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死我了,母妃,你要为我做主,不能放过那个贱人,我要她死,要将她凌迟致死,一片一片割下她的肉,装在银盘上喂鱼,我要她死无葬身之地!”
怒气冲冲的赵玫清像一只点燃的爆竹,见到谁都猛爆一番,炸得四周的宫女、太监面色土灰,纷纷走避。
她手里拿着尺长的短鞭,疯了似的挥来挥去,大理进贡的七色宝石盆栽应声而破,吐番国的罕见番红花也破了缸,奄奄一息的混着泥土倒在白玉地砖上,人高的薄胚青花白鹤贺寿瓶也碎了,鹤首与鹤身断成两截。
毁灭了眼前所见的事物还不能解恨,找上莲太妃宫里的两名貌美宫女,将她们抽得遍体鳞伤,还猛抽一位太监的下盘,打得他大声惨叫,跪地求饶。
暴戾的性子简直无法无天,连对宫中行走的下人也敢下如此重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完全目中无人,她自认理应如此,不怕人知晓,因为宫中除了她母妃外,没人比她更尊贵。
太后、皇后算什么,一个年轻时就斗不过她母妃的老不死,却空占着头衔手中无权,跟个傀儡没两样,母妃说东不敢往西,母妃叫她去死,恐怕也不敢苟活。
而她是长公主,万万人之上的贵人儿,为什么她不能为所欲为?普天之下是姓赵的,身为赵氏子孙的她当然有无上的权力,谁也不能指责她一句不是,她要的都得送到面前来。
“清儿,你又在闹什么,没瞧见你舅舅也在这儿吗?”越大越娇气了,连她都快管不动了。
看到娇艳如花的女儿,莲太妃眼中只有浓浓的宠爱,没有一句怪责,她怎么看自己的女儿都觉得女儿是最好的,是谁也比不上的娇娇女,是她的心头肉。
“胜守舅舅。”赵玫清不情不愿的喊了一声。
“嗯!长公主还是精气这么足,活泼好动,明艳过人呀!”永昌伯福胜守不忘对外甥女赞美一番,他吹捧的功力越来越高,能把怒气满面说成精气足,气跳如雷讲成活泼好动。
倒是有一点他没说错,长公主确实生得美艳,承继其母亲的美貌,容貌自是不差。
想当年莲太妃若不够美,怎能斗走贤名在外的惠妃,多年压得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如同虚设,皇后之名竟不如一名宫妃,处处受限,备受打压,差点丢了皇后的位置,沦为冷宫妃子。
莲太妃很美,美得艳绝天下,即使年华老去,仍可看见她脸上的艳丽,除了细纹多了些。
可想而知,和她七分相似的赵玫清有多美了,比起后宫的嫔妃毫不逊色,甚至凌驾在她们之上,她的如花面貌确实叫男人为之倾倒,不管不顾地为她倾心。
但前提是,不知道她骄纵野蛮的心性。
“再明艳过人有什么用,遇到不解风情的呆头鹅,本公主气都气饱了,居然有人敢无视我的存在,给我难堪,真当我是没脾气的软柿子吗?任人揉捏。”
她又是一抽鞭,莲太妃寝宫的飞凤柱立即缺了一角。
“发生什么事了,瞧你气得两眼都发红,说出来,舅舅替你出气。”福胜守真当天下是姓福的,气焰高张的开口说大话。
堂堂长公主都觉得受委屈了,你一个小小永昌伯算什么,除了卖官得来的银子比人家多以外,他能仗谁的势。
赵玫清噘起足以挂上十斤猪肉的嘴,怒气难消的道:“这件事舅舅帮不上忙,一定要母妃出面。”
“呵……长公主别小看了舅舅,能用银子摆平的事都不是大事,谁得罪了你,舅舅用银子砸死他。”二品官员的官位都买得到,还有什么他摆不平,他甚至还想伯爷的分量不够重,
想弄个什么国公来当当,甚至是……金銮殿上的那个位置。
人心不足蛇吞象,一旦有了好的就想更好的,福胜守也一样,在他看来,太后是没用的摆饰,皇上软弱无能,朝廷有一半的官员都听他的话,为什么他不能光宗耀祖,给祖宗干一件争脸的事?
