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佑山寸草不生,遍地是形状诡奇的金石,每行过一处便有湖泽,水清见底,里头游着似长双翅的怪鱼,以及爬在岸石上的大龟。
厉宇书一路策马狂奔,沿途所见所闻几可颠覆他的生物观,若不是身历其境,真要以为眼前俱是一场荒唐梦。
猎猎狂风扫过刀凿一般的俊脸,刻印得那眉宇间的刚硬越发严峻,他凛目四望,寻觅那抹熟悉的娇小身影。
“蓝又姗!蓝又姗!”他破风嘶吼着,手上马鞭未曾停过。
越往山中深处,远方山棱越是陡峭,马蹄下的地质也略有不同,成了刚硬冰冷的黄色金矿,混种马每行走数尺便会停顿片刻,嘶鸣声也渐大。
厉宇书煞住马势,翻身而下,模了模地质,发觉地硬如钢,却是黄金材质。
这分明是一座天然而奇异的矿坑,莫怪乎混种马越走越艰辛。
这种地方真有什么白参花?
厉宇书一路牵着马,目光持续梭巡,却与在准备翻越另一座山湖时,余光瞥见远处山崚隐约有一道巨大的兽影在晃动。
是蜚廉!
他一瞬定神,不曾有片刻犹豫,跃上马背,在崎岖的金矿山道上狂奔。
接近那方时,他目光倏忽一震,直挺的背脊僵住,思绪如被掏空。
碧绿湖畔,那匹蜚廉失足不慎摔落其中,一脚困在石缝间,蓝又姗被甩至一旁的巨石上,力道之大,虽然没亲眼目睹,却能从她发丝凌乱,衣裙残破,甚至肉眼可见的肌肤皆布满了伤痕,推敲出方才她肯定一起跌了跤。
她奋力爬起身,嘴里喃喃碎念,看见蜚廉死命踢腿,想将夹在石缝中的那条腿拔出,她义不容辞的跳进湖里,双手抱住它那条腿,努力往外拔。
幸亏湖水尚浅,只及她胸线,可她这一跳,发丝衣裙尽湿,脸上还挂着几道浅浅血痕,模样更显狼狈。
“使点力啊!你不能在这个节骨眼抛下我,我跟厉总都需要你,蜚廉老大,拜托你,快点拔出来……”
她一边豁尽全力,一边精神喊话。
“我不能让厉总成了邦娇的奴隶,我要把他赢回来!这全都要靠你,你不能出任何差错啊!”
厉宇书听见她这话,又见她连命也可不要似的卖力,这冲击性的一幕如同一记巨袭,他心胸紧紧一窒,各种情绪汇流入心。
有感激,有感动,有震惊,有心疼,有一种刻骨的恍然大悟。
不论她是出于何种原由这般卖力的为了他,他相信,假使换成其它人,在遇见这样危及性命的关键时刻,恐怕满心都念着自保,怎可能还惦记着援救他一事。
厉宇书心海澎拜,浑身肌肉僵硬的下了马,正欲跳进湖里协助,左前方另一条陡峭的山径,邦娇驾轻就熟地骑着蜚廉,慢悠悠地移近。
她脸上挑着看戏的冷笑,妖气的眸瞟了他一眼,才又望向湖中的蓝又姗。
“你的蜚廉已经受了伤,即便能将腿拔出,在这金石路上亦已无法再行走,你就准备将你的男宠拱手送我吧。”
蓝又姗忿怒不平地娇吼,“根本是你故意一路带我走这条路!你早就知道这处有湖,又故意在我接近的前一刻闪走,设计我跌进这里,你真是卑鄙小人!”
“比试就是这样,重要的是结果,谁在乎过程如何,你说是不?”
望着邦娇笑容奸邪,蓝又姗恼得眼眶微红——并非难过,而是因为气不过。
万万想不到,女人耍阴招也能这么下流无耻,比起男人老爱耍贱招,当真有过之而不及。
无论在哪个时空,总有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出尽烂步数伤害对手的卑劣女人,二十一世纪职场一堆,想不到这鬼地方也有,呕得她想吐血。
“再往里边走,便是白参花的生长地。我先走一步了,你就慢慢的拔吧。”
邦娇拉高缰绳,手中马鞭才要落下,忽然腕上一紧,遭人半空拦截。
她疾快别过脸,愕然对上厉宇书聚满风暴的双眼,心下重重一惊。
他、他是几时近身的?为何她毫无所觉?
身陷湖中的蓝又姗亦惊愕。“厉总,你怎么会……”
“我说过,别再那样喊我。”厉宇书面冷嗓沉,不知从何而生的力气,居然将力气硬是大他数倍的邦娇紧紧扣住。
邦娇亦震惊极了,怒斥道“混帐!是谁让你跟来的?这是我跟你主人之间的比试,你一个男宠不得干涉,还不快点滚开!”
“太可笑了,我根本不是什么泽兰王朝的人,为什么非得遵守这里的规矩不可?还有,我就是我,并不属于任何人,你也没资小榜拥有我!”
