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所有人都察觉到,原本关系恶劣的东皇与云中侯,似已破了冰。
无论是早朝,抑或是私下议政,宫中时常可见两人走在一起的身影,至于册封皇夫的事,就这么耽搁下来,没人再提起。
“青姥姥为何不愿见孤?”
这日午后,荆安假藉研议祭神大典之事,在早朝之后将蔚阳留在宫中,两人一起用过午膳后,便在书房外的园子散步谈话。
蔚阳一身紫袍,走在她身旁,阳光粼粼,照拂得他烨若神人,她的心微喘,不由寻别开了眼。
蓦地,一只手悄悄拢住她宽袍之下的纤手,她一颤,扬眸望去,对上蔚阳含笑的眉眼,心头微甜。
她总要反复提醒自己,眼前的男人不是她恨的那个黎蔚海,她不需对他竖刺,不需对他层层防备。
蔚阳比起黎蔚海,当真好上太多太多。他总是护着她、帮着她,知道她嫌那些繁杂的政事扰人,在她的央求下,私下帮着她批折子。
再然后,当她碰上她所不清楚的北燕国事与习俗,他也出面帮她解围,就连一些后宫的纷争都是他帮着摆平的。
前两日有个男宠因为久久得不到宠幸,私下买通了寝殿的宫人,夜半上了她的榻,她当下惊醒,差一点就让那个男宠得逞。
蔚阳当夜获得消息后,立刻赶赴寝宫,当下就将那名男宠伙同被收买的宫人齐同处死。
她受此惊吓,呆了许久才回神,紧抓着蔚阳问,“处死?!这样就将他们处死,会不会太……”
蔚阳态度凛冽地道:“今日他能买通宫人夜半时分潜入寝殿,他日也能买通宫人在你的膳食下毒。此事不容有半点妇人之仁。”
于是,那几个人就这么被拖出寝宫,此后再也不见踪影。
自那件事之后,后宫的男宠沉寂了下来。偶尔她还是会召来杜蘅,但也只是匆匆一见,她不愿让蔚阳再误会她与杜蘅有暧昧。
至于杜蘅的态度,比起之前,似乎也疏远了些。但她不怎么在意,毕竟两人的关系本就浅淡,她也不好勉强什么。
“君上在想什么?”
一只玉白的手拂起了她鬓间的发丝,将之勾至耳后,换得她嫣然一笑。
蔚阳亦含笑回视,眼中的宠溺浓密得教人沉沦。
蓦地,连芝躬身快步走近,停在三步之外,眼角余光悄悄扫过两人的亲昵之举,眉眼略是一蹙,随后方道:“禀君上,右相大人在园外求见。”
荆安笑容霎时凝住。
蔚阳自是察觉了,不着痕迹地冷睨了连芝一眼,连芝面色微凛,连忙低下眉眼,不敢再看。
“右相应该不是来见我,而是来见云中侯。”荆安淡淡说着,边将耳边的那只大手拨开。
这段日子她一心耽溺在蔚阳给的宠爱中,却忘了他身边还有个……黎蔚海最爱的那个女人。
“我和蔺莹,不是你想的那样。”蔚阳看出她眼中的阴霾,握住她躲开的手,紧紧攒扣。
“不是吗?”荆安定定地凝瞅他,欲从那张俊颜上找出心虚之色。
可任她百般端详,几欲看穿,他眸光坚定如盘,没有半点闪躲与虚色。
荆安不禁迷惘得懵了,喃道:“可叶裴说过,你与右相……”两人有着密不可分,外人参不透的暧昧关系。
“叶裴与我从来就不和,无论是政事,抑或是私下,她都处处看不过眼,她又怎会懂得我与右相的关系。”
这话确实有理,叶裴出于一些私人理由,似乎过去曾与蔺莹结下仇怨,因此连带地也讨厌起蔚阳。
荆安犹豫了下,终是问出了口:“你与右相,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
蔚阳一笑,轻叹:“我还以为你根本不在乎。”
荆安咬了咬唇,喃声道:“我怎么可能不在乎。”
“蔺莹的父亲过去是我父亲的部属,当年北燕与西杞因事引战,我父亲领兵出征,蔺莹的父亲在战场上为我父亲挡了一刀,横死沙场,为此我父亲心怀愧疚,是以决心扶持蔺氏后代,以报这份恩情。”
“我明白了。”荆安恍然大悟。“所以你才会这么帮她,原来全是为了帮你父亲偿还那份救命恩情。”
“蔺莹的父亲一直盼着女儿能在朝中站稳脚步,而蔺莹确实也有这份才情,我不过是在旁边偶尔出手拉她一把,大抵是这样,众人才会误解了我与她的关系。”
一直躬身没动的连芝,在听见这话时,睫毛微微眨动,嘴角抿得甚紧。