“舅舅,你能让刑部侍郎莫沧安娶我吗?”不是她瞧不起他,而是他分量不够,一个永昌伯府还比不上圣恩正浓的怀安侯府,人家是正正经经得来的爵位,而非靠裙带关系。
没有她母妃也就没有永昌伯,这是先帝给母妃的恩赐,荣宠三世,一人得宠,兄弟跟着沾光。
“这……”他倒抽口气。
那是块大铁板,踢不得。
朝廷百官皆知莫家兄弟是公事公办的冷面判官,不讲人情,不接关说不受贿,凡事就事论事、秉公处理,是非曲折只讲“公道”二字,以法论理,公私分明。
“早说你没办法吧!皇兄明明说要为我赐婚的,可是大半个月过去还没有一丝动静,他根本是敷衍我嘛!没把我的终身大事当一回事。”才会让她落得被人拒于门外的羞辱。
“别暴怒,稍安勿躁,皇上也许这一阵子忙了些,前阵子听说江南一带又闹灾了,皇上忙着赈灾和安置灾民,百姓安乐了才有太平日子。”
这正是皇上给她的回复,可她一个字也不信,这话骗骗三岁的幼童还差不多。
莲太妃眼微眯。看来皇上是越来越不听话了,她不过是稍微放松,他就以为她的牙快掉光了,咬不动硬肉。
对于掌控朝政,自有她的一套手段,当年她若拚一拚也是有机会的,可惜先帝走得早,而她的皇儿尚且年幼,若是先帝多活个五、六年,如今坐在九龙宝座君临天下的帝君就不是他赵京辉了。
先帝死时,她羽翼未丰,拥太子派者为众,如乔相、沈国公、太子太傅等人,她只好暂退一旁,伺机而动,暗地培养实力,以蚕食鲸吞的方式吃掉半壁江山。
如今已成莲太妃的她非同日可语,连皇上罾!#忌惮她背后的势力,一击必中的准备,绝不敢轻举妄动,硬碰硬只会两败倶伤,对谁都没好处。
“母妃,你说皇兄要忙到什么时候?那个不要脸的贱女人已经住进怀安侯府,对外宣称是侯府二公子的未婚妻,他们把我放在哪儿,完全不把我当一回事。”那贱人凭什么和她抢?
冠上国公爷义女就能改变出身不正的贱种身分吗?
她赵玫清想要的男子谁也碰不得!
“呵,他想忙,本宫就让他更忙,咱们母女是他能忽悠的吗?真是给狗吃饱了就忘了饿的滋味。”莲太妃冷笑。她该让皇上找点事做做了,省得他老坐在龙椅上,不知民间疾苦。
她心里想着赈灾该花多少银两,能不能送到灾民手中呢?若是乱世出贼寇劫走了赈银,那就有趣多了。
或者,北契该动一动,秋天到了,草长马肥,趁着落雪的冬季来到之前赶紧捞一票,马高大,人剽悍,越过呼伦草原往南攻,擒下青风、山城、北翼等小城易如反掌。
“母妃,你说反了吧!皇兄一忙不是把我的事给耽误了?我可不能让那贱人捷足先登,你下道懿旨召她入宫,咱们在宫里弄死她。”到时抬了具尸体出去,看谁敢不把她放在眼里。
“你喔!就这点出息吗?天下俊杰由着你挑选,为何挑上这一个?一年前他就以『早有婚约在身』为由拒绝为驸马,你还不死心,非他不可。”这孩子太死心眼,一点也不像她,男人嘛!挑个对自己死心塌地的,不用能干,听话就好,太过自命清高的只是自找苦吃。
“母妃,你不晓得我第一眼见到他时就不可自拔了,自他站在远远的高台上迎风而立,解下灯会上的第一道灯谜起,我的眼睛就无法移开,只想把他变成我的。”赵玫清一脸迷恋的说道,提及莫沧安,语气如怀春女子般充满绮丽和痴狂。
两年前的赵玫清十五岁,她听闻宫外的元宵灯会很热闹,因此带了几名宫女、太监便出宫赏灯,自以为公子的身分没人敢招惹她,大摇大摆的上街,没带一名侍卫。
结果因人潮过于拥挤而走散了,她吓得六神无主,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刚好上台猜灯谜想为幼妹拿盏花灯的莫沧安没站稳,台上一阵风吹来,他手上刚得来的花灯不慎掉了,正好落在快哭出来的赵玫清怀里。
当时,她不惊也不哭了,认为是天降的缘分,一眼就对白衣胜雪的俊雅公子着迷了,坚持花灯是他送给她的订情信物,死也不肯归还,还强迫他得送她回宫,向母妃提亲。
