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人坐在咖啡馆内,杰明介绍女友江智英给哥哥认识。
湿球鞋用塑胶袋装起来放在桌底,“断镜”则躺在桌面,而那墨镜经任凭生告知价钱后,智英差点“涅盘”。
“什么?要三千多?”智英惊呼。
“而且是打折后买的,原价要六千多。”
“有没有搞错!”
任凭生冷眼看着她玩弄“遗体”。“所以啊,我赔你球鞋,你赔我墨镜。你这种鞋到处有,很好买,我这墨镜是限量版,已经没有了,你自己想办法。”
“呵呵呵。”杰明干笑。这两人几时结仇的?他只迟到十分钟呀。
“原价六千多吗?”呵呵呵,钱真好赚,墨镜贵桑桑也卖得掉。
“给你个idea,绝版品通常可以到二手网站标,不过标价往往比当初定价高一到两倍。”任凭生继续说,不过她没在听,她还在对那个“断镜”模来模去,并得出结论——
“唔,没问题,这我可以用快干胶搞定。”
“哈哈哈。”大笑的是任杰明。
“呵呵呵。”冷笑的是任凭生。“所以它已经被你弄残,还要给你用快干胶羞辱?”
他双手抱胸。“我无言了。”
“智英,我哥是跟你开玩笑的,他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你不用赔啦。”
“好吧,那我的鞋也不用他赔,这样才公平。”
“还真公平哦?啧。”任凭生要笑不笑地讽刺。
“不过我还是会用快干胶试试,我跟你说,其实快干胶可以修的东西太多了,既然那么贵,我还是拿回去修看看。”笑咪咪讲完,见任凭生冷飕飕地盯着她,脸庞结着厚厚冰霜。
好吧,她叹息,再怎么说也是男友的大哥。
于是她姿态放低,道歉先。“我刚刚太冲动了,情绪管理不大好,对不起,不知道这个那么贵。”
谁知她都低头道歉了,他竟给她来个白眼加冷笑。“呵。”接着又补上一刀。“只有情绪管理不好吗?”
智英又火大了,一旁的杰明赶紧打圔场。“我们来点东西吧,哥,这顿我请。”
“废话,当然你请。”也不想想是谁押他来的,害他遭遇惨无人道的……算了,喝水,冷静。
等待餐点上来时,任凭生看他俩目中无人地放闪。
两个天真无脑的小白,喝个咖啡也要手握手。
弟弟跟她提起刚刚迟到是因为教授对他交出的报告评价高,特地找他去褒奖一番。
江智英还以热烈掌声,凑过去亲他脸庞。“你太棒了。”
“当然啦,看看是谁的男朋友。”
“在你身边我觉得自己好平凡,我只是小鲍司的客服人员。”
情绪管理那么烂还能当客服?任凭生又翻白眼了。
听女友这么说,任杰明生气了。“胡说八道,你哪里平凡了?我不是说过了,打从小学你转到我们班上起,我就一直喜欢你,你转校的时候我难过到几乎死掉。”
那怎么没死咧?!任凭生再翻白眼。
江智英格格笑。“你好夸张欸,我哪有那么好。不过……也对啦,我阿嬷也说,我实在是好可爱,老实说,我觉得自己当客服真是可惜了,可是我妈不准我辞职。”
“你辞吧,我一直叫你辞啊,我会养你。”
“怎么可以,不过我听了很高兴喔。”
“真的?有多高兴?是不是好希望我二十四小时陪着你?”
“你对我很好,你说的话,总是让我很感动。”
“哪一句最感动?”
“唔,我想想,就从——”
你还真回答啊你?任凭生在心中狂掀白眼,更蠢的是弟弟竟然讲得出这样没营养的话,有够无聊,再坐下去也是浪费生命。
他猛地站起,让放闪中的两人顿时回神,一齐抬脸望向他。
“哥要去哪?”
“我回去了。”
“什么?难得大家聊得这么开心。”
有病吗?只有你们在聊吧?
“坐嘛。”智英又给他那种白痴白痴的笑容。“你点的咖啡都还没到呢。”
“你是觉得你们的对话有营养到值得我继续坐下去吗?”
