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器就在桌角,以贺昕的臂长,即便是坐在皮椅里,也可以一伸手就轻松模到。
他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的手指不断地绕着通讯器上的圆形按钮打转,剃锐整齐的眉间垄起深深的沟壑。片刻后,原本只是打转的修长手指开始反复掠过按钮,凸起的按钮不断压下、弹起,发出喀哒喀哒的响声。
而通讯器的那一头,何秘书被不断响起又迅速消失的提示音弄得满头雾水,总监又要干什么?
喀哒、喀哒、喀哒、喀哒喀哒喀哒喀哒,手指越动越快,何秘书那边的提示音也越响越频繁,就在她打算去办公室里面瞧瞧的时候,响声忽然消失了。她愣了一下,刚刚坐回到椅子上想要松口气,就听到通讯器里钻出了贺昕低沉好听却格外冷硬的声音。
“送一本桌历进来。”
桌历?虽然疑惑,可何秘书还是想也不想地回答道:“好的。”
大学毕业后何玥就来到这家公司工作,上司换了几位,贺昕却是其中最奇怪的一个。他的性格一点都不好,在某些细节上,简直挑剔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可他却也不是很难缠,因为在大多数时候,他都像是一个独行侠,完全当部门的下属是空气,从来也没有为难过谁。
犯错了?可以,不管你是要偷偷解决,还是一错再错,只要不给贺昕找麻烦,他向来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就算有损失,那也是尤成汉该去头疼的事,更何况他凭借一己之力赚到的钱就已经远远超过整个部门的业绩了。所以当他的个人助理,聪慧的何玥做得还算得心应手。
虽然贺昕很奇怪,不过何玥多少还是有些了解他的,所以她能感觉出,自己上司最近的心情很糟糕。而这种糟糕心情的源头,应该是那位之前频频出现在办公室里,可最近却消失了好几天总监夫人,徐茵茵。在这种敏感时期,何玥该做的就是不多看、不多说,竭尽所能地不要触这位挑剔上司的霉头。
五分钟后,她从总务部领了一本新桌历送进总监办公室。
那个低气压的男人,正斜坐在偌大的办公桌后。皮椅大而舒适,可贺昕脸上却不见丝毫舒适的表情。他穿着黑灰相间的条纹衬衫,袖口卷折到肘间,粗壮的小臂搁在桌面上,修长的指没有再去肆虐那可怜的通讯器按钮,而是徐徐地在桌上画着圈,即使是这样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小动作,在他做来却仍带着难掩的优雅与闲适,“翻到这个月那一页。”
何玥依言照做。
原本绕着圈的手指停下来,微微抬起,朝外挥了几下。
何玥会意,悄无声息地退出办公室。
又等了一会,贺昕才放下托着脸的手正过身,一手拿过那摆在眼前的桌历。平素总是堆满了挑剔的眼角微垂着,纤直的睫毛将黑眸半掩,遮去了里面几乎满溢的焦躁。他抽出笔筒里的高级钢笔,在某个日期上面划了个圈。
半秒后,又划了一个。第二个圈、第三个圈,越划越用力,直到把那一天划了一个黑圆,直到日历纸几乎要被他划破才停止。
贺昕冷着脸,动作舒缓地将钢笔插回原处,然后举着那本桌历开始端详。他向来被打理得很整齐的浓密褐发随意地蓬乱着,松软垂下的浏海遮住扁洁的额头,却遮不住那张俊脸上挥之不去的冷厉。第六天了。
半分钟过后,贺昕忽然将那页桌历撕了下来,用力揉成团,然后狠狠抛出去。他重重地倚向皮椅,下巴的线条紧绷着,今天是徐茵茵离家出走后的第六天。即便没有桌历,他也很清楚地记得日子,就算不记得,手边随便一样科技产品都可以提醒他。只是现在贺昕很想做点什么来发泄一下,而这本桌历的作用,就是被他撕烂。
贺昕真是没有想到,徐茵茵居然会和他耍手段。是他把这个蠢丫头教得太好了呢,还是在一起的时间太久,自己的智商也被她拉低了?竟然真的被骗到了。他可是贺昕,牛津商学院的传奇,欧洲商圈有名的金融鬼才,居然被一个高中毕业都有困难的笨蛋骗了。这样的事,在贺昕二十七年的生命中,还是第一次发生。
他,被一个女人给甩了,而且没有预兆,也没有理由。徐茵茵只给他留下一张字条,然后就消失了。这还真是……可笑至极!
