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晴有些尴尬,但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见肃王出来,她又走到洗脸架前,动手拧了条湿布巾。
周顺伸手要接过去。“娘娘,还是让奴才来吧。”
“我来伺候就好。”赵晴将湿布巾呈上。“请擦脸。”
元镇看了赵晴一眼,想起她方才说的那些话,很想赌气拒绝,却看到自己已经伸手接过去,胡乱地往脸上抹了几下,又将布巾递给她。
他不该被影响的,可是他觉得好累,累到不想大发脾气,不想老是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在跟他作对。
他真的感到很厌倦了。
这时,王小冬捧了套常服过来,见王妃似乎还打算接手,不免担心。“娘娘此刻有孕在身,还是让奴才来伺候吧。”
“这又花不了多少力气,没事的。”她想让肃王看看,现在的她跟以前不一样了,他可以学着去相信她。
王小冬偷觑了主子一眼,见主子没有反对,也就由着王妃。
虽然穿衣的动作生涩,不过赵晴还是很努力。“别乱动!好!手抬起来!”元镇眉头蹙拢,可从来没人敢用这种命令的口气跟他说话,这个女人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过连他都意外,自己居然会照着赵晴的口令去做。
不过一会儿工夫,赵晴已经额泛薄汗,还在拚命地跟腰带纠缠不清。
他看不下去,从赵晴手上抢过腰带。“本藩自己来!”
“一回生二回熟,下次我就会了。”她困窘地说。
“有奴才在,你不需要做这些。”元镇瞟了下她的肚子,几天不见,似乎又更大了,想到他的儿子正健康茁壮着,他心中是既骄傲又满足。
赵晴用袖口抹了下额头,天气转热,加上怀孕的关系,真的很容易流汗。
“也不能因为怕动了胎气,整天不是坐着就是躺着,那叫因噎废食,反而对身体不好。”要活就要动,这是她的主治医师说的,因此只要状况许可,医师都会请护士陪她到外头散步。
元镇用凶狠的口吻低喝。“最好不要动了胎气,否则本藩饶不了你!”
“我会小心的。”赵晴笑道。
见她居然一点都不怕,元镇心想是不是他的口气不够吓人,还是表情不够可怕,这个女人竟然还笑得出来。
“……千岁!”见他在发愣,赵晴唤了两声。
元镇回过神来,就见早膳已经送来,才要坐下来,便发现今天的菜色跟平常不一样,俊脸不禁有些阴沉,看来得让典膳所见识一下他的怒火才行。
他的不悦全在预期当中,赵晴连忙说明原因——
“我只是听说千岁从小就爱吃肉,可是肉吃太多,就常闹肚子,每次都要吃山楂饼来缓解,那还不如平常多吃一点青菜,免得到时又不舒服,辛苦的是自己。”挑食的毛病不可能一朝一夕就改过来,自己已经算是尽力了。
“是谁跟你说的?”元镇的口气带着几分危险。
她怔了一下。“什么?”
“是谁跟你说本藩只要闹肚子,就会吃山楂饼?”这是连身边的几个奴才都不知道的事,她又是如何得知的?
赵晴呐呐地说:“是王府里的一位婢女……”
“她叫什么名字?”这是他小时候的事,照理说已经没人知道。
“我也不知道……”因为对方不肯说。
他俊脸拉长。“去把她找来!”
“呃,可能没办法……”赵晴为难地道。
“什么叫没办法?”元镇一脸恼怒。
“因为……因为……它不是活生生的人。”她干笑地说。
元镇眼底怒气更炽。“难道是鬼告诉你的?”
“是。”
“王妃!”他怒瞪着赵晴。
她也不想破坏气氛。“这是真的,它每天晚上都跑来找我,要我劝千岁不要喝太多酒,会伤了身子,就算死了,还是对千岁牵肠挂肚的。”
“她自称是王府的婢女?”
赵晴点头如捣蒜。“它口口声声都是奴婢,应该不会错的。”
“好,她多大年纪,又生得什么模样?”元镇冷哼。
“大概四十多岁,身材瘦瘦的,长相很普通,不过……它的右手断了两根指头,就是无名指和小指。”她比着自己的手说。
闻言,元镇脸色丕变,凤目瞠大。
“是锦姑!”王小冬叫出来。
周顺也叫道:“是锦姑没错!”
“锦姑?”赵晴这才想到自己确实听过这个名字,她的记性真差,应该早点想到才对,于是她转身询问婢女。“真的是锦姑吗?”
银屏和金香也满脸错愕。“奴婢进王府那一年,锦姑早就不在人世,所以也没见过本人,不过确实曾听过锦姑的右手少了两根指头。”
“胡说!”元镇大吼。“是谁让你编造出这种谎话的?!”
她看着肃王脸上饱含痛楚的表情,口气放缓。“是锦姑亲口说的,它有好几次机会可以投胎转世,但就是放心不下千岁……”
“住口!”他将桌上的早膳全都扫到地上。
婢女连忙将赵晴拉开。“娘娘小心!”
“它真是这么说的。”赵晴很想打他一巴掌,他究竟要逃避到什么时候?难道他认为这世上没有人关心自己就会比较开心吗?
“好!那么你就去问问它,它的两根手指是怎么没有的,如果你说对了,本藩就相信你……”元镇语带嘲弄地说。
放眼整个肃王府,除了他之外,无人知道真相。
赵晴看着他的目光透着无比怜惜,虽然他当时的年纪尚小,但想到亲生父亲要杀自己,造成的伤痛一定相当巨大,才会导致他的性格扭曲。“锦姑跟我说,那是在千岁五岁时,为了挡下皇上那一剑,不慎被削了下来。”
这个回答让元镇不禁往后踉跄两步。
锦姑真的还徘徊在人间!
