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登州去的官道一向很平坦。
慕容重好说歹说,才将颜慕林留下来继续作牛作马,哪知道府中忙的将将有了眉目,却从天而降一道圣旨,顿时将二人都劈得焦黑。
圣旨怒斥颜慕林女扮男装,扰乱朝纲,按律当斩,但念在睿王喜事当前,先行将她关押在天牢,待睿王成亲之后再行处斩。
颜慕林当场目瞪口呆。
连慕容重也喃喃念叨:“怎么会这样?不应该是这样的啊!”整个人都呆呆傻傻。
建明帝明明答应他要赦了颜慕林的欺君之罪,另行更换名姓宗祖,嫁入睿王府的,怎的如今却是要下天牢?
他站在这少女面前,连连保证,“我一定去求皇叔,问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你别着急!”
颜慕林初时似乎被惊得呆住,五年之间,自她考中进士之后,无数次梦到自己被推出午门斩首……如今恶梦成真,可是此刻却如释重负。
她看着面前焦急到失态的男子,柔柔一笑,“王爷,我是真的不喜欢替你准备婚礼。”
慕容重万料不到她会说出这句话,一时呆住。
“我讨厌替你准备婚礼,我好嫉妒你的新娘子,嫉妒到恨不得你的婚姻不幸福,恨不得这一院子的莺莺燕燕陪着你与新娘子一起过新婚……”她上前去,在他耳边如是说。
慕容重如遭雷击。
片刻后,心内狂喜,那女子却已经被前来传旨的御林军带走,纤瘦的身影,笔直到好像打直了也不能弯下去的背……他对着快走出他视线的女子大声喊:“你别担心,我会救你的!”
那时候他以为,救人不过是他进宫一趟,极容易的一件事。
正在行走的挺直脊梁一僵,终究没有回头,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他打马进宫,到了宫门口却被御林军拦了下来。
“陛下有旨,睿王爷婚期已定,理应在府里等着完婚!”
御林军客客气气将他请回了睿王府,又客客气气的留了下来,将睿王府里里外外包了个严实。
美其名曰,保护睿王。
太子慕容夜前来看他,他旁敲侧击,太子想了想,好心告诉他,“听得父皇近侍说,梁家大小姐早已来京,现下就在梁府待嫁。”
慕容重心中涌起一阵难言的惊恐,陛下这是要将哪里的女子塞给他?
明明不是商量好的吗?
他给颜慕林设了个陷阱,准备诱了她钻进来,哪知道到头来,钻进陷阱的不是她,而是他自己。
睿王府的婚礼,盛大而隆重,如期举行。
太后娘娘前一日已经驾临睿王府,拉着慕容重的手泪水涟涟,“要是你父王、母妃能够看到这一幕,那该多好啊?”未了又称赞梁家大小姐,温柔娴熟,聪慧敏睿,知书识礼。
慕容重一颗心顿时跌到了谷底。
太后是见过颜慕林一次,但那次见面并不愉快,能被她这样夸赞的,分明不是颜慕林。
“皇祖母……皇祖母可是见过梁家大小姐了?”
太后抓着他的手,笑得一脸慈详,“皇祖母自然见过,没见过岂能同意这桩婚事,这婚事不是你求来的吗?怎的事到如今又是一脸苦相?”慕容重觉得,他不只脸苦,心也苦。
赵文这些日子,被睿王爷数次想要冲进梁府见识一下这位梁大小姐的举动,给折腾的心惊胆颤,好在这次建明帝为了这位皇侄的婚礼可谓煞费苦心,早早遣了自己的四名贴身侍卫来,亲自“保护”睿王爷。
等到娶亲那一日,亲眼看着睿王爷上马去迎亲,赵文才算长出了一口气。
新娘子被迎回睿王府的时候,帝后也前来观礼,朝中重臣乱哄哄涌在睿王府大厅,慕容重黑着脸行礼,临入洞房之前,建明帝倒跟太后提了一样的问题:“重儿,这婚事是你亲自求来的,怎的脸上没一丝喜意儿?”
皇后抿着嘴儿笑,拿帕子轻拍了拍皇帝的胳膊,“重儿这是心里高兴,面上不显。”
睿王父母双亡,今日帝后充作高堂。
朝臣也来凑趣,“陛下、娘娘今日娶儿媳妇,大喜啊!”
慕容重心头恼火,对着建明帝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来,“重儿高不高兴,皇叔难道还不清楚吗?”