想当然耳,莫沧安不可能同意这么荒谬的要求,他花灯不要了,扭头就走,不管她是否苦追在后。
虽然这只是一个让人觉得可笑的插曲,却让赵玫清下了非他不嫁的决心。她大费周章的命侍卫追查当日的公子是谁,还大张旗鼓的宣告她看中他,有意许终身。
纠缠大半年,莫沧安终于不耐烦地以“早有婚约在身”六个字打发她,希望她记着自己是长公主,勿再死缠不休。
不死心的赵玫清干脆直接找上朱氏,有意无意的暗示娶了她能让他官位连三升,封侯赐爵不过是举手之间,一次一次的钓,一次一次的画大饼,把朱氏钓得心痒难耐。
高娶低嫁,果真朱氏被长公主这块招牌迷眩了眼,便旁敲侧击的询问长公主是否有意下嫁。
原本事情谈得正顺,朱氏突然绝口不提后续,说是家中不孝子不肯谈论婚事,百般抗拒,她也只好作罢了。
“哎呀!长公主,你怎么就胡涂了,男人是远得香,近得臭,你对他用情越深他越看不见你,倒不如反其道而行。”福胜守是看不起外甥女倒追男子的花痴行径,但都是一条船上的,你好,我好,大家好,多多少少出点主意。
“你别教她那些有的没的,她是我朝最尊贵的长公主,不需要用什么见不得人的伎俩招驸马,她看上谁就是谁,明儿个本宫就让皇上下旨,省得她在本宫耳边闹。”不就是个男人,值得和人呕气,抢来抢去吗?
“真的吗?母妃。”赵玫清高兴得都快跳起来了。
莲太妃正要点头,一旁的福胜守不以为然的轻哼一声。
“太妃姊姊未免想得太如意,皇上若是肯下旨又怎会拖到此时还无动静,莫家两兄弟说一不二的刚正性格一向为皇上所欣赏,他收拢两人都来不及了,哪会和他们过不去。”皇上再弱也想有自己的人,不可能全无凭恃的任人摆布。
福胜守想的是拿下皇上手中的一半势力,让朝廷全是福党、莲太妃派,架空皇上的皇权。
“你的意思是,本宫的地位不及两名臣子喽?”莲太妃语气中有着明显的不快,她认为以她在宫中的身分,得罪她才是傻子。
好日子过多了就忘了居安思危,莲太妃看到的是赵京辉愿意给她看的那一面,她的观念一直停留在十年前,那个身形痩小、脸色苍白如纸的太子,他和皇后都是性格偏软,好拿捏的软骨头,只要她一瞪眼,就将他们吓得屁滚尿流。
殊不知赵京辉的一切软弱行为都是扮出来的假象,他早就盯上她了,为了不留下她这个祸害,他可以很卑微的示弱,以无能皇帝的虚面瓦解她的防心,进而腐蚀她。
实际上的他是个笑里蔵刀、下手狠绝的人物,对治理王朝很有自己的一套想法,私底下隐藏的实力不亚于表面上的。
“太妃姊姊别把弟弟的意思弄拧了。我是说,那个不识抬举的莫沧安若一直不肯接受皇上的赐婚,咱们一向耳根子软、没主见的皇上,怕两三句话就被说服了,到时不是反让长公主丢了颜面。”又不是嫁不出去,急什么。
莲太妃看了一脸傲气不减的女儿,心里也有她的盘算。“清儿,你真的不后悔?”
有她在,谁敢给女儿气受。
“母妃,得不到他我才后悔。”她是长公主,没道理让她退让,只有她才有资格拥有天底下最好的。
“好,母妃帮你,就算皇上不下旨,母妃逼着太后给你下懿旨。”莲太妃眼中淬着一抹阴毒道。
“多谢母妃成全。”赵玫清这会儿笑了,笑得得意又张狂。“对了,母妃,战国公的义女……”
一想到那女人就讨厌,跑出来搅和做什么。
赵玫清不只一次仗着长公主的身分上怀安侯府找莫沧安一诉情衷,可去了七、八回都说不在,门房连门都不开,只道二公子去了刑部,侯府门小地狭不便接待贵客。
可她到了刑部找人又扑了空,都说公事外出。
后来她灵机一动想到守株待兔,既然他宣称沈国公义女乃是他的未婚妻,那她直接找那名女子谈谈,她就不信连个品阶都没有的贱人敢拒见她,除非不想活了。
没想到她又吃了闭门羹。
对方宣称要为义父的病躯祈福,已自行封院抄写经书一百二十卷,未写完之前不见任何人,以免折了福分,佛祖见怪了不愿赐下福气。
一座侯府,两样对待,叫她如何不气?