她不肯去投胎转世,都是为了他!
元镇的眼眶瞬间泛红。
“出去!全都出去!”他因为被遗弃而满心怨恨,却没想到锦姑一直在自己身边。
金香和银屏急忙搀扶主子离开,免得肃王又发起疯来。
“娘娘,咱们回去吧!”
看着肃王的背影微微颤抖着,赵晴只好点头。
“……好,现在我要拉绳子了,你们其中一个到隔壁去,看铃铛有没有响……”隔天,赵晴在床头自制了“病床呼叫铃”,正准备要测试效果。
反正隔壁的空房闲置不用太可惜,干脆在门边摆放一张小床,让婢女们轮流过夜,免得半夜听到她跟阿飘在对话,又吓得皮皮挫。
金香立刻跑到隔壁的厢房,没过多久,她就听到挂在墙上的铃铛叮叮作响,证明成功了。
“铃铛响了!铃铛真的响了!”她跑回来禀报。
赵晴顿时笑逐颜开。“以后半夜若是有事,我就拉这条绳子,你们听到铃铛响了再过来,免得整晚都不敢合眼。”
“可是这么做真的好吗?”
“万一娘娘出事……”
“就在隔壁而已,又没多远,不会有事的。”赵晴不想给人家添麻烦,每次看她们吓个半死,也很过意不去。
有她这句话,婢女们这才笑了开来。
“娘娘,千岁来了!”一名婢女进来通报。
赵晴有些惊讶,她以为肃王还是不信,一直很想拿斧头敲开他的石头脑袋,没想到才经过一个晚上,他就主动到后寝宫来了。
“你们全都下去!”元镇两手背在身后,朝婢女们喝道。
银屏和金香等人不敢不从,福了个身,赶紧退出去,但又不敢走得太远,只能胆顚心惊地在外头等待。
赵晴不确定肃王究竟是怎么想的,只能等他开口。
元镇表情复杂,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它……”才吐出一个字,他又停顿了下。“锦姑还说了些什么?”
想当年,锦姑突然陷入昏迷,经过良医所的人诊断,说是寒气郁结、肿大成积,原来她平时老闹头疼,却又总推说是前一晚没有睡好,全是因脑袋里头长了一颗不好的东西,等到发现时已经药石罔效,不到一个月就离开人世,连只字片语都不曾交代,令他无法接受,才会怨她、怪她不该就这么弃自己而去。
赵晴不禁感到一丝欣慰,肃王的石头脑袋总算是开窍了。
“它说看千岁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既心疼又生气,但又苦于无法靠近,更别说托梦,才不得不来拜托我。”想到昨晚锦姑跪在面前,哭得泣不成声,连赵晴也不禁跟着哭成一团。
“她为何不能靠近本藩,给本藩托梦?”元镇着恼地问,锦姑曾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若连她都不能,还有谁能?
赵晴瞋他一眼。“还不是因为千岁不敬鬼神,又杀了太多人,身上的煞气太重,它不过是一缕魂魄,根本承受不住。”
“……它真的这么说?”原来是自己造成的。
她也忍不住责怪。“锦姑有好多话想跟千岁说,但又无法传达,只能一年拖过一年,不知拒绝了多少次投胎转世的机会。”
元镇想笑又想哭,锦姑没有弃自己而去,真是错怪了她。
“你告诉它……本藩从此滴酒不沾,不会再糟蹋自己的身子,要她放心去投胎吧!”元镇喉头微梗地说。
“千岁真的相信我说的话了?”真是不枉她这么辛苦。
他横她一眼,就是不肯大方承认。“有关锦姑的事,其他人都不知情,所以本藩就暂且相信你。”
“相信就相信,还什么暂且?”赵晴忍不住嘀咕。
元镇装作没听到她的咕哝。“锦姑若是来了,你就这么告诉它,若它……还有话要交代,尽避说无妨,明天本藩会再过来。”
“是。”她笑意晏晏地回道。
他清了下嗓子。“本藩回去了。”
“千岁慢走。”赵晴如释重负地送他到门口。
在外头焦急等候的婢女们见肃王出来,并没有大发脾气,于是探头往屋里看了一眼,见娘娘也没事,都不禁有些吃惊,这可是少有的状况。
到了半夜,赵晴又被冷醒了,她睁开眼皮,就见锦姑笑吟吟地站在寝榻前,她一面坐起身,一面打着呵欠。“我已经把你的话转告给千岁了,他也亲口答应不再喝酒,你可以放心了。”
锦姑含泪道:“奴婢都知道了,多谢娘娘。”
“他希望你快去投胎,别再替他操心了。”她也是这么想。
“奴婢今晚就是特地来跟娘娘辞行……”锦姑郑重地福了个身。“千岁就有劳娘娘照顾了,务必劝他别再妄造杀孽。”
说到这一点,实在超出赵晴的能力范围。“我尽力。”
“有娘娘这句话就够了。”它的身形慢慢消失,最后只留下心愿已了的笑容与满满的感谢。
赵晴叹了口气,总算又送走了一个。
“……接下来轮到我!”
“是我才对!”
没有锦姑坐镇看守,外头的一群阿飘顿时骚动起来,大家挤破了头,就是要抢第一个,门扉因为强烈灵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就在危急之际,赵晴想到曾看过一套知名的网路小说,决定借用书中的台词,便朝外头娇喊。“我没有邀请你们,谁都不准进来!”
霎时,所有的“人”全被挡在外头,不得其门而入。
“没想到真的管用,总算可以睡一个好觉了。”赵晴侧躺下来,抚着圆月复,这些阿飘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玩她?她可是个孕妇,要是因为睡眠不足伤害到宝宝,不管有多大的冤情或有多可怜,她都决定撒手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