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萤……姊……萤姊姊!”
“怎么了?”秋萤连忙回神,看向与她并肩而行的秋煌。
她回到了西斐,回到了她出生的宫城。这儿不曾有过半点变化,更不会因为她被休回来而全国上下人人表现得如丧考妣,她的伤心难过终究是她一个人的事,谁也无法参与。
“你答应在看戏班演戏之前陪我一路游御花园走过去,却一直像缕幽魂,刚才差点就掉进湖里,害我想命人给你撑把伞,好让日光别晒飞你的三魂七魄。”
“我哪有。”说话的方式跟凌潇真像,只是凌潇虽然嘴上说得狠,却蕴含些些不易察觉的细小、真实的温柔,而她的弟弟却是说的跟做的一样没心没肺。
不好,她最近一直在想他,当看到一个与他相似的背影会想,听见谁的声音跟他有点像会想,就连刚才连秋煌那种与他相似的言语方式也会让她想起他……
“我听说五公主是被休回来的呢,不过她回来数月,看起来不像太难过的样子呀?每天一样吃喝拉撒睡,我看她快乐得很。”
“嘘!你小声点,想被砍头吗……五公主有没有伤心难过我不知道,不过我倒是对那个敢给她休书的男人挺好奇的,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那么大胆子把五公主休掉。”
是宫中两个谈论八卦的小爆女,显然四周的花草树木生长得太繁盛,遮蔽了娇小的秋萤和尚在成长中的小小少帝,才会没有察觉,注定流年不顺正面撞上他们。
“放肆,没想到宫中竟然有如此长舌的宫女。来人,给朕把她们拖下去割去舌头驱逐出宫!”稚女敕童音有点令人听不出喜怒哀乐,但吼声十分响亮,不只唤来宫中侍卫,还惊飞了树上两只想偷藏着看热闹的鸟儿。
两位宫女先是无比愣怔地僵硬在原地,随后立刻扑通跪下,“陛下饶命!五公主饶命、饶命呐……”
“小……陛下,还是算了吧。”秋萤忍不住制止他。她本来就够心烦了,还要再添两条冤魂每晚在她梦里跟她玩捉迷藏,岂不是更雪上加霜?
“怎么能算了?她们言论的是朕的亲姊姊,斐国五公主的是非,朕不能就这么让它算了!”
真义愤填膺,就不知道那份正义凛然里有多少真诚。
“她们有说什么吗?刚才风太大,我没听见呀。”拜托,当事人的她都不要追究了,他就收手吧。
“下去吧,再让朕听见一回就治你们的罪!”重重哼声,秋煌挥退众人。
不过……啧啧,这样都不哭,他倒要看看他这个姊姊还要逞强到什么时候。
事实证明,秋萤一直不哭不闹,不表现得愁眉苦脸,只是她一直在强自忍耐。
当台上戏子们演到痴情小狐妖被俊朗坏仙人打到灰飞烟灭那一段,她哇啊一声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哭了出来。
被她这么一闹,台上的阵脚大乱,凄情剧本演不下去,台下的为了安抚她,东奔西走、人仰马翻。
她这一哭就哭了快两个时辰,要说那惊天动地的壮举没有掺杂她的个人感情借题发泄,谁信?
“好了、好了,别再哭了,万一身子哭坏了怎么办呀?”对毫无感情的安抚很有做做样子的经验,秋煌轻拍着秋萤的背,十分得心应手。
“坏了就坏了,反正他不要我了……他居然给我写休书!呜……”堆积许久的怨恨、痛苦和悲伤再也难以忍受,像是决堤洪水,汹涌爆发得轰隆隆,“好过分,他好过分,他怎么可以那样?之前还一直爱我爱得要死,缠着我一定要我选他、嫁给他,结果在成亲的隔天就给我递休书,呜啊啊啊……”
“别再想那个负心绝情的男人了。喏,拿去,去寻找真心想爱你的那一个吧。”秋煌取出一卷圣旨,交到她手上。
“你、你怎么这么冷血啊,我才刚被休回来,**都没坐热,你就要我去和亲?”对象是弥国太尉?什么玩意,她认识的太尉都是老头子,他们西斐的太尉都七十六岁了!
“就是因为你还浸yin在悲伤欲绝之中我才建议你投奔另一个男人的怀抱呀。”
哪有另一个男人,她回来的隔天凌潇就来试探关照过了,一定是帮忙递休书的丫鬟存心搞破坏,不然那个爱她爱得要死,拚死拚活劝说弥国国君谈和的男人会在忙完一堆天昏地暗之后立刻马不停蹄地大老远跑来求亲?至于为什么那家伙一直不出现……呵呵,等她嫁过去就知道他这个弟弟的用心良苦了。
“我、我不要!”她不要去和亲,说她死脑筋也好什么都好,她就是不想嫁给凌潇以外的任何人!
好不容易的,他好不容易让她喜欢上他,好不容易让她想要跟他过一辈子,好不容易呐……
“这可轮不到你不要啊。弥国已经同意了谈和条件,要跟西斐缔结盟国,却只提出要你嫁给弥国太尉的条件,简直是天上掉下一块馅饼。”
“对你来说才是馅饼。”她用眼睛狠瞪秋煌,怪他心狠手辣,竟然辣手摧花,“而且我、我……我已经不是完璧了呀……”她已经成过亲、嫁过人、跟人家行过房事、做过无数无耻羞涩之事,那个弥国太尉怎么还会想要她?果然是个一把年纪的色老头!
