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进竹园,袁小倪就觉得气氛有些诡异,平日在园内工作的婢女或下人,看到她总会热切招呼,甚至怜怜还特别收留数名贫苦的小孩们生活在园内,看到她总会飞奔来跟她要零食,今日人似平都不见了,整个竹园内异常安静。
“小雾,今天下人都去哪了?”终于看到前方向怜怜的贴身侍女小雾,她招呼着。
“小倪姑娘,请。”小雪一脸僵硬的朝她欠身,“小姐等你很久了。”
“怎么了?连你也这样,该不会……你家小姐气我能力不够,又落入古城手中,要再跟我……断绝姐妹情吧?”袁小倪虚声低问,状况不对,她还是问清楚再说。
向怜怜只要对勇气和骨气的认知发作,认为她没出息,就发出绝交信,十年来,她们总共断交了三百多次,每次她都用尽方式求情,恢复交情的次数同样三百多次。
“奴、奴婢也不知道,小倪姑娘这边请吧。”小雾一脸客气的要领她往竹亭。
“这竹园我还需人带路吗。”她径自往绿竹亭内走去。
绿竹打造的休闲小亭,是她每到竹园必定与向怜怜一聚的地方。
看到早在竹亭内的向怜怜,身躯坐得端正,一脸不苟言笑的看着她进入小亭内。
“怎么了?今日园内这么安静?”袁小倪咳了咳,一派自若的在她眼前坐下,随即发现她略显苍白的面色, “换你病邪入体了吗?脸色很差呢!”
袁小倪伸手要探她的额,向怜怜却握紧她的手。
“怜怜?”她的神态忽现异样,看似欲言又止。
“我、我没事。”向怜怜又放开她的手,润着唇道:“你……斟杯茶给我。”
“你真的不太对,若不舒服,就去休息吧,改天我们再聊。”袁小倪忙斟茶给她。
“是我找你来的,当然要跟你把话说完。”向怜怜接过茶道。
“你不会因为我回古城,又要跟我绝交吧?还是……为了言大总管的事?”这不能怪她,言大总管设计多年,她也不过一年多前偶然看出,之后,怜怜又跟她闹绝交,不跟她见面也不收信。
向怜怜饮着一口茶,“你还记得日前,我们骗大总管的事?”
“当然,你应该也知道为什么能成功骗倒言常陵了吧!”大总管对她有意思,现在应该很多人看出来了吧,因为言常陵也不掩饰了。
“成真了。”
“成真?”什么意思?
向怜怜放下茶杯,看着她,无声动唇“萍天贯日。”
几乎,袁小倪意识到的同时,身后长刀唰然出鞘,炫丽的刀痕划空,翻腾的长刀,数道刀光射向向怜怜身后某处,回击的,是快不及眼的烁光交错!
“看来,是个精力不差的僧道。”一番交击,长刀再回鞘,让袁小倪确定道。
向怜怜身后,缓缓横站出一名宽大方脸,长长耳垂,一身僧袍佛珠,却戴着道冠的修行者。
“莲天贯日,九轮业师,候教。”来者合掌一揖。
“品馔轩是卖了假酒给他还是少了施舍?”袁小倪只好抓抓头问。
“怎么看也不可能是和我扯上关系吧!”向怜怜咬牙吐声“看不出是找你的吗?”
“可是我不记得何时与莲天贯日扯上关系?”
“古城、月泉门,云涛剑仙,你觉得是哪一个?”这家伙永远就是没搞清楚她如今身分、地位不同吗?
“喔,那大概是我外公吧。”九十几年前,外公和北岩圣山联手歼灭此教。
“阁下的血能渡众生罪业,敝派圣座想请袁施主一行莲天贯日。”
“哇,我的血这么伟大。”可以渡罪业?想她从小到大流的血白白浪费了多少。
“竹园其它的人呢?”
