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黑柏恩带着大家的祝福,一个人待在无人闻问的后台,下一个就轮到他上场。
他坐在椅子上等候,闭上双眼,很清楚意识到,不管大家多支持他,有些事情还是得独自面对,没人帮得了他。
这是属于他的时刻,他的人生考题。
如此单一,如此充满挑战。
想到这点,黑柏恩感觉体内血液瞬间躁动起来,原本因紧张而过快的心跳却反而慢了下来。
“下一位,黑柏恩。”后台人员扬声宣布。
黑柏恩站起身,慢慢走向闪着金黄光芒的台前,耀眼的光线底下,好几对支持他的目光,一定正关心地盯着他,不管他表现好或坏,都会给予全然的祝福与关注,仍令他感到温暖。
他坐上琴凳,双手徐徐举到半空,轻巧的放在琴键上,深吸口气后,他清楚感觉到,就算前面是悬崖,掉下去,也会有人紧张地接住他。
他感到……很安全。
书房内,黑胤睿对着计算机工作,津妤趴在摆着文房四宝的桌上,拿着毛笔,有一下、没一下的画着绘本。
漂亮的琉璃首奖被慎重的摆进黑胤睿骨董珍藏柜里,放进来的那天,柏恩倔强的脸上有什么东西正慢慢崩毁,别说他,连黑胤睿也一脸不自在。
这对兄弟还真不愧是兄弟,不善处理感情的方式几乎循着相同轨迹,做出差不多的行为反应。
陪柏恩练完琴,黑胤睿让知名小笼包餐厅送来消夜,三人在餐厅悠闲吃着热腾腾的点心,尽量避免触及两个敏感话题—要不要送柏恩出国学钢琴、诊断报告显示柏恩确实有阅读障碍,接下来该怎么办?
“唉。”想到柏恩,津妤忍不住又叹口气。
“第十二声。”黑胤睿头也不抬,双手快速敲打键盘,突然出声。
“什么?”她愣住。
“妳进来不到一小时,已经叹了十二次气了。”
“你根本没有在认真工作嘛!”有没有搞错,他居然还统计次数?“万一公司倒了,我的基本收入来源怎么办?”
真是有够乌鸦嘴。黑胤睿停下工作,看着她的目光带着纵容,他起身走到她身边,看看她都画了些什么。
先前为了柏恩,她暂停自己的绘本梦想,现在柏恩证明了自己的确有音乐天分,兄弟俩私下讨论过,这次换他们支持她的梦想。
“不是把计算机搬来了,怎么不用绘图板画,玩起我的笔墨?”他看她利用水墨特性,画了几幅和水有关的画作,笔触有点小心,想象力却相当丰富,也把水墨完全融入水里,几张图的篇幅,不仅内容有趣,还相当吸引人想往下看。
看来她对用绘本说故事真的有天分。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你的毛笔太有魅力,害我忍不住想拿它画两下。”
“随妳,妳高兴就好。”
“我们要不要谈一谈?”津妤看着他,小心翼翼开口。
“想谈什么?”
“阅读障碍?”
“汤姆克鲁斯可以让人念剧本给他听,柏恩也可以有人念文件给他听,萧敬腾能在音乐上有所成就,柏恩一样可以,我并不担心。”显然黑胤睿已经彻底思考过这个问题,也替柏恩想好未来的出路。“我已经着手安排,替柏恩弄个信托基金,只要他的花费不要太夸张,这辈子能衣食无虞。”
她静静的瞅着他,嘴边笑意越来越浓厚。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他伸手,模模她因笑意而显得可爱的脸颊。
“你有遇过什么让你很头痛的难题吗?”这么大条的事,经过他的分析跟安排,好像变得不怎么严重了,他怎么这厉害,关关他都能轻松过。
“有。”黑胤睿温暖笑开,专注凝望着她。
津妤有一瞬间看得痴了,回过神来后,她在心里默默叮嘱自己,千万不能让这男人知道,他这样笑起来有多迷人。
“我可以问是什么吗?”