“那就是高兴的不会笑了!”建明帝不以为忤,笑得更欢了。
能将这向来嘻皮笑脸的侄子气成这般模样,建明帝颇有几分成就感,心情愉悦之极。
新郎、新娘被送进洞房,睿王爷大发脾气,将喜娘、侍婢全部赶出了房门,对着端正坐在床上的新娘子毫不客气冷冷道:“我不管你是皇叔从哪里弄来的女子,就算你顶着睿王妃的名头,也别想着本王能多瞧你一眼。”
新娘子一动也不动,不知道是被吓得傻了,还是伤心了。
慕容重大步上前,又恶狠狠问道:“你是聋了,还是哑了,听不到本王说话吗?”
见新娘子还是坐得端端正正,一声不吭,怒火中烧的睿王爷抬手一把揭下了盖头,低头去瞧,顿时惊得呆住……
新娘子咬唇怒瞪着他,眸子里似要喷出火来,比他脾气还要大,伸手便拨掉了头上的凤冠,首饰叮叮当当响了一串,她跳起来指着睿王爷的鼻子怒骂:“我几时要嫁给你了?几时又要你多瞧我一眼来着?以为穷家小户的人就非要来受你这样大爷的气吗?”
她忍他很久了!
新娘子行动利落,把胳膊上的玉钏龙凤金镯、红宝戒子全扯了下来,扔在铺着百子千孙被的大床上,将头上全部首饰取下来也扔掉,脖子上戴的红宝石榴串也摘下来扔床上,只除了一身火红的王妃婚服,实在不能月兑,青丝披肩,便要绕过已经呆若木鸡的睿王爷,大步堂皇的走出门去。
听他这些戳心之言,她倒真宁愿此刻就在断头台上引颈待戮。
睿王爷如梦初醒,狂喜之下一把拉住了新娘子的胳膊,“慕儿慕儿,一切好说!”
好说你个头啊!
新任的睿王妃这些日子过得颇为曲折,此刻全化作了怒火,“说什么?说你爱上了梁殊瑾,喜新厌旧,哪知道天不遂人愿,居然在洞房时被掉了包?你负心薄情也就罢了,我自认倒霉,难道你以为谁都要上赶着非要嫁你不成……”
怒火中烧的睿王妃失去了理智,将睿王爷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
趴在新房门外的春桃与赵武交头接耳。
“王妃原来也很凶,平日看不出来啊。”
“再这样骂下去,王爷会不会生气啊?”
“恐怕是越骂越欢喜吧?”春桃的肩头被一个白皙的小手轻拍了拍,一个小脑袋凑了过来。
赵武与春桃顿时吓了一大跳,又连忙行礼,“梁二小姐!”
梁殊瑾小手指在唇边轻“嘘”一声,指了指新房,作了个噤声的动作,挤开赵武与春桃,蹲在了他们中间,偷偷听房里的动静。
新房内,睿王妃的指责一声高过一声,睿王爷软语温柔,赔礼道歉,好话说了一箩筐,赌咒发誓:“瑾儿就跟个小萝卜头似的,我怎么会爱上她呢?我一早就求过师父了,将你收了作女儿,不信等洞房之后,三日回门,你亲自问问师父。”
赵武与春桃同情的看着蹲在他们中间的“小萝卜头”,该小萝卜头全无自觉,正听得出神。
忽然,睿王妃的怒骂声消失不见,梁殊瑾小脑袋转来转去,捅捅身边的赵武与春桃,小小声问:“怎么没声儿了?”
赵武与春桃也露出个茫然的表情。
紧接着,房内传出挣扎声,还伴随着“唔……慕容……嗯……”断断续续引人遐思的声音。
梁殊瑾直起身来,踮着脚尖朝窗户上趴过去,后脖领子却被人拎住,她愤怒的转过身去,迎上一张温雅无害的脸,太子殿下慕容夜长臂伸出来,将她从窗边拎下来。
“小泵娘家的听什么壁角?”
“太子哥哥。”梁殊瑾的小脸蛋红了。
“我只是……我只是不放心姊姊……”天知道她这位从天而降的“姊姊”跟自己可是全无交情。
慕容夜好脾气的笑笑,并未责备她,在赵武与春桃默默跪下去行礼的时候,他拖着梁殊瑾离开了新房,带着她到了睿王府的后花园,前面的喜宴正在进行,亮如白昼,可是这花园里却格外的安静,周围全无灯火。
梁殊瑾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着,小脸蛋烧的通红,被太子殿下紧按着背靠在假山石上,捧起她的小脸蛋来,缓缓的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