智英问男友。“你哥欠营养吗?”
“他个性怪,不过人很好喔。”
任凭生再度翻白眼。“那我可以上厕所吧?”听到他都想大便了。
他走到厕所洗把脸,醒醒脑。可怕啊,目睹情侣放闪,肉麻到他想认真吃素,脑神经都被污染了。
走回座位时,他忽然在走道前停下脚步,有些恍惚。
秋光从敞着的窗流泄而入,斑斓光影浴在江智英身上,她灿笑着,双手挥来挥去,表情生动地跟弟弟说话。从任凭生的角度,看不到弟弟的表情,但是从弟弟震动的肩膀猜得出弟弟笑得有多欢乐。
阿英眉飞色舞,眼波流转,宛如小太阳,暖暖亮在那儿。双腿在桌下交叠,没穿鞋的那只脚丫悠哉地晃着,她太自在,仿佛坐在属于她的地盘,她太爱笑,应该还是在讲没营养的话,却煞有介事地仿佛在谈不得了的大事。
她的小手比来比去,身子动来动去,眼睛溜来溜去,像过动儿,像小麻雀,更像恣意妄行、美丽野性的花豹。她的眼睛像星星璀灿,嘴唇像玫瑰瓣粉润,luo在上衣外的皮肤在光里呈现蜜颜色,泛着光泽,好像轻轻一掐就会淌出蜜来。
而披散在两肩、如云蓬乱的发啊,又像一袭神秘魔魅的夜色,诱人将脸埋入那片黑暗里,想将之揪握,感觉发丝溜过指间。
隔着几桌的距离,任凭生看着,心脏发热。
江智英根本是一台走动式发电机,很难不引人注目,他能理解弟弟为何为她疯狂。这世上美丽的女人太多,可她不只是美,她有一种原始野性,好像只要亲近她,被她触模,就会被点燃,炽热而活生生,可以摆月兑寻常到教人想打呵欠的日常生活。
她坐在那里,周遭男子们时而看向她的方向。
弟弟也不时左顾右盼地警戒着,手环在她的腰畔,似在跟那些感兴趣的眼光宣示主权。
和尤物交往,弟弟的压力很大吧?
现在他终于明白弟弟为何急着要结婚,越抓不住,就越急着要掳获。殊不知越想抓取,实则被欲抓对象俘虏,有所渴望的人,才注定成输家,最终沦落到被摆布、操控的命运。丧失主权,失去自由,眼睛只聚焦在那人身上,世间要努力的事,只剩讨对方欢心。
任凭生不会像弟弟那般愚蠢,尽避女人再美,也不轻易伦陷,就算再孤单,也不让人靠近。他唾弃弟弟的行为,昏头胀脑像个蠢蛋只会围着她笑,只会愚蠢地望着她耍宝。
可是——为什么他又感到困扰?那对发亮的眼瞳似曾相识,是错觉吗?仿佛在哪见过?
他在脑中搜寻认识过的女生,“江智英”……没印象啊。方才在座位上时,他不肯好好打量她,现在,他隔着人群,才放肆地默默观察她。
假如用咖啡豆来比喻,她会是产自加勒比海地区,波多黎各的顶级咖啡,有着如雪茄、烟草般的熏香气息,狂野奔放,香气浓郁,令人难以抵挡,是连教廷都指定要饮用的御用咖啡……
待任凭生回到座位上时,餐点已经陆续送来。
一见到服务生端来烤好的厚片吐司,智英眼色烁亮,一脸馋样,舌忝了舌忝唇,没等他们动手,先抢拿吐司吃。
杰明看她那馋样,揉了揉她的发。“我们智英最爱吃这里的鲜女乃厚片吐司。”
“Yes!”她笑咪咪。
“我也是,我也超爱吃厚片。”杰明亲了下她的脸庞。
“你爱吃厚片?”最好是。弟弟容易胀气,讨厌吃面包,可这家伙竟脸不红气不喘地撒谎?
