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宽广偌大的桐家大厅,为着将至的先人忌,各房与桐家叔伯辈们全聚在大厅,连小一辈的也都被叫来听训。
“我说伟汉的老婆来桐府三天了,成天躲在院内,只派一个老嬷子出来应付各房关切,也不出来和我们这些长辈们请个安,真是不懂事!”一个长辈说起桐家长孙新娶的媳妇,怨气就来了。
“人家可是桐家长媳,自认地位不同,连对三位老伯公都只派个老嬷子送礼,人就是不出现,我们这些二娘、三娘、四娘,还有姑姑们算什么,连个礼都没有,就更不用说问安了!”二娘也开口冷酸。
“什么地位不同,不过是个小镖师的女儿,出身可算不上什么露脸的,从这几天看来,还很不识大体!”
众女眷们猛发酸,长孙桐伟汉五年前带着二弟赴外域,以桐家的锻造术开创事业,替桐家另辟天地,经营有成,三个月前娶媳,原定要回“杭沾”大宴亲友,却忽然病倒,桐家太婆辈留下遗训,二十年后的先人忌,这一辈的长女媳定要入老宅祭祖,不得已,桐伟汉让新婚妻子独自回乡。
“这伟汉娶老婆他该想想,身为长子,他的老婆对桐家可是有重大作用的人,娶不到身家像样的,至少该大器懂事。”
“我说这一定是个扫把星,进门没多久,要回家乡,丈夫就病倒了,这不会是祖先的警告吧?”
二十年前出事后,再加上老宅的风波,整个家族都笼罩着阴影。
“大姐也太放纵伟汉了,娶妻也任由他在外地乱来,不问过家中长辈的意见。”说起大房,其它偏房也有气。
“还不是婆婆宠的,连孙子娶媳,一封书信就让婆婆答应。”
“婆婆真是偏心,平日这么注重礼数,对长孙就这么放纵!”
众家女眷们看向前方主位的长椅上,桐京明和大娘在旁照顾桐老夫人,还有一名俏丽少女,竟与桐老夫人同坐,偶而替桐老夫人捶捶肩。
“后天就是先人忌,太婆留下的桐家三代年谱录所载,长媳该入老宅祭祖,从太婆的院落取出‘锻剑原铁’和‘剑铁图’。”
原铁是剑源命脉,每一家名家剑源都有自己锻剑的原铁开发地,二十年前出事后,太婆将新找到的原铁绘制成剑铁地图,以待后世照着祖训进行。
“这太婆为什么要留下孙辈长媳入老宅的规定?”年轻一辈的问。
“太婆经过测算,安排二十年后的先人忌,得由你堂哥的媳妇入老宅,这才能再开桐家剑源的风光。”
“好迷信喔!”
桐家年轻一辈向来受不了桐家充满古老迂腐的习气。
“什么迷信,太婆可不是一般人,如果你家太婆测算不准,那天下没一个算命师能准了。”长辈斥喝不懂事的年轻一辈。
“太婆出身“北岩圣山”,年轻时曾经是圣山的圣女,有一身独特的玄算异能,她嫁入桐家后,带起桐家的家运,只要她说的事,都一定有意义。”四娘回想她嫁进时所见的太婆,“晚年她病重时,一双眼还是精得吓人!”
其它几房也有同样感受,而且太婆直到死前一天,都在写桐家年谱录,推算写下桐家近三代的兴衰与灾劫,还有该做的安排。
““北岩圣山”?!”晚辈们吓一跳。“那座很神秘的北方圣山,太婆竟和那里有关系?”
