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蝉盘算着要弄什么当家人的午膳,她不可能看他们顶着大日头做事却吃着粗食,干吞硬饼。
想了想,她回屋拉着幼弟便往外走。
“二姊,我们要去哪里?”
这阵子吃了肉之后的柱子看来有精神多了,从前明显面黄肌痩的脸色有了些红润血色,人也会笑了,不像以前那般呆滞,眼神也灵活了几分。
“咱们到河边摘些野菜草菇,炖汤给阿爹阿娘喝,顺便捉些鱼虾来下菜。”真想念焗烤龙虾的滋味,只可惜河里没有龙虾。
“我们要去捉鱼?”柱子惊讶的睁大眼。
“嗯!二姊教你一种不用鱼网和钓线也能捉到鱼的方式。”她略带得意地扬起下巴。
“不用鱼网和钓线……”用手捉吗?
当王秀轩乘坐的马车经过河边,不经意的透过车窗往外一瞟时,正好看到两道托腮坐在河岸边石头上的小小身影,两人如出一辙的姿势让他为之一怔,继而发噱,旋即命人停车。
“公子,你……”
“你先驾车回去,一会儿我就回,娘若问起便说我见河边景色宜人,下车走走看看。”这风景……还挺美的。
王秀轩看的“风景”是朱小蝉姊弟。
“是的,公子。”
马车辘辘的走远,呆坐的两个小人儿仍无感地盯着河面,因为盯得有点久了,不约而同的打起哈欠。
某人看了直想发笑。
“你们看得再久,鱼也不会从水里跳出来,自找死路地游进竹篓里。”他看了一眼放在一边那只篓口缺了一角的鱼篓。
“秀轩哥哥……”一个打盹滑了手,朱小蝉上门牙嗑碰到下嘴唇,咬到舌头,痛得眼泪都要飙出眼眶了。
“秀轩哥哥。”柱子也想睡,含糊地喊了一声。
王秀轩先拍拍柱子的头,再揉揉朱小蝉变得柔细的头发。“你们两个是不是又不听话了,跑到河边玩耍。”
“二姊捉鱼。”怕挨骂的柱子二话不说的出卖二姊。
“捉鱼?”
看他狐疑的眼神,朱小蝉指指飘浮在河面上的芦草。“摘野菜兼捉鱼虾,一举两得。”
看了半箩筐青绿色的苦菜,他点了点头,不嫌脏的撩高白色锦袍席地而坐,肩膀离朱小蝉的身子很近。“怎么捉?”
“再等一下。”
王秀轩真等了,丝毫不见厌色。
过了好一会儿就听见朱小蝉大叫,然后他手上多了一根一尺多的绿竹竿,他有些不解。
“把那几捆芦草挑上岸。”
王秀轩照办。
“你看哦!拍拍芦苇,用力摇一摇,小鱼小虾就会跑出来……”她的话还没说完,一旁的柱子已兴奋的大叫打断她。
“二姊,二姊,有鱼耶!还有拇指长的虾子,好多只喔!我们有鱼虾吃了!”
一只巴掌大的鲫鱼跳到王秀轩的鞋面上,留下微腥的水渍,他愕然的一怔,随即笑开怀,忙着蹲帮忙捉鱼捡虾,“真聪明的作法,你是怎么想到的?”
居然利用鱼虾有草就钻的天性,不费力的捞起渔获。
“我天资聪颖呗!”她一脸“快夸奖我”的神情,好不神气的抬高略圆的下颚,好似她是神童般。
“是有几分小机智,不过……”王秀轩平和的笑脸上多了些严肃。“你忘了你曾在河边落水过吗?你有没有记取教训,朱大叔一再要你远离有水的地方,你听进去了没?”
被训了一顿,她脖子一缩装无辜。“总不能因噎废食吧!我知道怕了,当然不会重蹈覆辙。”
而且上回是大伯家的二牛推她,她只要离“祸源”远一点便万无一失。
说起来原主朱小蝉的记忆,她记得的几乎没有,但许是溺毙前的惊恐太深,深植体内,因此她倒有点印象。
“教你识字倒教出你一番大道理了,拿来顶嘴说项。”王秀轩忽然有种错觉,她的聪慧不像一般同龄孩子。
看他不是真的生气而是摆摆架子,她的胆子就横了。“名师出高徒嘛!有秀轩哥哥的教导,我的进步一日千里,你该自豪有我这般好学的学生,当夫子的你颜面有光。”
“……”憋着气,再憋,他忍不住破功,笑出声。“你呀!就不能安分一会儿吗?让人少担点心。”
“秀轩哥哥,你今日不用去私塾吗?”还不到他十日一休沐的日子呢,怎么今儿个有空闲晃了?