“谈和条约上没写明你需要是完璧呀。”从学习掌政的头一天开始,就有人教导他要尽他所能去钻各种条约的空子。而且人家只不过是想要把她真真正正、风风光光地再一次娶回家去罢了,她要还是完璧,那个凌太尉才会觉得惊讶吧?
“要不这样吧,你把那个负了你的男人的名字说出来,我命人去把他揪出来碎尸万段帮你报休书之仇。”秋煌双手负在背后,说得很认真、很为她着想。
“不要!”秋萤马上紧张起来,若不是因为弑君之罪罪无可恕,她绝对会大义灭亲,为了另一个男人而动手掐死她的亲弟弟。
“好吧,那就只能请你好好履行自己的义务了。你知道的,前面的几位姊姊都和亲去了,我这个当国君的,自然不能让你成为例外,你要体会我的苦衷呀。”
这个笨姊姊,说什么觉得不公平,所以一直没有问清楚那个男人的身分,而南宫玄分明认识他却装傻。
虽然人家都堂堂正正、大大方方来到西斐,跪在大殿上请求再一次把秋萤娶进门,不巧,他的心是黑的,大家一起装傻到底。
“你怎么能这样,先不说我的意愿,那个弥国太尉已经是垂垂老矣的老头子了耶,你就这么丧尽天良卖姊求荣,完全不顾我的终身幸福?”所以当初她才会逃呀,结果逃了一次逃不过第二次。
这次她也想逃,可要逃去哪里呢?在她知道有个男人曾经愿意无条件给予她宠爱和柔情之后,她还能像当初那样轻松自在地想要逃到别处去吗?
“那不是更好,你可以做个草人每天诅咒他赶紧驾鹤归西。”
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谁说当太尉、司空、司马、侍中……一类的只能是老头子?就不让人家年轻有为、英雄出少年吗。
“你……”
“好了,这件事朕已经决定了,不许你再有异议,时间一到你就给眹去和亲。”当秋煌跟她用朕的自称,就表示他决定的事不容抗议,“哦,对了,为了防止你再一次逃跑,朕会找人来好好看管你的,你别再打什么鬼主意,乖乖当个和亲公主吧。”不管秋萤快气炸的脸,他呵呵笑了两声,然后把一个精美豪华的小盒子丢给她。
“这些玩意到底是谁送的?”
约莫半年前开始,她就每天都会收到像这种用小盒子装着的精致小礼物,有时候是像现下盒中琥珀这种可爱小玉石,有时候是耳饰、手镯,有时候送来的是她见都未曾见过的珍奇小玩意。不继续抗议和亲可以,至少告诉她到底是谁一直送她东西吧?
“你的爱慕者。”临走前,秋煌只意味深长地呵笑出这么一句。
坐在满目皆是红色喜庆气氛的新房里,秋萤心情忐忑,无比纠结地用手绞着从头上扯下来的那块红色帕子。什么盖头一定要由新郎来掀否则不吉利,她统统不在乎,反正她嫁的又不是她想要的那个男人,等那个色|鬼老头进房时再盖回去好了。
而且,她更希望此时手中拧绞着的是一条粗麻绳,好狠狠勒住新郎的脖子!
她不是没想过逃跑,可逃了之后她要去哪里呢?去找凌潇吗?他一定不会愿意见她吧。他就在这个国家,她甚至知道去凌府的路,可是,她无法见到他……
她甚至有过随手打翻所有红烛的念头,一把火把这劳什子太尉府给烧了……不行,她不能再胡思乱想下去了,就像小煌说的,等那个老头死了她就海阔天空了,那么,她只能好好想想在老头还活着的这些年让他无法碰她的办法,特别是今晚的洞房花烛夜。
原本还有些黯然的美目蓦地一转,移到一旁那只价值不菲的古董花瓶上头……拿花瓶砸晕他?不好,若她力气不够,害他恼羞成怒了怎么办?
等、等等,她记得临行前小煌交给她一包药粉,说若真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就用它解决。就是它!
秋萤心里一个激灵,忙俯身去拿床底下那只匣子,那是陪嫁品,不知道里头是什么玩意?她当时害怕那是毒药,随手把它塞进去了,现在管它是蒙汗药还是鹤顶红,只要能救得了她,是什么都没关系!
打开匣子正要取那包药粉,却发现匣子里塞了满满的信件。
秋萤重重一愣,伸手想要抽出一封查看,可来不及了,远处有脚步声和吵闹声传来,她连忙把匣子塞回床底下,将药粉全倒进桌上的酒壶里,等会喝合卺酒装装样子就好,偷偷倒掉,让色鬼老头一个人醉死。
一切准备就绪,她盖上盖头,扑通一下坐回床沿,房门刚好被打开,好似……只有一个人走了进来,其它吵闹声在院前就遭到阻挡,现下正渐行渐远。
有点奇怪,不过一个臭老头娶个美娇娘,是不想被人看见那种诡异的场面吧?好,好极了,碰巧她也不愿被人瞅见身为新娘的她不是满脸娇羞地等待新郎,而是一脸想着要杀人放火的模样。
“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娶我,我都要先跟你说明白,这场婚事只是你的一厢情愿,我已经有喜爱的人了,我的身子和我的心也给了他,不管是什么,你都无法从我身上得到的。”
脸藏在红帕下的她开了口,因为那个老头走了过来,她需要给自己壮壮胆,尽避她的嗓音听起来在害怕发颤。
她知道这种事前声明代表什么,不是盖头被掀之时就得到一巴掌奖赏,就是气得对方掉头就走,从此把她打入冰冷深院再也不闻不问。不过不管是哪样,对她而言反倒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