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翟睿笙这一声哈,充满嘲弄意味,同情地拍拍好友的肩,“辛苦你了,种树的。”
种树的耸肩,“虽然不是多愉快的经验,不过至少我们有收到钱。”
她想起来了!以前种树的和他爸在庭院修剪花木时,她妈就会拉开嗓门对她跟哥哥说:“你们两个要好好用功读书啊,不然以后就只能当没前途的园丁。”
每个月不厌其烦重复,她妈的嗓门又尖又细,不仅她和哥哥听得清清楚楚,在庭院工作的人想听不见都难。她沮丧的压抑到口的申吟,记起她之所以对种树的印象不深的原因,是因为觉得好丢脸!在学校连跟他对上视线都不好意思。
天啊,她好想躲起来。
“嗤,仗着钱多就羞辱人是他们家的强项。”拥有相同经历的翟睿笙嗤笑。
姚允晨的脸色白惨惨,瞪着碗里的面,放下筷子,再也没胃口。
卖面的阿姨倚着餐台,好奇扬声,“你们在说很久以前搬走,大家都觉得财大气粗,姓姚的那一家人吗?”
“对。”翟睿笙笑容阴恻。
种树的挑眉,瞅着玩小报复手段的阿宅,再见阿宅背后,那个僵硬到变成化石的女人,有些同情,朝阿宅皱眉摇头。
翟睿笙无辜双手一摊,笑得好阳光灿烂。
阿姨用八卦的口气说:“今天卖花的阿美跟我说,姚大炮打电话给阿财,说他在大陆娶的年轻太太怀孕了,他又要当爸爸了。”
姚允晨全身一震,真的假的?爸爸又要当爸爸?而且还特地通知故乡的人,他究竟在想什么?难道一点也不觉得丢人?
“之前姚大炮不是跟一个小二十几岁的女人在一起?还臭屁说那个女人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结果不到一年就分了,现在又娶新太太,哈,不晓得能维持多久。”阿姨不以为然的撇嘴嘲笑。
姚允晨难堪到抬不起头,放在膝上的双手握紧。她爸话真的很多,每件事都唯恐天下不知的昭告乡亲父老,他干脆登报算了。
“姚臭脸,恭喜妳要当姊姊了。”翟睿笙凉凉恭贺身后的女人。
姚允晨再也受不了从口袋掏出五十元铜板,放在桌上,拔腿逃出快要让她窒息的面摊。
种树的看她一拐一拐跑掉,对上满脸无辜的阿宅,板着脸,指着被她遗忘的清洁用品说:“人是被你赶跑的,你得负责把那一袋拿去给她。”
翟睿笙怪声怪调喊冤,“种树的,又不是每个人活到三十岁都有当哥哥、姊姊的机会,我真心诚意恭喜,哪里错了?”
“扮无辜一点都不适合你。”种树的拍掉阿宅又伸过来抢食的筷子,将盘中快被吃光的卤菜全扫进碗中。
翟睿笙悻悻然哼一声,端起碗猛扒卤肉饭,不吃卤菜就不吃,反正他也吃得够多了。
种树的踢他的脚。
“干嘛?”阿宅粗声粗气。
“把人家的东西还回去啊。”种树的一副阿宅难以教化的表情。
扒完饭的翟睿笙放下筷子,瞪着正经八百的好友。
该死!种树的明知姚家人是啥德行,他不过是说出事实,怎么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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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是村里最漂亮的欧式建筑矗立黑暗中,不够明亮的路灯,点出岁月痕迹。姚允晨心很酸,不知是阿宅的嘲弄,或是爸爸即将有另一个孩子。
“可恶!难道他不晓得大家都私下在嘲笑他吗?”她气得双手环胸,天气很热,她竟觉得冷,是心寒所致吧。
伤心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虽说爸妈在她上大学时就已经离婚,可以各自婚嫁,但在她心里,他们是一家人,没有其他人能介入;如今妈妈过世了,爸爸有新的家庭,孑然一身的她待在大家都讨厌她的地方,更觉孤单。
