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直到重生后,任她如何耗费心力,企图扭转一切,却依然必须面对与重生前相同的窘境后,那个无论重生前后,都一样成为黎蔚海再婚对象的简于姗,找上了她。
孟思瑜对简于姗的第一印象,是她高瘦纤细的身形,接着才是她沉婉精致的容貌,一身浑厚的高雅气质,及优雅出众的举止谈吐。
“孟小姐,对不起。”两人见面第一句话,简于姗给了她一句对不起。
那时,她以为这句对不起,指的是黎蔚海准备与简于珊再婚这件事。
可她错了,错得彻底,错得可笑,错得悲哀。
一句无关痛痒的对不起后,简于姗说出了那个令她痛苦至死的事实——
她说:“其实蔚海当年之所以选择跟你结婚,全是为了逼我回心转意。”
孟思瑜原本听着,还觉得好笑,心想,这个女人是否太高估自己?
“我与蔚海……是我先辜负了他。”简于姗幽幽地说。“当年我在他与他堂哥之间摆荡不定,最后,我选择的不是他。”
孟思瑜僵了僵,心头微微发颤。
“后来……他似是心灰意冷了,才会选择与你结婚,多少也是为了气我。”
只见简于姗一脸亏欠,眼神似是含着怜悯,口吻是浓浓的同情。
“后来……婚后多年,我始终无法生育,检查过后才知道我的身体出了状况,恐怕一辈子都很难怀孕,于是我被婆家逼着离婚。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走不出这个阴影,即使蔚海求我回头,我也不愿,因为他同样是黎家的男人,黎家容不得我这样的媳妇,黎家的长辈绝对不会同意让他娶堂哥的前妻,而且还不能生育。”
孟思瑜垂下了眼,望着自己越握越紧的双手,指尖泛着白,且不住地颤抖。
“我一次又一次拒绝了蔚海,后来他也离婚了,他对我说,现在他跟我都一样,两人扯平了,同样离过婚,小孩他也有了,不需要我负这份责任……”
简于姗顿了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苍白的神色。“孟小姐,你还好吗?”
好?不,她一点也不好。
原来,她被设计了……不,不是设计,而是她自己送上门被设计。
黎蔚海根本不爱她,他之所以跟她结婚,全是为了简于姗,就连与她生孩子,也是为了让简于姗不能再拒绝他!
自始至终,他都不爱她。
她只是他等待爱情的一个过程,一个必经的过程。或者,该说是利用的工具。
他利用她生了孩子,好让简于姗安心,好对黎家交代,好让他能够毫无阻碍的,与简于姗携手共度接下来的人生。
那她呢?不重要了,一点也不重要了。她的功用已结束,婚也离了,孩子也生了,她还能有什么作用?
莫怪无论她怎么努力,怎么费心挽回,如何督促自己成为能让他引以为傲的妻子,最终他仍是开口提离婚。
莫怪诺德才五岁,黎蔚海便安排他前往英国。听说……简于姗婚后长居伦敦,而诺德在英国时,究竟都跟谁在一起,她一无所知。
她一直知道,黎家的男人工于算计,骨子里是野蛮而擅于掠夺的,却用着美丽惑人的皮相与优雅包装。
黎家长辈总说:包裹在优雅中的野蛮。
昔日她不信,眼前却亲身经历了。
领悟了黎蔚海种种举动之下的真相后,她浑身发寒,握紧了指尖,依然无去印制体内涌出的那股颤栗。
“对不起。”最后,简于姗如是说。“我真的打从心底对你感到抱歉,我知道你不愿意与蔚海离婚,我怕……怕蔚海对你说出更残忍的话,才决定私下见你,告诉你真相。”
不,不对……谎言,全是谎言。
简于姗并非出于善意才告知她事实,而是为了让她死心,让她快点签字离婚。
是黎蔚海的意思吗?