“二十年前桐家在“剑艺、监源”出事,婆婆按祖训离开老宅,在老宅不远处另建新宅,让整个家族低调不再出头,以避劫数。”二娘感慨的道:“只可惜,太婆如此厉害,也无法扭转桐家近两代主事的男主人必然注定的命劫!”她们都成寡妇。
上一辈和这一辈的桐家当家主,个个难过四十九岁,太婆曾说,这是家族避大劫所付出的折寿代价,因此连她也救不了自己的儿与孙,在这一辈当家主死后,桐家大权改由桐老夫人作主。
“太婆如果出自北岩圣山,为什么从没见她回去过?”如果常回去,桐家能和这座圣山搭上关系,讲出去也挺露脸的,年轻一辈只听过此山的神秘、独特,还有传说的仙人事迹。
“圣山内居住的族民很排外,听说太婆犯了事,一离开后,就再也回不去了!”在北方,北岩圣山很崇高,却也没什么人想靠近。
“听说天下只有云涛剑仙能自由出入北岩圣山,云涛剑仙不但神秘,还有一身纵横天下的本事。”讲起江湖传说,年轻一辈的男孩们个个兴奋。
“初入江湖的剑仙,手中那把剑还是你家曾曾太公所锻造,知道桐家先人个个不凡吧!”趁机训诫晚辈们要认真,才能出人头地!
“老夫人,孙少爷的夫人来请安了。”一个下人来到桐家老夫人跟前禀告。
这可让众家女眷们全都坐直了身,引颈看着走进的人。
只见厅外一名淡白衣裳绿色罗裙的女子,简单素雅,在一名老嬷子和老仆随侍中,环着衣袖敛首,缓缓……以拖行的脚步而来。
“是个……残废吗?”
“脸怎么了?干嘛蒙住?”绿色薄纱半罩着脸,见不得人吗?
“这桐家真出个残废媳妇,传出去还要见人吗?”
“哇,大堂哥真是……品味不凡。”年轻一辈除了瞠大眼,也揶揄着。
就在大家的错愕声中,来人已进到大厅,朝桐老夫人还有其它长辈与大房盈盈一礼。
“雪芸来跟祖母还有众家长辈们请安。”
随即再朝左右各房的姨娘们欠身问安。
“雪芸,身体好多了吗?”出声的是大娘,也是左雪芸的婆婆。
“媳妇好多了,谢谢婆婆关心。”
“到府三天,现在才出现,你的身段也够大的。”一旁的姑嫂辈已出声冷嘲。
“只怪雪芸身体不中用,路上受寒,怕有任何病邪影响到其它人就不好了。”面纱下的声嗓轻轻的道。
“蒙着脸做什么?”
“病邪让脸起了红疹,休养几天就会恢复,为免吓到府中各位长辈、姨娘、姑姑们,特别遮起,若姑姑们有疑虑,雪芸可以拿下让众人一看。”
“不用了。”大娘出声制止,“病好了再拿下面纱吧!”
“你的脚……也是病惜一时的影响?”三娘抱着希望问。
“雪芸小时贪玩,不小心被剑刃所伤,所以……留下遗憾。”她轻描淡写地道。
“天呀!桐家真出残废媳妇!老天爷——这要我怎么接受!”二娘对着大娘激动喊,“大姐,桐家可是名门望族,更和朝廷存生意往来,官员和江湖名人都会来访,不能丢这种脸!”
“妹妹说得没错,大姐,伟汉真是太离谱,如果知道要娶个残废,怎么还能让他娶,这带得出门吗?”二娘也一副快昏倒模样。
“要娶妻生活一辈子的是伟汉,他既在外地立业,少回杭沾,相信不会造成各位太多闹扰。”大娘平静地道。
不待众人回驳,三公子桐京明已连忙出声缓颊。
“娘,各位姨娘,还有其它姑姑们,大娘也没说错,嫂子往后都会在外地陪着大哥,该尊重大哥的选择,更何况她初次回桐家,就进行先人忌,入老宅等大事,让大嫂多休息几天养精神,相信后天的先人忌会事顺利完成。”
“真不晓得你是谁生的!”二娘看着自己生的儿子,没好气的低啐。
温文懂事的桐京明,和尖锐的生母性格南辕北辙,常让其母气结。
“总之,我是不会承认她是桐家媳妇,难看死了!”四娘也受不了,“一个残废能做什么?走几步路就拖半天,从大门口走到院落,天都黑了。”还妄想靠她入老宅!
“脸见不得人,脚瘸一腿,就是这一辈的桐家长媳!”三娘更不想接受,“伟汉向来善良,没想到连婚姻大事也喜欢行善,捡了个见不得人的残废!”
