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那张俊美狂肆的脸庞上染上几滴溅出的鲜血,他的眼神狂乱,嘴角还噙着一抹狞笑,让王府属官都以为他疯了,全都不知所措。
这件事很快就传到后寝宫。
“……千岁发了好大的脾气,还把皇上派来的使者头颅给砍下来,就连随从也无一幸免,听说个个死不瞑目,眼睛都睁得大大的……”
听银屏形容逼真,好像当时也在场似的,赵晴不由得发出干呕,胃很不舒服。
“不要再说了……”
金香一脸惊恐。“那些官员可是皇上亲自派来的,千岁居然把人杀了,他该不会真的疯了?万一朝廷怪罪下来,只怕娘娘也会受到牵连,这该如何是好?”
“皇上到底派人来做什么?”赵晴压下想要呕吐的不适感,问道。
“听说是特地前来通知千岁,千岁的生母淑妃娘娘亡故,可却不许他回京奔丧,只能在王府遥祭。”银屏递上热茶说。
赵晴讶异地看着她。“不准他回京奔丧?”
银屏正色地说“千岁可是『灾星降世』,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会有灾祸发生,谁知他回京之后会出什么事,不只百姓不欢迎,皇上同样也会担心。”
“可是千岁的母亲过世,却不让他回京奔丧,这也太说不过去了,为人子女,想送父母最后一程是人之常情啊……”赵晴认为这么做对肃王太不公平。
“难怪他会气到杀人,尽避不应该,可是皇上也有不对的地方。”
“这是皇上的旨意,谁都不能违抗,就算是千岁也一样,否则就会被安上造反的罪名,就算不会被处死,也会被眨为庶民。”金香叹道。
“千岁人呢?”对于肃王这个男人,她心里虽然害怕,可是另一方面又表示同情,感觉真的很复杂。
银屏沉吟了下。“应该是回前寝宫去了。”
“……我去看看他吧!”赵晴想了又想,要做到事不关己很容易,只要顾好自己的命,不去看、不去听就好,但过世的不是别人,而是宝宝的亲祖母,她不能置身事外,总得要有人出面安慰肃王。
闻言,金香马上劝阻。“娘娘还是等千岁气消了再去吧。”
“我有护身符,他不会杀了我的。”她抚着隆起的小肮,如果不是有宝宝在,她也不敢挑这节骨眼去送死。
“可是……”两个婢女却是担心肃王会把气出在她们头上。
赵晴决定赌一把。“快去备轿吧!”
两个婢女见她这般坚持,也只好照办了。
于是,赵晴坐上软轿,往肃王居住的前寝宫而去,心想除了“节哀顺变”这四个字,她还能说些什么,从小到大,对于死亡她早已淡然处之,但是不曾面对失去亲人的痛苦,她又该如何体会对方的心情?
“该怎么说比较好……”她不禁喃喃自语。
待软轿经过穿堂来到前寝宫,单檐歇山七开间建筑的格局比后寝宫的五开间还要气派雄伟。
“见过娘娘!”李天保上前请安。
她低头看着李天保。“千岁在屋里吗?”
“回娘娘,千岁原本是在屋里,不过方才又像疯了似地冲出去了……”李天保有些无措。“这会儿人应该是在西花圜。”
“西花园怎么走?”赵晴咬了下唇,还是决定冒一次险。“快带我过去!”
李天保躬了,便走在前头带路。
软轿穿过单檐歇山三开间建筑的宫门,外头便是西花园,处处可见陡峭挺拔的假山、奇峰叠嶂,还有清幽素雅的亭台楼阁,四周遍植花草树木,但全都枯萎了,连人造湖泊都干涸了。
“娘娘怎么来了?”王小冬见到赵晴,有些紧张地迎上前。
她先让抬轿的奴才把软轿放下。“千岁呢?”