还能是什么,不就是她?黑胤睿没说话,只是直勾勾瞅着她,直到她不自在的别开视线,他才幽幽的道:“妳。”
“我?”她心里头的小鹿们又开始乱跑乱撞。
“我没遇过对我那么不确定的女人。”想起先前两人之间的互动,他不免摇头失笑。
“什么嘛!”原来在寻她开心!她哪有对他不确定?讲得好像她很三心二意的样子。
其实她只不过是想保护好自己的心,尤其对手是他,弄个不好,她这条小小金鱼只能成为鲨鱼的开胃菜。
“只要锁定钱或社会地位,我就是女人眼中的最佳猎物,只有妳,我都乖乖把私人手机号码给妳,妳还不确定我们是不是在一起,非要我把话说白,实在有够破坏美感。”黑胤睿这次是真的在取笑她。
“你是老板,我是员工,本来就地位不平等,我有怀疑很正常吧?”
他对她笑了笑,正要走回自己的位子,她突然拉住他的手,他转头,不明就里的看向她。
津妤偷偷吸了口大气,把积压在心里一个多月的疑问问出口,“茱莉亚音乐学院教授看过柏恩比赛的影带后,提出的入学邀请,你打算直接拒绝吗?”
黑胤睿眉心微皱,两人静默一分钟后,他叹道:“柏恩还没成年。”
“这很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好的机会。”她焦急开口。
他默不吭声。
“胤睿,我知道你舍不得弟弟太小就出国留学。”
“我没有。”他别开脸。
“如果你没有,为什么阻止柏恩发挥他的天分?”
黑胤睿默默抽回手,走回位子,继续埋头工作,摆明讨论到此结束,最好不要再提。
“你甚至不打算告诉他这件事,不是吗?”津妤跳下椅子,走到他身边。
既然事情起了个头,就必须讨论出个结论才能放过这个话题,才不枉她集气得集好久,才有足够勇气向他挑战。
面对她的追问,黑胤睿停下工作,冷着脸,转头看她,没多想就冲口道:“津妤,不要因为妳没天分,无法达成得到这样的肯定,就认定只要有音乐天分的人就一定得接受这样的机会。”
柏恩还没成年,出国念书名义上好听,有多少意志不坚的孩子误入歧途,吸毒、赌博样样来,他小学就被送到国外念书,直到大学毕业才回国,留学生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比谁都清楚。
一个人在异地求学,冷了、饿了、感到孤单,都得自己扛,黑家不是没钱,柏恩何必吃他吃过的苦?
比赛那天,柏恩喜欢津妤一家人的样子,他看在眼里,他不求柏恩大富大贵,只希望他能拥有自己从未有过的关爱,过着亲人都在身边的日子,有人疼、有人关心、有人照顾,不要跟他一样,在冰冷的关系中自行长大,没有一句嘘寒问暖,除了学会赢,其余什么的都只是天方夜谭。
闻言,津妤愣了好几秒,脸色瞬间刷白,神情宛如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
对,她就是没天分,家里不富裕,她还硬是学琴学了十几年,让老妈为她吃了多少苦,白天帮人家带小孩,晚上还去接家庭代工回家做到半夜三、四点。他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在她这辈子最痛的伤口上撒盐巴?
黑胤睿见她眼眶迅速泛红,连忙站起身。
津妤反应极快往后退开好几步,拒绝他靠近的眼神那么尖锐,刺得他当场僵在原地,喉头上下滚动一下。
“津妤,我很抱……”
“我先回去了。”她走到书房门边,打开门,快步离开。
听见大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黑胤睿闭上双眼,脸上尽是从未有过的懊悔。
几分钟后,他把沉重的身体往后抛进宽大座椅。
这一夜,两人隔着一面墙,共同啃食难以下咽的失眠,直到天际线崭露一丝曙光,津妤才浑浑噩噩睡不到一小时。
黑胤睿则选择起床,为自己弄了三杯份的浓缩咖啡,回到书房,让大脑堆满大量工作。
黑柏恩起床时,发现书房内有声音,走过去一看,惊见大哥满脸胡渣,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颓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