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又是一天的开始。
更衣间里,银亮的落地长镜中,映着蓝于洛年轻且富有魅力的躯体。宽平的肩膀,细窄的腰线,紧实的翘臀,堪称绝对完美的倒三角形身板精瘦又结实,线条漂亮的没有一丝赘肉。
晨跑回来,洗了个战斗澡,蓝于洛顶着一头犹带些许湿气的黑发,伸出一双有力的雄性臂膀,从眼前这吊挂成排,且绝大多数是制式衬衫、西服的衣架上挑选衣物,连串的动作致使后背两侧对称的肩胛骨与肌肉被无声牵引,充满阳刚味的画面实在美极。
拍板定案后,蓝于洛一把抽掉腰间的浴巾,抓紧时间迅速着装。
指甲修剪整齐的俊秀长指刚摆平衬衫上的扣子,他便听到敲门声——
“大少爷,时间差不多,该预备着下楼了。”管家的提醒不轻不重的传来。
始终无语的蓝于洛这才掀动两片薄薄的唇瓣,扬声回应,“我这就来。”
下楼前他最后一次抬眸看向长镜,确认身上的打扮恰到好处,找不到半分错处后,视线冷不防地触及眉角那道昨晚被爷爷拿高尔夫球杆击中的新伤口。
蓝于洛结束美国的学业后,就被蓝老爷子召回台湾,成为蓝鼎集团的一员,目前在集团的航空事业部门担任副总一职。
这几年航空业竞争白热化,很多同业赔得死去活来,唯有蓝鼎集团始终屹立不摇,而这幕后的大功臣正是蓝于洛。
但他却因一时自信大意,着了弟弟蓝于治的道,差点搞砸这纸和法国制造商的年度客机采购合约,惹得性情火爆的爷爷勃然大怒,抄起球杆就往他身上打。
伤口距离眼睛不到两公分,当下鲜血直流,第二天更是惨不忍睹,整个左眼周围都肿起来,幸好不是打中眼睛,否则肯定更精采绝伦。
无妨,总会好的,就当是自己太过自信的代价,以后绝对不会再犯这种低级错误,让敌人有半点欢愉。
凝视镜面的黑眸里闪过一丝与这身斯文优雅截然不同的戾气,长指下意识的去探,还没真正碰触到,就被他的理智所制止。
不必为这种无谓的事愤怒和自怜,让那些人付出代价便是了。
这些年来,他一直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抿了抿双唇,蓝于洛那张原就冷酷漠然的面容,瞬时又更冷了几分,不再留恋多看,转身离去。
一打开房门,看见等在门外多时的身影,他决定视若无睹。
蓝于洁踩着她后天养成的优雅步伐,快步迎上前去,化着精致妆容的漂亮脸蛋堆着无比甜美的讨好笑容,对着蓝于洛喊,“大哥,早!你的伤口还好吧?爷爷实在下手太重了,我这里有些医药级的美容胶带,贴在伤口上可以防止留下疤痕,给你。”
这个蓝于洁名义上虽是他的妹妹,其实两人并无半点血缘关系,她是继母跟前夫所生的孩子,跟继母一起嫁过来后就改了姓名,想让自己成为彻头彻尾的蓝家人。每次看到她,蓝于洛总会有一番深刻体悟,遗传真是个可怕的东西,继母的矫揉造作、阴险毒辣,还有两面手法,她果真是学得惟妙惟肖。
可惜他体虚,对这种人格分裂的患者无福消受,就是看到眼睛都得疼痛个大半天,好在身体的防卫机制没坏,总能让他在重要时刻暂时性眼盲,确保眼力完好。
就像现在,他没看到她,自然也就不用理睬她,蓝于洛径直越过她,迅速下楼。
“蓝于洛!蓝于洛!”虽是意料之内的冷落,却还是让蓝于洁精致的面孔僵了又僵,青筋隐隐浮现,粉拳捏紧。
“姊,我说你可不可以不要一大早就发花痴?别说大哥厌烦,我都恶心。”
说话的是蓝于治,也是鼻青脸肿,满脸嫌恶的瞟了花枝招展的姊姊蓝于洁一眼后,尾随蓝于洛远去的步伐下楼。
对人好还碰一鼻子灰,甚至还得被亲弟弟数落,蓝于洁实在气得不轻。“该死的蓝于洛,活该你被打,本小姐对你好是看得起你。不领情是吧?好,我就等着看你哪天落魄了,到时候别哭着来求我。哼!”
发拽完情绪,她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恢复优雅。无须为这一点点小挫败愠恼,人生截至目前为止,她蓝于洁想要的还从来就没有要不到的!不急,她有大把的耐心可以跟这个名义上的好哥哥一点一滴慢慢磨,她就不信会等不到蓝于洛为自己痴迷的那一天。
催眠完自己,觉得释怀后,蓝于洁重新踩着她引以为傲的优雅步伐,宛若女神降临般,带着香风徐徐下楼。
哈啾!没事,不过是晨起过敏,跟方才失手多按了两下香水没关系。她偷偷地揉了揉鼻子,一如既往地朝蓝于洛和蓝于治之间走去。
蓝于治嘴角噙笑若有所思,昨晚老爷子动怒,他头一个冲进去,被老爷子打个正着,当场就是一头血,却还又哭又挡的抱住蓝于洛,完全英勇护兄。想想,他真是赞叹自己的演技!