恶言苛语,蒙着面纱的左雪芸敛眸没说话,但她身旁的老嬷子和老仆却显然动怒,正要开口,一个少女的声先传来。
“哇,老天爷赶在先人忌时送给桐家一个媳妇,还被大家这么嫌弃,啧啧啧,会不会有报应呀,原来大家都嫌老宅的诅咒不够呀!”桐老夫人身旁的俏丽少女看戏似的开口。
“你——”
“行善吗?嗯,到底被行善的是谁,哇,我好期待看到最后喔。”少女倚向桐老夫人,撒娇似问:“你说对不对,女乃女乃?”
桐老夫人闭了闭眸,端起茶碗喝着茶,没回应,也不制止少女的发言。
此时,左雪芸再朝众家女眷们欠身。
“请各位放心,雪芸定会以残而不废的精神,努力学习桐家的一切,哪怕拖着残缺也会站出厅堂,让每一个官员和江湖人士,都知道一入桐家,坚忍不拔的毅力是必备的!”
这个残废想站出去让大家看?众人全吓住!
“明天开始,日升之前,雪芸定会——问候各房姨娘与姑姑们,鸟鸣之后,端盆佛堂净水,让各位净颜、漱口;雪芸有位行医礼佛的长辈,他总告诉我,恶言脸易狰狞,恶语嘴易生臭,今日在各位姨娘与姑姑们身上看到,雪芸不数置信也深感悲伤,毕竟桐家可是名门大家,理应个个都是教养一流,肚量宽广,怎么可能会出现佛经所言的狰狞恶鬼相,太吓人了!”
“你说什么!”
各房姨娘,姑姑们全怒地站起,却见她继续一派平然说善“所幸,雪芸从小礼佛诵经,这份功德愿力定能化狰狞恶鬼相,每天再以持经过的净水涤颜、净口,一定能还诸位姨媳姑姑们原本的美丽面相,雪芸有卓绝的毅力,定要眼之所及,美相入心,耳之所入,如仙乐悦听。”
噗的一声,随即是一串银铃娇笑,连其它年轻辈都大笑出声。
“哈哈——”老夫人身旁的俏丽少女已笑倒在长榻上。
“拐个弯对长辈不敬,是你的家教吗?”
“你当我们是白痴还是蠢蛋!”
只见左雪芸忽然像吓到般,拼命摇手。
“雪芸只是想告诉各位姨娘们,只要得到各位姨娘们认同,任何努力我都会付出。”她双眼中高燃坚定的火焰,振声道:“我岂能让诸位姑姑嫂嫂们沦为白痴或蠢蛋,我一定会把自己亲品允诺的事付诸实行,我左雪芸在此立誓,既嫁入桐家,生为桐家人,死为桐家鬼,这辈子都绝不离开桐家,一旦死在桐家,我的魂定然永驻桐家,常伴各位姨娘梦中。”
这句话让众人全一悚,毕竟已经有一座闹厉鬼的桐家老宅,众人心中早对鬼魂之事恐惧不已!
忽然,没一个人再开口,因为就怕哪个说了不对头的话,真让眼前的人去寻死,鬼魂永留桐家,还夜夜闹得众人发疯!
“婆、婆婆您该说说话呀!能这样下去吗?”改请掌权的人主持公道。
“既是伟汉的选择,就尊重他吧。”桐老夫人放下茶碗,对着另一边的三位老人道:“伟汉的妻子既回桐家,后天的先人忌,三位兄长可以安心进行了?”
桐老夫人的丈夫是桐家兄弟排行最小的,已过世一多年,虽非长子,却因是四位兄弟中最有能力的人,因此接掌桐家。
三位老伯公打量左雪芸,虽不满意,却也勉强颔首。
“只要不违背娘留下的遗训,由桐家长孙的媳妇入老宅,我们会将钥匙交出。”最年长的老伯公道。
一把钥匙分成三份,由他们保管。
“先人忌时,就有劳三位兄长了。”桐老夫人起身,一旁婢女和大娘连忙要搀扶,“雪芸,陪我到后花园走走,你和其它人去忙后天先人忌的事吧!”老夫人命大娘不用跟着。
“我会随行照顾女乃女乃的。”俏丽少女对犹豫的大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