“只要袁姑娘配合,竹园众人都将喜乐无事。”
看来竹园老小都被当成威胁,难怪向来硬脾气的怜怜会这么安静。
“咳,我确实很想拜访能横行到古洲来的莲天贯日,但我真的不便离开古洲,要我的血,不如我给一小瓶血,大家和平解决事情。”一小瓶血,几餐大鱼大肉补回来,她还可以。
“只怕众生多罪人,非一小瓶血可解决。”
“所以要我全部的血?喂,这位不知是佛是道的老兄,修行修到侵门踏户要人放血渡众生,你说得很顺,我听得耳朵都卡住呀。”有没有搞错。
“尘世染罪业,何苦再执着,舍一身入地狱,救万民于福泽,此缘此德难修亦难得。”
“喷啧啧,怎么邪教要人死,都歌颂得这么理所当然又伟大。”拜托。
“向姑娘与竹园众人的平安都系在袁姑娘一念之间。”九轮业师一合掌,再次躬身,身后横站出一名神态僵冷肃杀的大汉。 ““莲业赎魂者”将视袁姑娘的回应,决定是否为向姑娘执行大义,以感动袁姑娘的决定。”
“大义……”她真的佩服了,“现在威胁都用这么有程度的名词了。”
只见这名莲业赎魂者横刀抵上向怜怜的颈,不曾有过锐刃捱颈的她痛皱了一下眉。
袁小倪眯眼,“这位向姑娘从小不曾尝过一丝苦和痛,如果你们今天让她尝到,哪怕只是一滴血,我保证先为你们引西天路,渡你们的罪业。”
九轮业师叹气,“世人真是苦海挣扎,真理难明,莲业赎魂者为众生执法,早舍七情六欲,更如金刚难撼之身,他之心坚定为世人执行斩罪之业,袁姑娘真动武,只怕徒惹红尘罪。”
“什么时候尸体也有这么伟大的地位,不就是养尸操控尸身。”当她看不出这个举刀者是尸体吗?化身夜风离魅,对峙邪门偏道时,什么没见识过,只是这个怪僧道对尸身的操控显然更高一筹。
“袁姑娘执迷不悟,莲业赎魂者只好请向姑娘以大义——”
九轮业师话未说完,一道锋锐的紫色气流射向莲业赎魂者眉心,对方眉心溅出一记黑青异血,随即硬挺挺倒下,成为彻底僵硬的尸体!
“邪门异术,迷惑心个者,难惑心明者。”紫焰剑气腾燃在袁小倪拢起的剑指中。
“古城城主的紫焰剑气?!”对她会用紫焰剑气,九轮业师不无讶异。
“我是云涛剑仙的后人更是传人,未来的古城城主夫人,御剑之能、紫焰剑气,我皆能出手。”她剑指指向九轮业师,示意他别妄动。
外公、灿玥哥哥,都很喜欢授她危急之时的应招,外公的剑招她得心应手,但对童年重伤过她的紫焰剑气有心结,因此她也只会使出三成力道的紫焰剑气。 “袁姑娘拥有如此天赋之机,理该为苍生贡献一身血肉,莫以不智之举自招恶业染身,祸及至亲友人,要知道,业火之下后将悔莫及。”
“老兄呀,能不能讲些让人听得懂的话,摆明要我去送死,拿我的血去图你们的利益,关天下苍生何事?”当她刚出江湖,很好蒙吗?“小雾,和你家小姐先出去,织语在外边!”
看到她的示意,向怜怜知道袁小倪不想战火波及到他们,才想和小雾一起离开竹亭,九莲业师身后竟又横掠出七、八个莲业赎魂者,挡住她们的去路!
每个赎魂者手中皆擒着竹园内的人,只见被擒住的人不喊不叫,个个神态僵白无神,眉心有着一红,一黑的花印。
“众生多迷惘,莲华断罪业!”
九轮业师拿出一朵染血般的艳色红莲,袈裟扬起,四周顿感一股沉窒气息,浓浓围绕竹亭一带,诡迷奇音飘荡,红莲瓣散扬,漫飘于虚空中。
向怜怜骇叫,只见红色莲瓣落在莲业赎魂者所擒的人头上,每个人头颅瞬间起火,莲业赎魂者迅即挥刀剖开胸膛,抓出心脏后,再一刀砍下他们的头颅!