这些事,在重生前的那一世不曾发生过,她无从揣测起。
曾经她以为,是她做得不够、努力得不够,才会让黎蔚海的心越离越远,最终连一丝丝眷恋都挽不回。
所以上天给了她补救的机会,让她死而重生,让她补起这份遗憾。
结果,她的重生是场笑话,只是为了让爱得一相情愿的她,发觉这个可悲的真相。
于是,她签字了,婚,离了。
当她像抹游魂,独自一人返回台湾,她将自己封闭起来,默默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检查出她罹患胃癌的那一天。
她原以为上天会放过她,在打碎她的美梦后,至少让她继续残活下去。
可上天终究是残忍的。
与重生前相同的日子,同样的时间点,她被诊断出胃癌第三期。
死亡,依然眷顾着她,不愿放她离开。
她,投降了。将自己丢进医院里,默默等待疼痛将她完全撕裂的那一天到来。
由始至终,黎蔚海从未过问她离婚后的生活,他并不晓得她的生命即将走至尽头,并不晓得,曾经与他同床共枕的妻子,日夜受尽病魔的摧折。
可即便他晓得,他也不会在乎。
在他心中、眼中,他在乎的,只有简于姗。
而她,不过是已失去价值的工具,一个他生命中的过客。
她恨他。
彻彻底底的恨。
但愿,她从来没爱上他,从没遇见过他,那该有多好……
无忧彷佛自一场大梦中恍惚回神,眼前依稀还能看见,一个身形枯瘦的女人痛缩在被窝里,在绝望与悲伤中咬牙落泪。
而那个令她痛不欲生,她曾以为再也不会相见,再也没必要见的男人,此刻正睁着一双如夜迷离的黑眸,用着她永远也猜不透的复杂情绪,深深凝视着她。
“思瑜,我终于找到你了。”
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在怀中的男人启嗓后,彻底被粉碎。
他真的是黎蔚海。
但……为什么?他应该在另一个时空,过着他好不容易算计来的幸福生活,为何他的魂魄会同她一样,重生来此?
无忧茫然地抬起眼,望向手捧聚宝盆的青姥姥。“姥姥,这是为什么?”
青姥姥边抽着烟边回道:“我说过,他的原身是守护北燕的神人,神人有三魂,东皇那一砍,砍碎了这三魂,从此这三魂在不同时空轮回。如今我召来了黎蔚海这一魂与蔚阳结合,两魂的记忆并不冲突,本属同一人。”
换句话说,眼前的男人,有着前世与来生的记忆,蔚阳与黎蔚海相融合一。
无忧抱着男人的手,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她满眼的泪,已分不清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恨。
蔚阳愿意为她而死,可黎蔚海却恨不得她消失。老天,她究竟该怎么做?
望着怀中的男人,无忧的眼越发模糊了。
极为缓慢地,就在她准备放手之际,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蓦然按住她的手背
那一刻所有关于另一时空的不堪粮,那些痛苦屈,那些的恨,全被唤起。
无忧咬紧下唇,面色已呈死白,她瞪着怀中的男人,却不知该如何称呼他。
“……蔚阳?”
他紧紧凝睇着她,缓慢地坐起身,始终紧攒住她的手不放。
她的双唇颤抖,嗓音亦然,又道,“还是应该喊你……黎蔚海?”
闻言,男人面无表情。那副神韵,比起原来的蔚阳,还要来得更漠然,且是她所熟悉的。
“无论是蔚阳,还是黎蔚海,那都是我。”他目光灼灼地说。
这,是她最害泊的答案。
原本,蔚阳不拥有黎蔚海的记忆,那么她还能勉强告诉自己,至少伤害她的人不算是他。即便蔚阳背叛过她,甚至间接害她惨死祭台上,可最起码,他对她有情,愿意为她而死。
但,黎蔚海不一样。
他骗了她,设计了她,残忍地利用了她,她宁死也不愿原谅他。
恨意盈满水眸,无忧止住了泪水,将胸中的悸动埋起,她甚至不再瞪他了,而是改以疏离陌生的眼神,平心静气地凝睐。
黎蔚海胸中紧紧一收,按在她手背上的大手僵硬而泛冷。
“放开。”她语气浅淡,宛若点水涟漪。
一阵冰冷自黎蔚海后背缓缓窜升,可眼前这一幕他并不意外,他早有理准备面对她的恨意。
是恨意,而不是毫无温度的漠然。
黎蔚海不愿放,无忧……不,应该说是孟思瑜,她干脆伸手掰开他,身姿曼曼且淡然的起了身,而他依然一身狼狈地坐在地上。
这是第一次,两人相见,她站得比他高,彷佛置身于高处俯瞰底下的他。
她勾了勾唇,浮现一抹淡淡的弧,眼中不见丝毫笑意。
她说:“无论你是黎蔚海还是蔚阳,都已经与我无关。不论是前世还今生,我都不欠你了,我们……两清了。活着也好,死了也罢,就别再纠缠了。”
一席话清浅似水,话中嗅不出一丝感情,就彷佛是在对陌生人交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