不晓得在黑暗中站了多久,摩托车声在身后停下,她没回头,固执瞪着再也不会有人等她回来的房子。
“姚臭脸,妳的东西忘了拿。”被逼送货的翟睿笙不爽的下摩托车,将整袋的清洁剂放在她脚边。
“允晨。”她的声音略微沙哑。
“啊?”他皱眉。
“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是我叫姚允晨,不叫姚臭脸。”姚臭脸这三个字让她快要抓狂。
翟睿笙耸肩,不否认讨厌她。
“我们不曾同班,下课后也没有任何交集,我什么时候得罪你?”她对上他那似乎会在黑暗中闪闪发亮的双眼,很想知道他态度恶劣的原因。
他双手插在牛仔裤后的口袋,自嘲道:“得罪我的不是妳,是妳妈。”
又是她妈!姚允晨闭上眼想大吼大叫,再次埋怨为何妈妈不肯广结善缘。
“我是单亲,我妈平常除了在工厂上班,也会在假日时和我妹到市场卖自家种的青菜贴补家用,妳妈到市场买菜,会特别放大音量嘲笑她们满身穷酸,更会说我爸是被我妈克死。她的话非常伤人,每次我妈和我妹收摊后,都躲在房里哭,她们的眼泪,至今我仍忘不了。”一提起家人曾遭受的委屈与羞辱,他就心痛如绞。
他的陈述教她羞愧不已,甚至连辩解都没办法,因为有钱之后的妈妈确实变得很尖酸刻薄,完全不顾他人感受。
终于明白他的敌意从何而来,她苦涩着声,“对不起,我妈伤害了你妈和妹妹。”
“我真的很讨厌妳妈,每次想找她理论,都被我妈和我妹拦下,她们不想我惹事,担心会让事情变得更糟。我是家中唯一的男人,却保护不了最爱的两个女人,不是很没用吗?”他毫不隐瞒内心感受,当年正值青春期的他,压抑所有不满及苦闷,快乐与否,生活重心皆和妈妈、妹妹相关。
她摇头,喉头像卡了颗石头般难受,一直都知道,她爸爸妈妈让许多人不开心,却没想到会让他那么痛苦,村里究竟还有多少人和他一样?
“我常逃课去打工,总想着只要再努力一点,就能让我妈不那么辛苦。”回想过去那段老是睡不饱的日子,虽然得冒着被妈妈发现的风险,但乐多于苦,尤其是拿到薪水时,至少能确定那个月他们家会比较好过。
原来他逃课不是跑去吃喝玩乐,而是认真打工,她以前误会他了。
“我知道我的态度很幼稚、恶劣,毕竟让我很不爽的人是妳妈,我不该拿妳出气,sorry。”
她以最不泄露伤痛的嗓音说:“我妈……上个月过世了。”
浓眉挑了下,翟睿笙决定放下过去种种,“所以妳决定回来?”
“……嗯。”姚允晨用力眨去突然涌上的泪,坚强的将腰杆打直。
“打算定居?”她所采买的各种清洁剂,说明她打算好好整顿一番,想忽略都难。
“或许吧。”她不置可否,没透露她打算开民宿,在故乡重新开始。
翟睿笙手左右来回模着方正的下巴,若有所思,“我很讶异妳会对梅香村有感情,你们全家不是觉得这里是穷乡僻壤,以你们的身分不该居住。”
姚家一家人离开时话说得之难听,梅香村村民想忘都难。
她语气僵硬的声明,“虽是一家人,但每个人感受不同。”
她对梅香村究竟存着怎样的感情?其实也说不清,她在这里度过儿时岁月,有太多不愿遗忘的美好。
“是吗?”国中时忙着打工,对她除了臭脸以外,实在印象不深,她和姚家其他人是否不同,对他而言,其实并不重要。
她知道他不相信,换成是她,也不会相信。
“妳的东西我已经全部送到,晚安。”
“晚安。”姚允晨看着融入黑夜的他,他似乎更加高大,结实长腿包裹在牛仔裤里,读书时就知道他是赏心悦目的男孩,成为男人的他,更增添男性魅力,教她不由得看痴了。
达成任务的翟睿笙没多看她一眼,直接骑车离开,将她留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