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暮低垂,金碧辉煌的定北王府灯火通明,却是寂静无声,府内仆佣走起路来莫不战战兢兢,脚步能有多轻就有多轻,心里多有今非昔比的感叹。
一个月前,王爷谋反的消息尚未传出时,在女乃娘秦嬷嬷及郭总管的指示下,他们是眉开眼笑的将王府里外装饰得喜气洋洋,而忙着巴结送礼的人潮更是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可谋反消息一出,那些巴结的人竟急急上门讨回礼物,就怕遭受池鱼之殃,而府内的装饰也急急收起,恢复原貌。
如今,府内看来一切如昔,却是乌云笼罩,气氛凝滞,即使早早点亮灯火,看来仍有黯淡沉寂之感,王爷战功彪炳又如何?如今停职等待调查,他们这些奴仆更是忐忑不安,就怕哪天项上人头跟着不保。
唉!每个人在心里叹气连连。
蓦地,一阵脚步声响起。
在院落、回廊做事的奴仆动作一致的低头,停下手边工作,直至脚步声离去才敢稍稍抬头,偷觑脚步离去的方向。
点上长长挂灯的回廊尽头,穆敬禾的两名贴身随侍唐远、张昱殿后走着,在两人前面,是身着宫装的杜嬷嬷及老太监汪大佑。
这两人分别是吴皇后跟太子的贴身心月复,所以,吴皇后跟太子也来了?
“还不做事在干什么?是想扣薪饷还是被轰出去?”郭总管的低低喝斥声陡起。
几名奴仆回过神,尴尬的朝一向严苛的老总管点个头,连忙低头洒扫,但其中一名丫鬟还是忍不住又抬头,看着一板一眼的郭总管低声问:“真的吗?是小密她对外通风报信,害了爷?”
郭总管一双严峻的眸子透出冷光,“这话要是让爷听到,妳只有两个下场,一是死,二是从此成了哑巴。”
她脸色悚地一变,“我错了,总管别说啊,我不问,再也不问了!”她害怕的急急跪下,泪流满面的拚命磕头。
其他人也吓得跪下,很清楚在外恶名昭彰的主子并非是纸老虎,曾有搞不清身分的丫鬟想献身,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最后被卖到妓院成了万人骑。
也有受不了金钱诱惑的蠢奴才,拿了拥十三皇子那派的官员银两,偷偷的将毒蛇放在主子寝室,结果,主子没事,蠢奴才被活生生的丢进毒蛇窝,至于该名官员也没幸免,所住的宅第内一夜之间上百条毒蛇窜动,咬死数十人。
虽然按皇朝律例,毒杀皇子会被判抄家灭族之罪,但一刀砍头也罢了,让百蛇围堵啃咬、毒发身亡,光想就让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不过,据当日逃出蛇吻的几名幸运者所说,他们还看到七皇子伫立在屋檐上,冷笑的看着那惨绝人寰的凄厉景象。
但一切都只是据称、听说,朝廷官员怎么查也查不到相关证据,也找不到那几名目击证人,因而也治不了嗜血残忍的七皇子,但又有一说是,该名官员根本不敢查,就怕下回遭毒杀的是自己。
“我再说一次,听到脚步声,头全都垂低,直至脚步声消失,还有,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只要敢多嘴碎一句,后果自负。”
郭总管冷冷的撂下这句话,绷着一张老脸往另一边的厅堂走去,其实,他心情极差也极为自责,他是王府的总管,识人无数的他竟然没有察觉到主子的贴身丫鬟纪小密是细作!
心绪翻涌间,他脚步未歇,却见到秦嬷嬷迎面走来,身旁跟着一个边打哈欠的小丫头,小巧的嘴巴张得开开的,他不由得停下脚步。
秦嬷嬷见郭总管瞪大了眼,顺着他的目光转头一看,脸色瞬变,急急的伸手摀住小丫头的嘴,“南萱,妳是姑娘啊!”