忽地,他眉头一拧,“姊,你今天的香水是不是洒重了?”手指抵在鼻间,不断揉弄着觉得不适的鼻子。
“闭嘴!少啰唆。”蓝于洁咬牙低斥之余,不忘用那双刷着强效睫毛膏的美目,偷偷看了蓝于洛一眼——又帅又坏,她和他,倒是应验了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蓝于治把姊姊眼里的爱慕看得一清二楚,暗骂一声蠢货,别过头去。
对于一个已经传承百年、旁支众多的累世大家族来说,饶是家宅再如何扩建,楼房盖得再气势高耸,总有容纳不了所有人的一天。
为了强调继承的高贵、传统的不可侵犯,蓝氏家族索性在族谱内明言,后代子孙,仅历代长房有资格留住主宅。
所以,尽避蓝鼎山庄盖的巍峨又大气,目前也只住了蓝老爷子和独子一家五口,倒是管家司机厨娘仆人园艺师傅养了不少,一大堆人伺候这六位蓝家人的同时,也肩负着延续这个百年大家稳定脉动的责任。
六点半,以蓝于洛为首的小辈们,包括蓝于洁、蓝于治姊弟在内,皆已穿戴整齐,依序站在餐厅入口,静候长辈入席。
须臾,大家长蓝老爷子在儿子、媳妇的左右陪侍下,踏着缓慢却不失威严的步伐,坚定的走进餐厅,老人家在餐桌上的主位坐定,余下小辈才依辈分跟着入席。
这样一幕媲美时代大剧的画面,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在蓝家上演,哪怕是周末也依旧如常不换档。
八股?迂腐?
对旁人兴许是如此没错,可对于已经传承百年的蓝氏家族来说,这一点也不八股,更不迂腐。无规矩不成方圆,规矩象征一天的开始,更是蓝家世世代代的传承。
今年八十岁的蓝老爷子,是个既严肃又严厉的老人,虽说年纪一大把了,身子骨却十分硬朗,精神矍烁,脑袋尤其精明。任何人想在他眼皮子底下偷鸡模狗,说是自寻死路也不为过。
从商一辈子的蓝老爷子认为,但凡人都是有惰性的,唯有竞争才有进步,没有最好只有更好,所以深谋远虑的蓝老爷子全面性地开放后辈明争暗斗。毕竟百年世家的担子重之又重,累积百年的家业更是繁而又繁,单靠敦厚温顺的烂好人脾性是绝对撑不起来、扛不下来的,唯有竞争,激烈的竞争,才能真正筛选出最优秀、最合适的继承者。
豪门大家规矩多,用餐时席间总是静默,平常人家三个人凑一桌都能闹翻天,这六个人兜在一块儿,却连呼吸都不敢太尽兴,一时间,偌大的餐厅只剩餐具细微的碰撞声响……
这种时候,蓝于洛就会让自己的脑袋放空,为可怜的脑细胞争取一点喘息的空间,或者想想某人那支趣味的影片,时间也就没那么难捱了。
“今天出发?”蓝老爷子突然开口问。
蓝于洛迅速回神,敛容正色,“是的,爷爷,我已经安排好,一抵达法国立刻和制造商重新洽谈合约。”
“什么?你今天要去法国?可你伤得那么严重,眼睛都肿了,就不能好好休息两天吗?工作又不会跑了,你这样妈妈很心疼的。”温丽玉喳呼个没完,还时不时用手抹眼角,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爸,我求您了,不过是一纸合约,您昨晚打也打了,有必要把孩子逼成这样吗?”
昨晚书房的那场大戏,温丽玉也参了一脚,硬是把那慈母的角色发挥得淋漓尽致,领个最佳女配角奖也不为过。
“慈母多败儿!什么不过是一纸合约?!那可是一纸价值数十亿美元的大合约,真是无知蠢妇!再说,业精于勤荒于嬉,一点小伤就哼哼唧唧要休息,日后能有什么出息?”
“爸,您怎么可以这样心狠?于洛好歹也是您的亲孙!我不管,媳妇我就是见不得于洛这孩子受半点苦,他虽不是我亲生的,可也是我打小带大的,就跟亲生的一样,他要是瘦了病了,我就是心疼,我才不要他去法国。”说着说着,那双眼睛就红了,好不委屈。
“爸,丽玉也是心疼孩子。”平常唯唯诺诺的蓝志方这时倒是敢出声挺老婆。
蓝于洛冷眼旁观,心中冷笑,一点也不想参与演出。
说真的,他们蓝家不该经商,应该弄个制作公司,把这些人全都搜罗起来,合演几出家庭大戏,肯定可以在演艺圈大放异彩!他若是当个经纪人,凭这几个人的演技,也能赚到金山银山,下辈子不愁吃穿。
蓝老爷子重重一拍桌子,“去,还就得给我去,要是没搞定这事,也就不用回来了!我蓝远涛没这种窝囊孙子。”
温丽玉愁容满面,内心却乐得直打滚。要真能赶走这个继子,她委曲求全这些年也就得偿所愿了。
“大哥,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可以化危机为转机,顺利完成签约。先预祝你此行一路顺风,马到成功。”
他抬眼,悠悠地望着同父异母的弟弟蓝于治。
多温顺的样子,性子又谦和,跟裹着糖衣的毒药一样,看似是个好弟弟,却心思深沉的想出这种打击他和法国人的合作,让他不得不亲自飞往法国,最好还能把他困在法国,缺席老爷子寿宴,一石二鸟的绝妙好计。
毕竟传统世家看重的就是这些规矩,他若连老爷子的寿宴都敢不出席,那可是犯了家族大忌,旁人又会怎么看他这个长孙呢?
也难怪昨晚的护兄大戏演得这样卖力,不惜让自己鼻青脸肿,这几天要再到公司走走,好名声可就滚滚而来了。
这般用心良苦,不找机会颁个最佳男主角奖给蓝于治,还真是说不过去,好歹他蓝于洛也是个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的人……
他蓦然愣住,意识到自己居然用了某人的名言,不禁自我解嘲的笑了笑,暗黑的心情缓了泰半,更有余力勾笑道谢。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