什么叫“我走了,不要找我”啊,这算什么,拍狗血电视剧吗,这场婚姻是她求自己给她的,离婚协议书也还在他的手上,所以这个女人有什么资格玩失踪。在他这里,徐茵茵只可能被扫地出门,却不可以离家出走!
啪的一声,贺昕用力地将桌历拍到桌上。微微起伏的胸膛,表示着他正努力将几乎破体而出的怒火缓缓地匀出去。这时,内线电话忽然响了起来。贺昕顺势将桌历扫到一边,又冷静了一会之后才接通了电话。是的,他可以接电话、可以开会、可以出差,一切都很正常,因为徐茵茵那个笨蛋,根本没有影响到他。
打电话来的是尤成汉,他用法语打了声招呼,充满磁性的嗓音里带着慵懒的笑意。
“尤成汉,天天撂法语很有趣吗,可不可以拜托你搞清楚自己的国籍。”自以为已经冷静下来的贺昕瞬间又黑了脸,因为听到法语他就会想到巴黎,而巴黎……
“嘿,这是怎么了?”他哪有天天撂,上一次说法语,还是半年前找了个法国妞时的事呢。
“我不想听到法语。”
“不想听到,为什么还要去巴黎呢?”
停顿一秒,声音顿时冷了三分,“你调查我?”
“No,这不是调查,是关心。”虽然在过去的一星期里,贺昕没有任何异常,可身为他十几年的好友,尤成汉还是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更何况,据我所知,公司目前没有安排你出差。所以这次的巴黎之旅,又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旅行?应该算不上,因为他此行的目的就只有抓人而已。在徐茵茵刚刚失踪后,他只给她打了通电话、发了条简讯。她没有回,意料之中,贺昕也没多纠缠。接着他发简讯给徐初阳,同样的言简意赅,同样没有得到回复。
接下来贺昕没有再联络谁,因为他已经可以确定这对兄妹正在一起,不然自家小妹不见了,徐初阳这个做大哥的没道理一点反应都没有,所以她一定是在徐初阳那里。
经过调查,贺昕知道徐初阳最近一个月都在巴黎忙开分店的事情,看样子徐茵茵应该也在巴黎。得到这个结果之后,贺昕又强逼着自己等了几天,在确定那个笨蛋完全没有回来主动承认错误的自觉之后,才订下了明天飞往巴黎的机票。
不过这些事,贺昕并不打算让尤成汉知道,“是。”
“那你请假了没有?”
贺昕无声地翻了个白眼,懒得和他多说,“我现在请。”
“喂!”
“还是说,你更希望我现在直接辞职?”
“哇哦,别这么激动嘛。”隔着电话线,贺昕也可以像想到他微摊着双手、满脸痞笑的欠揍样,“我只是想说,既然要旅行,怎么不通知我一声呢。这种事情,我向来不会缺席的,虽然最近事情多,可仔细想想,在这个小破公司里,哪天事情不多。与其闷在这里透支生命,倒不如去巴黎找我的哈尼玩一玩。”
尤成汉的哈尼有很多,不过他现在口中的这一位,应该是半年前的那位法国妞。
“等下我让助理调整好日程,最好能订到你的那班飞机……”
“不必了。”
“啊?”停顿了一秒,尤成汉很傻很天真地问:“你不去巴黎了?”
“不,我要去。只是……”贺昕垂眼,修长有力的大手顺着电话线一路缓缓抚下,“只是,我更希望自己去。”
说完,没等尤成汉开口,拿着听筒的手就已经利落地按下了挂断键。追回逃妻这种事,他还是独自进行比较好。啪嗒一声,将听筒归位,然后顺手拔掉电话线。
贺昕抬腕看了眼时间,现在吃午饭早了点,不过为了躲开尤成汉的纠缠,他还是站起身,捞起西装外套离开。临走前,还不忘把那本无辜的桌历丢进垃圾桶。
穿过宽敞又整洁的办公区,贺昕来到电梯前,电梯门光滑如镜,将他高大挺拔的身影清晰地映出。贺昕拥有一张绝对俊美的脸,深邃的眼眸、纤长的睫毛,总会给人一种忧郁又多情的错觉,而他与古典油画中王子的唯一区别,就是更加立体真实。只是那具不但立体,还足够健美的男性体魄,在衣料的遮掩下更显得高挑精瘦。
他一手插着口袋,另一条手臂半曲,搭着西装外套。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贺昕这才抬起眼。可是在看到电梯中的人时,他刚准备迈出去的脚又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