“哥忘了?我每天起床一定要吃厚片。”杰明用力对他眨眼——不准泄我的底嗄!
“是是是,而且还抢我的厚片吃。”你说什么都对啦。
“奇怪,为什么我喜欢的你都喜欢咧?”智英纳闷。
“因为我们是命中注定的伴侣啊,我爱你。”
“我也爱你。”智英揉乱杰明的发。
“你让她这样?”任凭生诧异。杰明最讨厌别人碰他的头,小时候剪头发都要大闹理发厅,现在却乖得像只狗,还主动迎上去,仰脸任智英搓揉。
“我啊,最喜欢被揉头发了。”他又用力对哥哥眨眼了。
呵。任凭生冷笑。弟弟,您彻底体现了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您还完全实践了昨死今生的奥义。
真是……白眼再掀就要发炎了,任凭生笑了,可悲,可怜,看看爱把人变成烂泥,甭管弟弟的月兑线演出了,他女友才是大月兑线。
把玩过男友的头发后,此刻智英正在对付厚片吐司。
她先用嘴撕开小女乃油盒的铝箔纸盖,再拿抹酱刀刮呀刮地把女乃油全扫到吐司上,不只这样,杰明还从包包里拿出一罐蓝莓果酱——啵,盖子打开,端上去,智英用抹酱刀挖了一二三四五坨,吐司上长出一座蓝莓山。
“这哪招?”任凭生惊骇。看她拿着吐司,“啊”地张大嘴咬下吞食。
“唔——超、级、好、吃。”好满足啊,配一口热咖啡,笑咪咪地竖拇指。“赞啦!”
那一口热量多少啊?任凭生问弟弟。“你随身带果酱?”
“唔,因为我们阿英爱吃这一牌的蓝莓酱配吐司。”
“吐司不是已经有抹女乃油了?”
“啧,只抹女乃油怎么够。”江智英好心示范,拿起杰明的那份吐司。“要像这样,先给这片松软绵柔的鲜女乃吐司抹上一层油润润的女乃油,然后再这样豪迈地堆上厚厚一大坨充满果浆颗粒、酸甜酸甜的蓝莓酱,而且一定要这个牌子的才好吃,然后再像这样,啊——”
“啊——”杰明张嘴,智英将吐司塞进去。
“像这样大口给它咬下去,唔……幸福吗?”
“赞啦!”杰明学她讲话,还竖起拇指。
这样吃离糖尿病还会远吗?任凭生表情抽搐。看他们吃得这么甜这么油,胃都痛了……恋爱中的人都这么甜又腻吗?
杰明把果酱递给他。“哥要不要试试?”
“不用了。”他拿吐司啃,什么都不抹。
“你不抹女乃油吗?”智英问。
“唔。”
“哦,那你的女乃油给我。”
她拿来他桌上那份小女乃油盒,继续抹吐司。“烤过的吐司和女乃油真是绝配啊,发明这种吃法的人应该得诺贝尔奖。”
杰明见她唇边有吐司屑,伸手帮她拍掉。
“谢谢亲爱的。”搂住男友手臂蹭一下,智英朝他甜滋滋地笑。
任凭生看弟弟被那笑容狠狠冲击,人都呆了,只是“出驹出”地傻笑。
智英继续进攻厚片吐司。雪白绵柔的吐司捧在左手上,右手持抹酱刀,先是抹上一层鹅黄色的油润女乃油,再堆叠上深紫色的蓝莓酱,润润唇后张开,贝齿咬下,贪婪好馋地咀嚼着。
看她吃个不停,任凭生低头,啜飮一口黑咖啡,淡然一笑。
她不是女人,是野兽吧?
野兽才会如入无人之境、野蛮又专注地吞食,野兽才会手嘴并用,不隐藏饥饿馋相。呵,美女与野兽还有可能,而且会被拍成电影,可家教良好的富家公子与野兽怎么可能会有未来?
任凭生越想越觉得好笑。
唉,真同情吴君敏,她要是看到这一幕会如何?苦心栽培的好儿子,品学兼优的好儿子,从小到大都是模范生的乖儿子,已经被野兽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