“这事你不用管,母妃自有法子对付。”一名低贱的丫头罢了,掐死她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好,我信母妃。”母妃很厉害,没有办不到的事。
“好了,你先回去休息,别再耍小性子了,要是弄伤了自己,母妃可是会心疼的。”她生了一子二女,最疼的是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小女儿,两人的容貌和个性极相像。
“是的,母妃,我先走了。”一得知婚事有希望了,赵玫清走起路来变轻快,轻飘飘的。
在她走后,莲太妃画着浓艳妆容的脸刷地一沉。
“赵京辉太不识相了,皇上这位子是本宫让他坐的,他坐久了就不安分了。”竟敢让她没面子!
随后再议,随后再议,还真是会打圆场,两不得罪,同时安抚两方,也把赐婚一事给搁置下来,他倒是好打算。
不过,她不会让他太快活的,开罪了她福桂莲还想有好果子吃吗?哼,她会找个场子让他难堪。
“太妃姊姊,你不觉得不太对劲吗?皇上这回的态度有些游移不定,似乎想要飞出我们的掌控。”最近他眼皮子跳得厉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闻言,莲太妃冷笑。“他以为他翅膀硬了,其实不然,后宫仍然掌握在本宫手中,他能飞出四面高墙吗?作梦。”
“太妃姊姊,我发现好像有人在查我买官卖官的证据,以及走私到北契的武器和私盐,你说我该不该给这些人一点教训?”连他的底也敢查,简直是不要命了。
她垂目低笑,镶满宝石的小指指套闪耀着七彩光芒。“不是一直有人在查吗?可你看到他们的下场。”
“当年被姓关的带走了我不少收贿名单的买卖账册,他那个女儿下落不明,不会找上门吧?”不知为何,他最近很不安,老想起关正阳死前对他的咒骂,咒他不得好死,无人收埋。
“呵呵呵……阿守呀!你真的想太多了,都过了几年还会出现吗?说不定早死了,何况以你我今日的地位,她告得了状,也没人敢收她的状纸。”就算告御状,皇上他敢收吗?那可是他父皇亲口断定的冤案。
有冤?没错,但伸不了,有她福桂莲在,谁敢动她福家。
“太妃姊姊说的是,是弟弟想多了,不过太妃姊姊不想福王吗?”输了一次算什么,卷土重来不就得了。
“福王?”怎么不想,她想得夜里睡不着。
福王赵京钰,莲太妃唯一的亲生子,因夺位失败而被赶到贫瘠的西北封地,未得传召不得返京。
“如果让他带兵打回来……”他有银子可以提供军需。
“阿守!”她严厉一喝,目露狠光。“此事不可再提,本宫只有福王一个儿子,不希望他人头落地。”
他太不争气了,连弱到一推就倒的赵京辉母子也斗不过,枉费她为他铺陈算计,到头来一场空。
福胜守讪讪干笑。“弟弟也是为太妃姊姊设想,别人有不如自己有,你坐了,别人就坐不了,与其气恼不顺心,那就将恼人的石头搬开,一旦没有挡路的,自然畅行无比。”
“你不要动什么歪念头,给本宫乖一点。还有,本宫有件事要你去办,再过半个月就是太后寿辰,我想她……难过寿。”她阴阴地笑起来,眼角细纹如同毒蛇身上的花纹。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存心要我过不去是不是?明明说好了枪口一致对外,让门不当、户不对的丫头知晓高门难攀,自惭形秽的悄然离去,我们也不用给国公爷一个交代,是她自己要走的,我们好吃好喝供着,可没对她一丝不好,我还把手上的赤金缠丝玛瑙镯子给了她……”