未及料到的演变,向怜怜大惊的冲向倒下的仆人,引动莲业赎魂者手中的刀。
“怜怜,小心!”袁小倪就要扬刀出手,没想到身后的长刀却被瞬即拔出,尚不及意识,一阵剧痛已从身后贯身! 袁小倪不敢置信的看着从胸口穿刺而出的刀刃,是她的长刀?一旁传来向怜怜的哭喊,让她知道这不是梦,她被人从身后一剑穿胸!
袁小倪转头,唯一站在她身后,让她毫不设防的,向怜怜的贴身侍女,小雾。
“你……”回头只见小雾惨白的脸,双目僵直,眉心中浮出一瓣红一瓣黑的花印,早已被操控,袁小倪咬牙!
“该死!”
浩劲摧于掌心,她一掌逼向胸口长刀,气劲一灌逼出贯身刀刃,同时震离握住刀刃的小雾,后者身形一被打出小竹亭,马上莲瓣落顶焚首!
再次目睹贴身婢女被开胸断首,向怜怜骇声连叫。
“怜怜……快走!”袁小倪想将她送出竹亭,一旁九轮业师已再次有动作。“红莲引华,纳罪者之红于明空。”九轮业师挥舞邪术,再启异法,小亭内,红莲瓣旋飞,四周气流搅动。
袁小倪一声痛叫,一股巨大的吸力对着她而来,鲜血从她被刀刃穿过的胸口泉涌喷洒而出,鲜红的血如艳色红带,层层回绕于虚空不落地!
“小倪!”向怜怜奔向她,莲业赎魂者见状,扬刀就要砍下!
“住手!”袁小倪提气要出手,心口却一阵激痛,猛地吐出血来,眼看救之不及,一道迅雷剑光,冲破紧张战势! “古城地盘是你们能撒野之地吗?”江织语挡在向怜怜身前,怒对前方不僧不道的怪人,随即看到袁小倪,她吓一大跳,“小、小倪,你伤得很重!”
“此人是……莲天贯日,会驱使……各种障眼术法。”袁小倪面色苍白,唇畔滴血,胸口一片殷红,身形不稳道。
“业火启罪,易进难月兑,今日就再多一人为邪尊献祭。”
九莲业师手化结印,摧动上空袈裟,旋飞的袈裟化成无数艳色莲瓣,血红点点在高空雨舞般,诡迷奇音更加贯耳,江织语和向怜怜发现异法下的自己动弹不得,一旁的莲业赎魂者像被邪音操线的人偶般,个个蓄势举刀!
眼见莲瓣将罩住向怜怜和江织语,袁小倪以最后内劲,左手扬起云涛剑气,右手凝划紫焰剑气——
“莲华一散,罪火生,白莲一开,渡罪业——”
“渡你自己吧!”袁小倪旋动的剑指聚凝紫色焰华,射向为祸者!
云涛剑气灌向她的长刀,以御剑之法,挥向江织语和向怜怜上空,长刀挟着云涛沛然浩气,旋舞出无形气罩,挡住临压下的红莲业火阵。
九轮业师没想到她还有此内劲与能力,猝不及防下,紫锋没入他喉中,身躯倒地,颅首亦断!
旋空长刀承不住庞大威压,红莲业火阵消失的同时,长刀崩碎,回荡的力量,震伤了江织语与向怜怜。
随着九轮业师的死亡,四周忽再出现数名莲业赎魂者,他们像是凭空出现般,却个个倒地,成一具具僵硬尸身。
“赎魂者,不过障眼法……”袁小倪冷笑,死人没气息,再用诡术掩身让人看不到,事实上这几具人尸是跟着九轮业师而动。
徐风而至,吹动竹园内一地残酷与血腥,从远方草丛内窜出两名十三、四岁的少年,少年长相一样,看似双胞胎兄弟,他们小心接近竹亭,发现亭内的人都无动静后,背起昏迷的袁小倪,发现门前似有声音传入,他们对看一眼,改从边侧的墙边,翻墙而出,两人轻功极高,出入竟不曾惊动守在外围的古城武护。
因应“江湖品鉴会”的到来,各家剑源都提早来到古洲,许多客栈、酒楼被剑源世家包下,有的承租下一座园子,有的则在古洲自有物业落脚。
峰洲一处河道旁的庄院,是东南方章家剑源的落脚处。
“爹,这个姐姐好厉害的,你能不能救救她?”一个中年男子被不耐的拉来,朝屋后而去。
“你们又捡了什么回来?”章家剑源的主人,对这两个轻功过人的儿子很头大,他们仗着轻功了得,不但飞天入地的四处捡东西,还喜欢跟踪自以为是挑战的对象,以不让对方发现而得意洋洋。
“我和大哥跟踪一个会生出很多怪人的和尚,发现他进到一座园子里面,那个和尚会用妖法杀人,这个姐姐也是被他害的,但是这个姐姐好厉害,重伤了还可以保护人,甚至杀了那个怪和尚,想说爹应该可以救她,就把她带过来了。”
“你们又四处跟踪人玩,我送你们兄弟俩去习武,是要长出息,轻功更不是练来玩这些的!”
