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母离开后,高辰旭萎顿着身子坐在门坎上,看着朱苹儿从边上慢慢的走过来,忽然咧了咧嘴,干裂的嘴唇也跟着裂出一点点血痕。
他看起来很惨,甚至比他之前用酒麻痹自己的时候还要落魄不堪,头发油腻腻的,隽朗如玉的脸变得蜡黄,下巴满是多日未净面的青髭,浑身还散发着酸臭味道,说是路边的叫花子,也绝对没人会怀疑。
可是即使是这样的时候,他的一双眼还是亮得不可思议,他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看着她放下水盆子,拿着自己的帕子打了水,然后弯,慢慢的替他擦脸。
朱苹儿是个耐得住这样沉默气氛的人,但是高辰旭显然不行,在一段沉默无声后,他忽然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踢开了水盆,水溅洒出来,洒了一地,他还用力甩开她正在擦着他脸的手。
被他这样猛然一推,她跌坐在地上,微垂着头。
“朱苹儿,你这样还不生气吗?!你以为你这样是在可怜我吗?以为这样就可以表现你的伟大吗?!我呸!”高辰旭粗哑的声音,一字一句冰冷的道。
朱苹儿不管那被踢翻的水盆,只拿着刚被打落的帕子拧了拧,然后静静的望着他,就在他以为她或许会受不了的哭出来时,她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狠狠刮了他一巴掌。
她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力气指不定还超越一般文弱的男人,再加上这一巴掌是她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打的,将本来就虚弱无力的他打跌在地,他的一侧脸颊就贴在刚刚被他弄得满是水的地上。
高辰旭被打了一巴掌,却不以为忤,反倒哈哈大笑,捂着自己的脸,感受着那火辣辣的疼痛,还吐了一口唾沫,抹去嘴里的血腥味。
“打啊!你打啊!你也忍受不了我这样的废物了吧?你是不是要感激我当初没真娶了你?”他又加油添火的不断叫嚣着。
朱苹儿打了那一巴掌并不后悔,心中甚至没有类似于愤怒的情绪,只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找打是吧?”她回手又是一个巴掌,响亮的巴掌声就这么回荡在两人之间。
高辰旭这次有种牙齿都要被打掉的错觉,让他忍不住斑喊,“朱苹儿,你还真打啊!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很久了,要不是为了报恩,你肯定不会忍我这么久,你现在是前仇旧恨一起算了是吧?!打打打!你打死我好了!”
朱苹儿看着他明明前一秒还喊着居然真的打他,下一秒又找死的让她打死他算了,就忍不住有种想再多打一次的冲动,而且明明就是他一直喊着让她继续再打的,怎么这时候又反过来问她为什么真打?
她擦了擦手,斜睨了他一眼,平淡的道:“打你,我还不如回去酿酒。”
高辰旭强撑着站起身,眼里有着无法克制的怒火。“酿酒?又是酿酒!朱苹儿,在你的心里,大概没有人比酿酒这件事情还要重要了,是吗?那我……”我呢?你又把我放在哪里?这句话他说到一半,却又卡在喉间说不出来。
他为什么要在意她把他放在哪里?她又不是他的谁?他在意这些要做什么?!他一定是饿了这许多天,连脑子都饿傻了,要不然怎么会下意识的说出这些话来?
朱苹儿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似乎在过了这许多年后,才认真的看着,那个曾经如孩童一般的男孩,已经有了几分男人的模样,只是在某一方面还是一样的幼稚。
记忆里,他也曾经大吼着这么问过她类似的话——
朱苹儿,在你的心里,酿酒和我谁比较重要?
她记得那时候她完全没有任何迟疑的回答了酿酒两个字后,那个常常拉着她一起玩耍的男孩就再也不出现了,取而代之的是每一次见到她总是恶言恶语的高家三少。
即使两个人在高二老爷的促成下订了婚约,但最后的结局却是她穿着喜服被扔在了喜堂上。
“想知道答案吗?要不来比比,赢了我,我就告诉你,如何?”她反问。
明明是挑衅的一句话,让她平板直述的问了出口,听起来就没了多少烟硝味儿,就像只是问他要不要喝杯茶那般随意,让人感觉不到其中的认真。
高辰旭很想高傲的说他什么都不想知道,但是看着她平静的神色,他的嘴就不受控制的回道:“比就比!我一个大男人难道还会输了你不成!”他嘴硬的撂下狠话,“到时候可别求饶就是了。”
就算她是开玩笑的,他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可以,比什么?”朱苹儿看着他左右脸各有一巴掌的红痕,偏偏还说着这样的大话,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幸好此时天已经有些黑了,没有人能够瞧清她忍着笑的别扭表情。
比琴棋书画,他就算是赢了也是胜之不武,若要比酿酒还是女子闺阁的东西,那他肯定没有半分赢面,想来想去,两个人可能都拿出手来比的,也只有一样了。
“就比喝酒!谁先倒下就输了。”高辰旭觉得自己想了一个非常好的好主意。
“喝酒?”朱苹儿皱了皱眉,语气有些迟疑,“你确定要比喝酒?”