又在发呆的莫禾然整个放空,呆得很萌地坐在新搭的花秋千上,抬头看着一片又一片飘过的白云。
她足足坐了一、两个时辰,位置连移也不曾移一下,就这么看着,自得其乐,好像天上的云彩是世上最好看的衣裳。
在关朝薇特意的交代下,回云和暖雪会不时送来甜汤、糕饼等让她打打牙祭,免得又饿瘦了,她一边喝汤,一边啃饼,继续仰着头看云,可爱的模样宛如晒着日头的土拨鼠。
关朝薇分不开身照顾小自闭妹,因为莫禾然看多久的白云,某位舌头很长、口水如滔滔流水的夫人就在院子里念了多久,而且没有停止的迹象,连碗茶都不用喝的一直发功。
“还有你,怎么这么不开窍,当婆婆的都不喜欢你了,日后你嫁进来有什么好日子过?我这人最讲究门当户对了,只要一丝不对就没得谈……我也不嫌弃你,只是你没个好出身,我怎么带你出门见人,那些高官夫人、名门千金比我更眼高于顶,说出的话足以毒死天上飞过的一排雁鸟,我护不住你啊……”朱氏又说了半个时辰后,终于口有点干,停顿了下。
“夫人要喝点汤吗?止渴、消肝火,又管饱。”她真是辛苦了,一张嘴巴上下开阖一万次居然不累。
“这是什么?看起来像泡烂的黄豆,你不要随便用吃的收买我,我不会上当,老侯爷、侯爷、世子爷都太没用了,两三句话就一笑泯恩仇,我没那么好骗!”那几个叛徒,一逮到机会她一定要念念他们,竟然放她一人单打独斗。
“这是『釜底抽薪』。”一道药膳。
“我告诉你呀,不要以为他们不找你麻烦就是接受了你,我……嗯,满好喝的,不是很甜,有米的滋味,你说什么釜底抽薪,好怪的药名。”嗯!她还真饿了。
朱氏说到一半顺手拿起她原本抵死不喝的汤品,一说起话来就忘我,银匙一舀就往嘴里塞,等发现口中有食物时已吞下一大半了。
“将北茵陈放入砂锅中,加水一碗半,煎煮两刻,滤汁备用,再将玄明研细粉末,糙米淘净,放入另一锅加水五碗将米煮烂,加入北茵陈汁及适量水煮成粥,再将玄明粉和糖调入拌匀即可食用。”这道药膳是她凭记忆做出来的,口感还不错,没有令人难以忍受的中药味。
始终和气以对的关朝薇并未因朱氏的唠叨和非议有所不满,反过来她一直垂目低眉的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聆听笑靥,不管朱氏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她不恼不怒的任其发泄。
偶尔插上一、两句话,但不是因朱氏话里的贬意而反驳,而是无关紧要的家常话,好似两人不是准婆媳对峙,得拚个高下,倒是像邻里间的亲戚来串门子,闲聊两句吃饱吗?
听着喋喋不休的埋怨,只觉倍感亲切的关朝薇鼻头有点酸,她想起在前一世的母亲也是朱氏这种大婶性格,她妈很热情,见人就笑,一边上菜,一边跟客人聊天,聊得起劲时还会白送人家一碗汤,一盘菜,直道:“这是结缘。”
善缘。
朱氏很像她关心过度的妈,只要她一出勤务便忧心忡忡的念叨,她可以念上好几个小时不停,一见到她又赶紧把吃的、补的全拿出来,倒带机似的不断重复先前的话。
一个母亲的担忧,她了解,为人母者都想给孩子最好的一切,朱氏和她妈都一样。
“这也算素斋吗?我没看到一丝肉末,口感吃起来像粥,但是……又跟粥不同。”很细密但不黏稠,软女敕适中,带了点甜味让人胃口大开,她能一次吃上三碗。
“药膳的一种,长年茹素的长者也能食用,主要是清热利湿,退黄,适用于肝胆湿热,若是排便不顺,一日两食,不可多食。”有通便的作用,玄明粉剂量太多会拉个不停。
“咦,这是药膳?”朱氏惊讶地又尝了几口,不大相信。“怎么没有药味?你不会是唬我的吧!”