竹南萱睡眼惺忪,哈欠连连,正困着呢。
从老家到皇城,她可足足坐了一个月的马车,长途跋涉让她腰酸背痛,**疼死了,好不容易到定北王府,却还没得休息,听秦嬷嬷叽叽喳喳的说了两个多时辰的话,她听到头昏脑胀。没得吃、没得喝,现在还要带她去见见臭名远播的七皇子,她好累哦!
想着想着,即使嘴巴被摀住,她还是又打了一个超大哈欠。
“南萱!”秦嬷嬷这下不客气了,两根手指就往她的腰际用力一掐一转。
“哎呀!痛痛痛!”竹南萱这下是痛到完全清醒了,她泪光闪闪的看着站在眼前的中年大叔,两鬓斑白,一袭绸缎蓝袍颇有气势,那双黑眸看来炯炯有神,模样挺好看的。
郭总管位居王府大总管,有一个让人闻之色变的主子,不少皇亲国戚对他也算礼遇,城中富豪百姓对他更有忌惮,不敢冒然得罪。
所以,这还是他头一回看到敢这么直勾勾打量自己的小丫头,而且模样长得真好,粉妆玉琢,只是个儿娇小了点。
他看向年纪与自己不相上下的秦嬷嬷,“她就是……”
“是,郭总管,她就是竹南萱,我十五岁的表侄女。南萱,他就是——”
“我知道!你就是王爷府内最资深……呃,不是,最无敌、最无私、最严谨也最照顾人的郭总管,我是竹南萱,还请多多指教……不对,多多照顾喽!噢噢噢。”她的腰内肉又被掐了一下,痛到她眼眶都泛红了。
“庄重!妳是要去伺候王爷的啊。”秦嬷嬷忍着怒火,低声的斥责,接着不好意思的看向郭总管。
竹南萱低嚷。“痛啊,表姑姑。”
秦嬷嬷再瞪向她,“痛?妳再这么不正经,不用几天,表姑姑就要替妳收尸了!”她口气愈发严厉,但像是想到什么,马上又接着道:“在人前都得喊我『秦嬷嬷』,不得喊表姑姑。”
“是,表姑姑……秦嬷嬷教训的是,南萱一定谨记在心,不敢懈怠,尽忠职守,死而后已。”她突然立正站好,双手紧贴着双腿,腰杆挺得直直的,下巴微昂,目视秦嬷嬷,动作正经,但就是有那么一点点滑稽。
秦嬷嬷觉得头疼,她印象中的竹南萱明明不是这样的女孩,难道真的是那场意外让她变了个人吗?
郭总管蹙眉,直视着竹南萱,一双灵动的黑白明眸,神情有着一抹看来就是打从心底自然笑出的真诚,可是……
他困惑的看向秦嬷嬷,“我记得妳说妳这表侄女早熟、沉稳、少言,可她看来并非如此。”
“因为我头壳坏——不是,头破了,有点故障——也不是,是有点受伤——噢!表姑姑,请妳别再掐我的肉肉了!”她一定要大声抗议啊,这一身让她重生的皮相很不赖,她超级喜欢的,老太婆却随着她说的话愈掐愈大力!
秦嬷嬷瞠大眼瞪着一边嘟起红唇,一手还毫不介意的当着她跟郭总管的面,左揉揉、右揉揉小蛮腰的表侄女,她语塞了。
但何止她,连一向严谨的郭总管也看傻了眼。
还是竹南萱察觉到自己的行为在这些古人面前似乎不太合宜,这才慢慢的将手放下,再困窘一笑,“我伤了脑袋,有些行为会月兑序、身不由己,但是,不碍事的,真的,我发誓!”她又很认真的举起右手。
郭总管蹙眉再看向秦嬷嬷,“她伤到脑袋?怎么没听妳提过?”
她轻叹一声,“抱歉,那事我也不知情,直到我跟她见面时,她竟一脸陌生的看着我,我才惊觉不对。”
竹南萱的父母早逝,从小就由爷爷、女乃女乃带大,约一年前,她染上风寒,独立又早熟的她不愿年迈的两老跟着奔波,一人独自驾着马车进城就医,结果一阵晕眩从马车上跌下去,摔了个头破血流,昏迷三天才醒来,没想到竟失忆,谁也不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