厉宇书猛然一个使劲,硬是将邦娇从蜚廉背上扯下来,高大身躯顺势压坐在她身上,限制住她的行动自由。
他蓦然扬目,眼神森锐得像把刀,几乎能穿透人心,直睇着呆住的蓝又姗,低吼道“别管它了,你骑我的马去找那什么白参花,我来拖住这女人。”
“可是……”蓝又姗傻在原地。这样不算犯规吗?
“她刚才不也说了,只在乎结果,没人在乎过程。她能设计你出意外,我就不能让她也出点意外吗?”
“你这个王八羔子!”邦娇瞪大双眼。自她懂事以来,还不曾见过这么胆大包天的男子,连她这个当官的都不放在眼底。
厉宇书朝蓝又姗又吼“你还不快走!”
“噢,好!”蓝又姗如遭解咒,一瞬回神,即刻从湖里爬出,浑身湿淋淋的坐上了小那匹混种马。
“你等会儿找着了白参花,立刻回去了结这场荒谬的比试,也不准再回来这儿,听见没?”
见厉宇书已与邦娇扭打成一团,蓝又姗急得想哭,却也明白眼前她别无选择,除了赢得比试,她什么忙也帮不上。
“我一定会找到白参花,赢得比赛的!等我让蕊蕊和其它人证实我赢了,我就回来找你,你千万要撑住——”
“蓝又姗,哪有秘书像你这么啰嗦的,我现在用总裁的身分命令你,快滚!”
蓝又姗咬紧一口贝齿,颤抖着手甩下马鞭,强迫自己不去看那方,泪水慢慢泛滥的双眸死死地瞪着前方。
随着身下的混种马脚步逐渐加快,阵阵强风刮过她的眼,涩得她泪水直流。
这真的太荒谬了!无缘无故,为何她跟厉宇书要遭受这种事?莫名其妙就得被迫比赛,还得骑上这些古怪的生物,找那什么奇怪的花,这是梦吗?
如果是,那该有多好!
她几乎想哭,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因为觉得莫名其妙。如果当初她强力阻止厉宇书踏进那间古宅,今日他们也不必这么狼狈,还得冒着性命危险干这些事……他们究竟招谁惹谁了!
她发誓,一定要找着那个花姥姥,找那个老女人算帐!
“白参花!”蓝又姗一路直奔长佑山至深处,在一片雾岚中,见着了一片莹莹发亮,好似夜明珠那般的花田。
她使尽气力才煞住马势,一下马就扑向那堆美得不可思议的白花,随手抓了数把就往预藏的锦袋塞。
直到许久之后,她都记得非常清楚,这时的她早已筋疲力尽,用的已不知是从哪儿来的力气,一个人扛着一布袋的白参花,爬上了马背。
发抖的双手其实根本握不紧缰绳,手心亦被马鞭磨破一层女敕皮,血丝染红了握把,痛得牵动她每一根神经。
她痛得直掉泪,却在荒凉雾境中,紧驭身下的马,一路啸风而过。
经过来时的那湖,她看见厉宇书与邦娇双双跌进湖里,邦娇被惹恼了,拳拳来真,厉宇书也不甘示弱,纵使满身血痕也要反击。
她只敢看上一眼,便逼自己别开。
她不能停下,不能停!无论这世界的逻辑观再荒谬,无论他们的处境再如何莫名其妙,当务之急就是得赢!
蓝又姗一路直奔山下,循着来时路,奔回了奴役所。
“又姗!”守在前院的辛蕊一见远处奔驰而来的娇小身影,不禁惊呼。
一旁的小聂与露儿瞪大眼,四目相觑,不敢相信她们那个马术一流,又熟悉长佑山地势的头儿竟然会输。
蓝又姗一路奔来,体力早已远超极限,狼狈的身子几乎是半挂在马背上,靠着仅存的意志力支撑。
“快停下!”辛蕊见她精神涣散,似乎就要晕厥,连忙扯嗓大喊。
混种马未接获背上人的指示,依然撒蹄狂奔,眼看就要撞上院子里的槐树,一旁的杜若见状,即刻施展轻功,跃上了马背,一手抱住趴倒的蓝又姗,一手控制着缰绳,煞住了马势。
“厉……蕊蕊快去救他……”杜若将蓝又姗抱下马时,她满脸是伤,两眼已睁不开,嘴里却依然呓语着。
“救谁?你要我去救谁?”辛蕊根本听不清,只能心急追问。
快去救他……厉宇书……去救他啊!
意识逐渐跌进深沉的黑色梦境,蓝又珊却还一心挂念着厉宇书,想着下山时他满身浴血的怵目景象,那情景如同梦魇一般将她网住。
她拼命想挣月兑去救他,却怎么也无法如愿,只能死命地挣扎,对着黑沉的远方大喊他名字。
厉宇书……厉宇书!
可任她怎么喊,远方就是无人响应,她怕极了,忍不住痛哭失声。
这一刻她才明白,原来她有多么害怕自己孤单一人被留在这个奇怪的世界。
其实她豁尽全力也要赢,不尽然全是为了他,一半的原因是为了自己。
无论是出于在此处相依为命的革命情谊,抑或是逐渐对他动心的情縻,她都不能失去他!
她……是喜欢他的。她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失去自己喜欢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