“药不能乱吃,要配合身体状况,药膳亦相同,吃错了不仅无益反而有害,而且里头的药材加多加少也有定数,拿捏得刚刚好。”火候控制的好坏也决定菜肴的好吃与否。
“你还懂药膳?谁教你的?我在你这个年纪已经是一个孩子的娘了,当年生老大时把我折腾个半死,孩子还没落地前我就嚷着不要再生,可是一看他黑亮亮的眼睛一直瞅着我,我的心就软成了一滩泥……”
一说起孩子,朱氏是满满的笑意,两眼都笑眯了,好像一尊身上铺满金光的菩萨,慈光普照。
因为老大的出生,她才又生了老二莫沧安,原本想再接再厉多生几个,可惜那时伤了身子,调理了几年也不见起色,她着急,尤其是看到别人有乖顺可人的女儿,她也想要一个。
她算是豁达了,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醋劲,夫妻恩爱十几年没有第三者的介入她已经很满足了,丈夫一心待她,没有小妾也未养外室,就守着她一人,夫复何求。
但是她实在太想要个女儿了,又恰巧遇到乖巧懂事的芳姨娘,她一见就顺眼,心想既然她生不出来,那就让别人来生吧!反正一个妾翻不起风浪,她还怕治不住人吗?
朱氏的运气不错,芳姨娘的确是知书达礼又守规矩的人,一名不受宠的庶女知道不强出头才是安身之法,因此她从不吵不闹不争宠,安安分分的当个没有声音的小妾。
终于,朱氏如愿的抱到女儿,如珍如宝的疼着,要不是莫禾然一出生便体弱,她是不可能将女儿送到庵堂,毕竟是求了多年才求到的宝贝女儿,怎能送到那么清苦的地方受罪。
“师父教的,她是清心庵的静慈师太。”师父来信中提到义父老寒腿的症状减轻不少,就是不喜服药,她每天不停的在他耳边朗经背文才肯勉强地喝上几口。
那个老小孩呀!没人盯着不行,她真怀念以前云游各地的日子,看看有趣的人文风情,见见山川秀丽,听着风呼啸过耳,大鹰展翅飞向天际……好像都很遥远了。
稍微走神的关朝薇在尖锐的声音响起时回神,她失笑的一勾唇畔,眼前的朱氏仍眉飞色舞的高谈阔论,把妈妈经全搬出来,浑然不觉有片刻间听她说话的人魂不在,飞远了。
朱氏的优点是很能自得其乐,对人、对事不会有太多的记恨,会不满、会唠叨、会埋怨,会在一件事上兜转不休,但却是个直性子的人,没有一肚子花花肠子害人的诡计。
说穿了,纸老虎,看着还挺像一回事,手指一戳就破了,只要不动她的家人,其实她是很好相处的。
除了叫人受不了的磨功。
“你师父不是尼姑吗?啊!我想起来了,你是差点出家的半个尼姑,还俗了嘛!真是的,好好一个姑娘家干么有出家的念头,长得白白净净,多讨人喜欢的一张脸,找个好人家嫁了有什么困难……”朱氏又为她可怜的身世欷吁了半个时辰,没想过这个好人家是侯府。
我不是定了你家,是你的准儿媳妇。关朝薇好笑的在心里回着,可口头上说:“夫人说的极是,薇儿受教了。”
看她温顺的不回嘴,有耐心的陪她聊上大半天,朱氏对她的好感莫名的上升。“除了芳姨娘外,也就你肯听我说几句心里话,府里那些没良心的男人呀,只要一看见我要张口,一个个推说有事,跑得比谁都快,我是他们的妻子,他们的娘,一副畏惧的模样,真是气人……”
听着她十分寻常的抱怨,关朝薇又想笑了。“天下男子志在四方,心大得很,哪晓得咱们那块小小的方寸地,不就是为他们忧、为他们喜嘛!一心一意念着吃饱穿暖了没?”