“夫子家里有事,休课三日。”他多了三日假。
王秀轩一边说着,一边提起了竹篓。
“秀轩哥哥要帮我提竹篓吗?会弄脏你的衣服。”要是让他娘瞧见了,准又是一顿无烟硝的冷言冷语。
王夫人不让儿子和野孩子玩在一起,尤其是朱小蝉,她觉得朱小蝉不知礼,不懂规矩会带坏王秀轩。
已经提起鱼篓的王秀轩,一手牵起柱子,一手扶着她身后背的箩筐,“脏了就脏了,洗洗就干净了。”
“你娘会骂人。”那女人更年期提早到来,看谁都觉得刺眼,认定没人配得上王家金镶的门第。
他笑了笑,面容平和的说:“习惯了,总要给她找些事做做。”
言下之意王夫人太闲了,闲得惹是生非。
“咯咯……秀轩哥哥也挺坏心的……咦!我踩到什么了。”脚下传来喀啦声,朱小蝉感觉脚底一阵黏湿。
“二姊,鸭……鸭蛋……”柱子好不惊讶的喊着。
“鸭蛋?!”抬起脚一瞧,杂草覆盖下真是一窝花白的蛋,一颗挨着一颗,足足有十来颗。
朱小蝉心想,赚到了,有蛋吃了。
“还不赶紧捡起来,待会被人瞧见了就没得拿了。”王秀轩笑着提醒她,放下竹篓子,一手一颗拾起放进她的箩筐里。
“喔!”腰一低,她连忙吆喝柱子一块拾蛋。
这些蛋比一般土鸭生的蛋小了些,应该是野鸭才下不久的蛋,拾得欢快的朱小蝉满脸笑,一张弯弯的小嘴儿笑得阖不拢。
“秀轩哥哥,我一会儿请你吃野葱炒蛋。”见者有分,要不是他今天的帮忙,她也不会幸运的捡到鸭蛋。
“留着给你阿爹阿娘,你不是赶着回家作饭,晚了朱大叔朱大娘就得饿着肚子干活了。”庄稼人的辛劳他晓得。
“可是……”这样她过意不去。
“要是吃了蛋,回去吃不下饭,我娘又要起疑心了,到时你可就不好过了。”
王秀轩知晓朱家的情形,故意这么说,不愿与之抢食。
“那我烙个饼给你尝尝,很快的。”她学了好久才学会了最简单的烙饼,几乎不需要什么技巧,往锅边一贴即可。
“好。”他笑得很好看,玉润清雅。
朱小蝉一回到家便放下箩筐,拾柴生火,她个子还没灶台高,搬了张凳子垫脚,野菜先洗净再剁碎,放入滚水烫了一遍后去涩,取出白面和着野菜末一揉,洒点细盐揉成团,再拉起一诧一诧的,用小手压扁成扁平状……
“阿爹,阿娘,阿姊,快来吃饼喝汤,是野菜烙饼和野菜蛋花汤,趁热快吃……”
朱小蝉站在田头一喊,稻子割一半的朱家人抬起头一瞧,笑呵呵地揉揉发酸的腰。
“怎么有蛋,我们家不是没有……咦!那不是……”那个提着汤锅的人影好眼熟,不就是秀才家的公子吗?
朱大壮吓了一跳,他身边的李顺娘也同样吓得不轻,两人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地搓着手。
基于对读书人的尊重,他们把手在衣服上擦了几遍才走过去,脸上的表情是忐忑不安,带着一丝敬畏。
“你这孩子真是的,怎能让秀才老爷的公子做这种事。”简直是不敬,对斯文人不恭敬。
朱小蝉翻了翻白眼,很想说:你们太大惊小敝了,不过读了几本书,值得你们这么诚惶诚恐吗?要是当了官儿,不就把头磕破了?
但她没说出口,已经有人抢白。
“只是举手之劳,朱大叔朱大娘别放在心上,我正好顺路,看二妞提得摇摇晃晃的,怕她把汤洒了便顺道提过来。”王秀轩不足十岁,可说起话来不卑不亢,颇有文人风骨。
“劳烦你了,王公子,我家二妞就是个皮娃儿,让你见笑了。”朱大壮笑得局促,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朱大叔客气了,同一个村子里的人没什么好见外的,我帮把手也是理所当然。”那道小小的身影又要牵弟弟又要抬重物,他看了没法忍心视若无睹。
“那……呃!吃个饼,喝口汤吧!我家二妞说了有蛋呢!喝点汤补补元气……”他急着掏张饼,不料饼正热着,他烫得差点大叫,一张翠绿色大饼在他手上抛来抛去。
“不用了,我刚吃过……”忽地,几声咳嗽骤起。
“咳!咳!阿爹,秀轩哥哥的意思是他刚从家里吃完饭出来,边散步,边消食。”差点穿帮了。
王秀轩表情一正的配合。“是呀!朱大叔,我正胀着呢!你们吃吧,我在一旁站着看看咱们山北村的青山绿波。”
也着实饿了,干馍馍止不了饥,又闻到饼香和热汤味,朱大壮一家人也不跟他客气,一手捉起热腾腾的大饼便狼吞虎咽的大口嚼着,入口的酥香清甜让人一口接一口停不了口。
“阿娘,喝汤。”
接过飘着黄白蛋花的汤碗,李顺娘鼻头微酸,她看着小女儿明亮笑脸,顿感日子有滋有味。
果然是分家分得好,她的儿女也有完整的蛋吃了,不用一上桌只看到别人吃剩的汤汤水水,连吃口糖也要千求万求,一小片糖渣子三个孩子分着含一下,还被婆婆骂上大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