦喽。唉,我真不想一场相亲接着一场,我现在忙着开店的工作忙到快吐血,实在没空应付我妈、应付一个又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阿猫阿狗。”
阿猫阿拘?顾亚牧挑挑眉。“所以,我也是其中一只阿猫阿狗?”
唐蓝这才意识到说错话,马上鞠躬道歉,立即改口,“顾大哥英俊潇洒,待人和善,是社会菁英,多少女人的梦中情人。”
她眼底的顽皮慧黠,让顾亚牧忍不住伸手拍拍她的头。“你,让我想起一个老朋友。”
“谁?”
“一个——”顾亚牧的声音倏地停止,他的目光定格在屏幕上,波澜不兴的黑瞳瞬间有了变化。
五十寸电视屏幕上播送着记者早上的独家专访,梁海宁穿着一袭漂亮合身套装,形象美丽的站在大楼前接受访问。
镜头前,她一袭黑色套装展现干练气质,神情清冷,一双美丽如宝石的眼睛闪闪发光,粉润的唇瓣吐出的是绵绵柔柔的嗓音,那嗓音极为挑逗人心,却又带着不容小觑的坚定。
顾亚牧感觉心脏被狠狠撞击了一下,他忘了自己正跟唐蓝说着话,忘了自己待的地方是顾家大宅,不是位于市区的私人公寓,身旁还有仆佣看着。
他拿起遥控器按下画面静止,站起身迈开大步走到电视前方,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屏幕上美丽出众的女人。
一旁的唐蓝一双眼珠子险些掉下来。
他在做什么?他竟然伸手模着屏幕上女人的脸,那动作之轻柔,彷佛对那女人隐藏了强大的情感般。
“顾大哥?”
顾亚牧没有响应,此时此刻他眼里只有屏幕里的女人。当这女人出现在顾亚牧的眼中,他再也无心注意其它闲杂人等。
“抱歉,我先失陪了。”他回过神来,丢给一脸怪异的唐蓝一句简短道歉,便走往玄关,拿起公文包和车钥匙,无视自己此举有多无礼,仓促的离开了顾家大宅。
身后传来唐蓝的轻唤声、母亲焦急的追问声,但顾亚牧全抛诸脑后不理不睬,他开着车急驰下山,他要去找一个失踪整整六年的女人——梁海宁。
集团初创时期最忙碌的阶段已经过去,过去几个月来每每都得忙到三更半夜才得以离开办公室,现在可以在九点钟前离开公司已经算是很幸福,尤其今晚是小周末,让梁海宁下班的心情更加分。
忙了一周,她需要好好放松一下。明天央东承将会从纽约抵达台湾,有集团的主事者坐镇,往后她可以轻松一些了。
梁海宁拎着公文包走出大楼,微凉的秋风迎面而来,带着几分萧索冷意。
她微微拢紧身上的短版西装外套,踩着愉快的步伐转至大楼后面的小巷。
她走路的步伐富有韵律感,尤其是下班单独一人的时刻,无须再端着严肃的表情面对下属,不必战战兢兢面对每一分钟的挑战,她一整个放松。
从大楼后方的小巷穿过,再越过一座小区小鲍园,拐入另一条巷子里,住宅区的静谧瞬间一变,这里日式居酒屋、烧烤小店林立,宵夜场的客人来来去去,略显吵杂却活络的巷弄让人有种置身在日本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