王小冬才刚比了下前头,那个方向就传来一道满含悲愤的怒吼,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奴才没用,不敢靠近半步。”
真的要过去吗?赵晴也很犹豫。
“啊——”又是一声愤懑的吼叫。
银屏不禁开口劝道:“娘娘,咱们还是回后寝宫吧。”
就在她举棋不定之际,她又感觉到了胎动。
赵晴将掌心按在小肮上,相信这么做并没有错。“我一个人过去就好,你们都留在这儿。”说着,她便从软轿上下来。
“娘娘!”王小冬一脸惶惶不安。“此刻面对千岁,实在太危险了。”
她安抚着众人。“他总不会杀了自己的儿子,我不会有事的。”
就在他们的目送之下,赵晴往声音来源处走了一小段路,终于看见肃王的身影,只见他半披着乱发,疯狂地拿着宝剑挥舞,不断砍向身旁的树木,树上的叶片就像雨般不断飘落。
“……地牛翻身是儿臣的错吗?豪雨成灾又是儿臣造成的吗?父皇……儿臣究竟做错了什么?百姓们得了瘟疫,又不是儿臣害的……”
元镇泄愤似地一面大吼,一面砍树出气。
“父皇不如灭了儿臣吧……只要儿臣死了……大丰王朝就不会再有灾祸……就能天下太平了……儿臣愿意引颈就戮……”
他多希望老天爷能给他一个答案。
听着肃王呐喊出沉痛的心声,赵晴的眼眶不由得红了。
原来他还是很在意别人说他是“灾星降世”,原以为这个男人生性残暴,根本不管世人的眼光,其实心还是会受伤、会疼痛,既然还有正常人该有的反应,那么应该还有救才对。
赵晴比谁都还要清楚地震、豪雨和传染病这些灾祸不是出在他身上,可是又无法用科学的方式证明给大家看,这才是最伤脑筋的地方。
“母妃死了……却不让儿臣回京奔丧……这又是为什么?儿臣不过是被豢养在封地的一条狗……这一生都得困在这里……这样还不够吗?父皇……”
她鼻头一酸,因为这种痛彻心腑的滋味,她能够体会。
上辈子的她几乎是以医院为家,天天闻着药水味,瞪着白色的墙,有段时间经常觉得自己快疯了,不只会在病房里大吼大叫,丢东西出气,甚至还吃不下、睡不着,也有过轻生的念头。
她的灵魂困在病弱的身躯内,哪里也去不了,而肃王的身躯则是困在这块封地上,终身不得离开,更无法得到自由。
其实他们有些地方很像。
他们都是被双亲遗弃的孩子。
元镇仰天怒吼。“父皇……您告诉儿臣……”
爸、妈,我要回家……你们为什么都不来看我?
赵晴仿佛又看到年幼的自己躺在病床上哭泣,身体好痛,痛到快死掉了,身边却没有一个亲人,此时再听着肃王又悲又怒的呐喊,被压抑的情绪顿时全涌了上来,不禁流下泪水,她以为自己早就看开、释怀了,可隐藏在开朗外表下的她还是渴求着父母的爱,当伤口被揭开,还是这般难以承受。
她能为他做什么?
如果这个男人不是肃王,不这么喜怒无常,赵晴一定会走过去抱住他,然后告诉他没事了,不要哭,这就是人生,是你我来到这世上要接受的考验,所以不要再哭了,就算再怎么痛苦也一定可以撑过去的。
她能够体会肃王的心情以及内心的伤口有多深,他今天会变成这个样子,不是没有原因,重点是该如何改变?
自己什么都不会,又真能办到吗?
“是谁?”元镇终于注意到还有别人在场。
这声低喝让赵晴回过神来,想躲也来不及了。
元镇迈开大步,脸上怒气勃发,他来到赵晴面前,将锋利的宝剑架在她的脖子上。“本藩已经警告过你,不许离开后寝宫半步。”
“我……”她才张开嘴巴,就忍不住痛哭失声,但不是因为生命受到威胁,而是感同身受。
见状,元镇低哼一声。“既然害怕,就不该来这儿。”
赵晴的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更没办法开口说话。
要不是看在她怀着自己的亲生骨肉,元镇老早就动手了。
“来人!”他吼道。“来人!”
连叫了两声,王小冬才匆促地赶过来。“奴才在!”
“送王妃回去!”元镇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王小冬吁了口气。“娘娘没事吧?”
“嗯。”赵晴哭着点头。
直到肃王走远,银屏和金香才敢过来,二话不说,便搀扶着哭到涕泗纵横的主子坐上软轿,离开西花圜。
回到后寝宫,赵晴还是哭个不停,她的心就像被什么堵住,许许多多不想再去回忆的情绪被掀了开来,不管是孤独、寂寞,或是被父母抛弃的恐惧,那种痛楚,外人是无法理解的。
金香忧心忡忡地说:“娘娘肯定是吓坏了……”
“看到千岁那副模样,谁都会吓到。”银屏可捏了一把冷汗。
赵晴只是哭,直到哭累了,便昏昏沉沉地睡去。
在睡梦中,仿佛有一只小小的手,轻轻模着自己的脸,像是在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