“对对对,你真说到我心坎里了,我就是怕他们饿着了嘛!几个大男人也不知道照顾自己,丢三落四的,我不跟在后头念着他们怎么记得牢……”朱氏像遇到知己一般两眼大亮,拉着准媳妇的手大吐口水。
院子的另一端,天然呆的莫禾然还在看云,不过头顶多了一柄遮阳的竹骨绘花鸟油伞,她很自然的张口,让一旁的丫头、嬷嬷喂食,好养出她红润的好脸色。
而朱氏难得遇到能和她谈得来的伴,她哪里记得先前对人家的刁难,一句又一句的话从口中弹出,她已经热络地和人家手拉手大谈府中趣事,还不时发出震人耳膜的笑声。
不知不觉的,她已经把关朝薇当一家人,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慈祥,什么隔阂、什么为难全都丢进臭水沟。
只是她畅快了,有人眉头拧了好几座小山丘,百忙之中好不容易抽出空的莫沧安一脸纠结。
“娘,你已经足足说了三、四个时辰了,够了,该歇会儿了。”那是他的媳妇儿,可不是她的听话篓子。
一见儿子站在门边不快的一睨,心里来气的朱氏回头一骂,“不孝子,娘生你的时候可不只三、四个时辰,人家薇儿多乖巧,比你听话多了,要知道你会这么不孝,当年娘就不生了,把你塞回娘胎。”
“薇儿?!”几时你和我娘感情这般亲近?莫沧安以眼神询问,还有点没法接受母亲的突然转变。
我人缘好,人见人爱,不像你是个狗憎人厌的。“夫人,沧安哥哥在外面忙了一天也累了,他大概是饿了吧!脾气难免上火,你别为了他一时口气不好就动了肝火,身子是自个儿的,一定要顾好,不然以后哪有气力管他们爷仨。”
“对,薇儿这句话说得好,我听你的,还是女儿贴心,懂得当娘的辛苦,我不气,要多活三十年好管管你们这群不知好歹的。”朱氏好不欣慰的拍拍关朝薇的手,一副得女如此,心满意足的神情。
两人手拉手好得像亲母女似的,看得莫沧安很不是滋味,醋意微升。“娘,你搞错对象了,她不是你女儿;禾然,过来,娘在叫你了。”
这才是她的女儿,庶女。
“喔——”很缓慢、很缓慢的软音,莫禾然听见了,她用乌龟的速度下了秋千,呆呆的目光闪着不解,很慢、很慢的走过来,在看到关朝薇勾勾手指,眼神似在问她“禾然你好不好”,呆茫的眼中迸出灵动的光彩,咧开嘴一笑。
“二嫂,娘,我很好,我今天吃饱了。”莫禾然抚抚肚子,表示她不饿,吃得很撑。
朱氏眼眶一红,用力捉紧身侧女子的手。“听、听见没,她喊我娘了,还笑得多好看……”
“是,是,你女儿,快带回去一家团聚,别老占着别人的院子不走。”为什么他会怀念众人合起来排挤薇儿的日子呢?那时候多清静,薇儿是他一个人的,无人争抢。
而今,来了个只会整天发呆的小呆瓜还好,至少安静,话不多,除了绕着人打转,像条小尾巴似的,他勉强还能忍受,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不妨碍他偶尔偷偷香,说两句情话,搂搂细腰牵牵小手,做点男女间的小亲密。
可是来了一尊气势十足的大佛,别说偷个香吻了,光是走得太近便两记眼刀射来,又不能说、不能骂,更不能赶的看她占据他原本的位置,让他满心想见心上人的热火浇熄了一大半。
“你说的这是什么鸟话,我占着谁的院子了,这儿是怀安侯府,是我朱丘雀的家,你说说我占了谁呀!白养你了,早知道……”劈头痛骂一万三千六百句,犹不尽兴。
原来准婆婆名字中有个雀字,难怪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取名字很有学问,关朝薇暗想。
莫家人早习以为常左耳进、右耳出,等朱氏念到喘口气时,莫沧安飞快的送客。“娘,你累了,快去歇会儿吧,孩儿不送了。禾然,牵娘的手回去,睡饱了才长得高。”
莫禾然很慎重的看了二哥一眼,似在思考,而后重重的点头。“好,娘,我们回去,睡饱了才会长高,跟二嫂一样漂亮。”
“禾然……”可恶,这小子连他娘都阴,可看着莫禾然可爱的小模样,朱氏心一软,瞪了儿子一眼后牵着女儿走。
两个碍事的一离开,莫沧安面色清冷地将服侍的回云、暖雪也一并请出去,理由是——有事和她们主子商讨。
“我想你了,薇儿,想得不想天天往外跑,只守着你一人。”她要是他的妻,他便可无所顾忌的为所欲为。
“你不出门,谁帮我关家平反?”看他忙得没日没夜,她既心疼又感动,只能守在府里等他。
“没良心的小尼姑,也不回我一句『我也想你』,枉费我累死累活的搜齐证据。”只差一点了,他得再加把劲。
关朝薇主动朝他下巴一亲。“我想你了,无时无刻。”
“不够。”他狠狠的落下一吻,彷佛缺水的鱼一般,渴望那口中的甘津,一吮就忘了神,许久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