“爹,这个姑娘看起来……情况不太妙!”屋后,另一名少年,看着地上的袁小倪道,才接近的中年男子,一看到地上的女孩,面色大变,冲过去诊视她的脉象、气息。“她快死了,快带到后面的河里丢掉。”
“爹!”两个儿子对父亲这种要求都吓一跳!
“你们捡了个大麻烦回来了,知不知道她是谁?”章老爷怒骂两个儿子,“她是袁小倪,未来的古城女主人,月泉门的大小姐,她如果死在我章家剑源的屋内,我们都完了!”
“爹,为什么不能把她交还给古城的人?”不然再把她带回刚才的园子内也行。
“你们把一身重伤的她带到这来,死在章家剑源内,再要古城的人相信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章家老爷要两个儿子搞清楚,这种事沾上就撇不清,“现在那座园子一定满是古城的武护,别想再带回去,会被误会是杀人凶手,你们赶快丢到后面河里,这是古洲,古城迟早会发现她的。”
见兄弟俩面色犹豫,章老爷受不了道:“她不是我们杀的,不用良心不安,你爹我也只是不希望替章家剑源带来麻烦,听清楚了,把她丢出去,她一样会被发现。”
在父亲强势要求下,章家两个兄弟只好抬起袁小倪要到后面的河边。
“小心点,不要让人发现。”
打开后门,章老爷慎重再交代两个儿子,千万要小心行事。
“哥哥,我们可不可以将她放上小舟?”看到河边的小舟,弟弟朝兄长问。
“也好。”哥哥也不忍心将一个还没完全断气的姑娘丢到河内。
兄长和弟弟奋力将袁小倪放进小舟内,随即在小舟边合掌一拜,希望她一路好走,“把小舟推出去,省得爹晚一点来河边看到,又要我们把她丢到河里。”
他们把小舟推向河流中心,让小舟顺着河水飘流。
一叶扁舟,随着晃倾的河水摇荡,舟内的人从唇角内溢涌出更多的血,半敛的眸,依稀可见逐渐放大的瞳孔,散涣的笼罩死寂,血深深浸染了胸口上的佩玉琉璃……
许是回光返照的一思残识,半敛的眼瞳忽淌下泪光,牵动云涛寄气,云气从胸口逸散出,化成一道金红长霞直入天际,涛气像白蓝微光,淡淡成云丝绕于胸口。
身躯渐冷,世间的一切声音正慢慢远去,随着云气散离,袁小倪却几乎可听到外公撼动天地的悲恸声,一如当时她将娘的骨灰交给外公,外公悲痛难抑……
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和娘一样,再一次让外公的恐惧成真,更让沈家双亲和云希哥哥痛不欲生,还有她的亲生父亲易苍玄,好不容易弥补起的父女关系,最后,她还是辜负了每一个人……
灿玥哥哥,小倪终究没能陪你一辈子,你恨我吗?
岳儿、晴儿……想起他们的孩子,心痛再也传达不到心中,再多的不舍、遗憾,都只能随着最后淌下的泪,步向生命终点。
夕阳西斜,照耀河面一片灿烂,河上小舟随着河水流动行进,此时,佩玉琉璃忽起光华罩住小舟,小舟朝另一道支流而去。
云涛剑仙袁牧飞、任灿玥、沈云希面对袁小倪的“身亡”将掀涛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