他将她迟疑的口气当成了没底气,反而觉得更有自信。“是!就比喝酒!到时候你要回答我刚刚那句话,不!算了,改成输了要听赢的人的话。”
她的眼底滑过一抹光亮,稍加思量后,点了点头。
高辰旭像是怕她不认帐,伸出手说道:“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朱苹儿回握住他的手,平淡的脸色第一次出现了淡淡的笑意。
他看着她的微笑,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只觉得是自己头昏看错了,她怎么可能还会冲着他笑?
“输的人真的要全听赢的人的话,可不能反悔!”高辰旭又强调一次。
朱苹儿点点头,然后犹疑的看着他。“要是你输了,该不会耍赖吧?”
“我要是耍赖,我就不是男人!”他信誓旦旦的马上回道,并且觉得自己这个保证一点用处也没有。
毕竟说到喝酒,他这个纨裤也是喝出道行了,难不成还能输给她一个女子不成?就算她很会酿酒,也不代表她很能喝……对吧?
高辰旭不知道心里忽然升起的那一点不安是怎么回事,但话都已经说出口了,只能安慰自己大概是饿了几天,脑子不怎么清楚了。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那不安的感觉从何而来,也马上就体会到上天如何借着朱苹儿的手,替现实打了他更用力的一巴掌。
照常理来说,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喝酒,先倒的总该不会是男人。
高辰旭有些恍神的想着,脑子里却不由自主的想起半个月前,他和朱苹儿斗酒的场景——
一坛梨花白,一坛竹叶青,一坛清酒,一坛黄酒,两人面前都各摆了四小坛,开了封,一杯一杯的饮,他喝到第三坛的时候,脑子已经有点发晕了,但是看着身子在晃的朱苹儿,却还是咧着嘴笑道:“哈!别强撑了……嗝……醉了就认输吧……身子都在晃了……”他想起两人的赌注,不禁笑得更欢,还想着他定要想想该怎么使唤她才好。
然而当他正要开第四坛的黄酒时,她比一般女子略低的嗓音却慢慢的说——
“不是我在晃,是你在晃。”
接下来……他好像还没弄清楚她话中之意,人就已经醉倒了,最后一个念头则是,朱家酒坊的酒怎么比他喝过的酒都还要烈?
劈里啪啦的柴火燃烧声,炸醒了恍神的高辰旭,他起身想看看锅子里头的水好了没,却发现自己全身酸痛,光起身这个简单的动作都让他觉得骨头酸软得不行。
一边调整姿势,一边不由得低骂朱苹儿果然是趁这个机会恶整他,要不怎么会连着几天要他四处去挑水,说是酿酒用的,这屋子里就有一口井水了,偏偏不是让他去河里挑,要不然就是去山上挑山泉,几天下来,他全身的酸痛根本没有消退的时候。
高辰旭挪了半天找不到好使力的姿势,逼不得已,他只能一手撑着灶台边上不烫的地方,一手拄着烧火棍,一边低声申吟,慢慢的站直了身子。
幸好朱苹儿不在这里,要不然被她看见了他这活像老头一样起身的丑态,那他唯一一点的自尊就没了。
不过越是怕什么,就越来什么,他才刚这么想着,背后忽然就传来朱苹儿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怎么用这么一个古怪的姿势?”
“我没事,啊——”一听到她的声音,高辰旭猛然一惊,急得瞬间站直了身体,然后一阵酸麻刺痛直接从腰间窜到头顶,让他忍不住哀号出声,马上又弯来。
看到平日潇洒俊朗的男人,陡然变成像一只被炸过的热虾一样弯曲弹跳,朱苹儿先是顿了顿,然后慢慢的轻笑出声,最后再也忍不住朗声大笑。
“笑吧!笑吧!”他咬牙切齿的站了起来,脚还有点不受控制的轻轻抖着。
她笑了好一会儿才停歇,可一双黑眸里依旧满是笑意。“行了!还逞什么强,都已经落到这种地步了,还强撑着面子做什么?”
高辰旭瞪着她,咬着牙道:“人可死,面子不能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