可惜,荆安听得入神,不曾察觉。
“不可否认,蔺莹对我确实有着儿女私情,可我对她,从来就只是兄妹之清,朋友之谊。”
见他目光灼灼,声嗓清朗,荆安明白他这些话并非谎言,紧缩的一颗心逐渐安定下来。
可内心有一部分的她依然是不安的……只因为,在另一时空,同样一个男人,却是为了同一个女人,对她做出了极其残酷的事。
“君上可要接见右相?”连芝低声请示。
“召吧。”荆安浅浅一笑,眼底却有着淡愁。
尽避已不在那个时空,命运纠缠不清的三人亦变了身分,可她无法假装那些事不曾发生过。
蔚阳将她略带着伤的神情尽收眼底,没出声点破,黑眸眯了眯,似在盘算。
片刻后,一身茜色官服,步履端秀的蔺莹尾随连芝进到园子。
“卑臣见过君上,见过云中侯。”蔺莹行了君臣之礼,目光袅袅如烟,淡瞅了阳光照拂下,俊美慑人的蔚阳两眼。
荆安看见她温婉柔美的眉眼,心口一窒,脑中浮现另个时空同一张容颜简于姗。
她跟这个女人只见过一次面,却没想过,她的命运会全因这个女人而被扭转……
荆安喉咙似被什么梗住,嗓音干涩:“起吧。”
蔺莹站直了身子,娉婷玉立,容颜堪比满园子盛开的海棠更温婉动人。
察觉荆安目光泛苦地端详着自己,蔺莹嘴角略扬,似带骄傲,道:“卑臣冒昧求见,扰了君上与云中侯的雅兴。卑臣……”
“既然知道会扰了我与君上的雅兴,你又为何非得这时求见不可?”
蔚阳这声冷硬的斥责一出,两个女人俱是一怔。
一者震愕,一者惊愕之外还带了一丝难以置信,以及委屈。
前者是荆安,后者自然是蔺莹。
“侯爷……”蔺莹的长睫颤了颤,嗓音细弱。
“近来右相疏于辅政,对君上已是大不敬,君上未曾宣召,又私自进宫谒见,右相莫不是仗恃着君上仁慈宽厚,百般得寸进尺,有失本分。”
面对蔚阳毫不留情的责备,蔺莹当场怔住,双唇反复掀动,似要为自己辩解,却始终说不出口。
到最后,蔺莹眼底浮上水光,盈盈诱人,那一脸的委屈,教人于心不忍。
荆安太熟悉这样的面孔,停留在裉色记忆中的那个女人,两人相见的第一幕,她看见的便是这样楚楚可怜的简于姗。
“莫要忘了本分,君是君,臣是臣,右相若是因为君上仁慈,便要趁势欺上,那么不必君上开金口,我便能治你的罪,冠你一个逆上的罪名,摘去你的宰相之位!”
蔺阳一席话说得严酷无情,目光森冷,教人打从心底发寒。
蔺莹垂下螓首,慢慢地跪下,行了个大礼。“卑臣知错,自请君上降罪。”
这是第一次,她站在掌握全局的位置上,荆安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蔚阳沉着的望向她,道:“君上,右相近来态度疏狂,对君上大为不敬,君上若是不罚,恐难树立君威。”
他真舍得见她罚蔺莹?荆安诧异极了。
“臣……知错。”蔺莹的上身伏得更低,额头距离石板地只差那么一厘米,若是细瞧,不难发现她的眼角已见泪光。
荆安心头一缩,道:“右相就回府闭门思过吧!”
蔺莹的肩膀颤抖了几下,似是有些不可置信,好一会儿才回神叩谢圣恩,踩着仓皇凌乱的步伐离去。
蔚阳摇了摇头,将她拉进怀中,笑叹:“傻荆安。”
荆安乖顺地任他搂住自己,小脸靠在他胸口,闷声道:“为什么总说我傻,我一点也不傻。别忘了,先前我可是把你整治得死去活来。”
不够聪明又怎么跟他斗?她虽然换了一具新躯壳、新身分,可骨子里仍是那个冲动勇敢的孟思瑜。
忽觉脸下贴靠的胸膛隆隆作响,她抬眼,看见蔚阳笑容俊雅,笑嗓朗朗,她目光如迷,就这么痴瞅着。
“君上几时将我整治得死去活来?”他眼神尽是调侃,蓦地又添上几分暧昧,低哑地道:“莫非君上指的是在榻上的时候?”
霞霓在雪白的瓷肤上晕染开来,她困窘地直斥,“你少胡说!我才不是说那时候。你、你这人怎么这样!真不是个好的。”
蔚阳朗声大笑,挑起那张艳美盛放的娇颜,低首吻上她,复又笑叹,“傻荆安,你现在才知道我不是好人,已经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