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盖上的小手微微颤抖着,医生的话语一句一句无情的进入耳中。
“从断层扫瞄确定,的确是脑瘤没错,这也是为什么令嫒会出现清晨头痛,视野狭窄,两旁像有布幕遮住,有时会有一片花白的景象。这都是因为脑压增高的关系。”
果然。陆熏闭上眼。
两年前,她就察觉常发生不明头痛,初时她并不放在心上,加上那时已经是高三,功课逼迫得紧,她猜测是压力大的关系,等考试结束应该就会不药而愈,故都使用止痛药打发。
然而病征并未随着考试结束而消失,而且,她的视野慢慢变窄,甚至偶有眼前突然一片花白,看不见景物的情形发生。
她上网查了数据,怀疑自己可能得了脑瘤,但她不愿意去面对事实,一再告诉自己只是想太多,她这么年轻,才十九岁,怎么可能会得脑瘤!
她更不想让母亲为这种事担心。
她可以猜得到,母亲会因此做出什么样的举动,那是她不乐意见到的!
直到有天,她因为眼前突然一片白茫茫,踩空了阶梯,整个人自阶梯上跌了下去,被送到医院之后,母亲才开始注意到她的不对,并要求医生为她做详细的检查,于是纸再也包不住火了。
“怎么会这样!”陆熏的母亲──陆雁心慌的急问,“那要怎么办?”
“除了动手术以外,没有其他的选择。”
“手术?开脑吗?”
医生点点头,“是的!”
“动手术就一定会好吗?”
“这还要看它的生长方式与生长部位,因为脑的构造十分的精细且脆弱,一个不慎就有可能造成终生遗憾,若是无法完全切除,会与放射线合并治疗。
“不过即使手术后,仍可能会有后遗症发生,希望病患要有心理准备。”
“动手术,那不就得花一大笔钱?”陆雁两手紧紧互握。“怎么办?”难道……得去跟他要钱?
“我不想动手术。”陆熏霍然抬起头道:“我看得到,不需要动手术!”
“小姐,这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医生面色严肃,“若不早点处理,万一恶化成恶性肿瘤,将会影响你的生命!”
“会死吗?”陆雁脸色发白。
“会!”医生沉重点头。
“那可不行!”陆雁抱着女儿低喊,“我女儿是我的心灵支柱,她不可以死!手术……一定要手术!拜托医生安排,钱我会去筹!”
“妈……”
“我会想办法的!”陆雁一双布满血丝的美丽瞳眸写着坚决,“我是你妈,保护你是我应该做的事!”
陆熏的眼眶红了。“你要跟那人要钱吗?”
“女儿生病了,他本来就该给钱!”
“但是……他老婆……不会答应的!”
“我管他老婆怎样!就算下跪我也会把钱要来!”
隐忍许久的泪水滑落粉颊。
“对不起……”她不应该生病的!因为她,总是害母亲受尽屈辱!
“傻孩子,为什么要道歉?”陆雁紧紧握住女儿的手,“妈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病。相信妈,嗯?”
“嗯!”她好无奈好无奈的点了头。
陆雁顺利的筹到钱了,但也答应了对方的要求──在手术成功之后,必须搬离台北,远离他们所居住的城市,并且不可与他再有任何联系。
他,就是陆熏的生父,一个算小有成就的生意人,当初陆雁是第三者,差点就被元配以破坏家庭告上法庭,是生父想尽方法才庭外和解。
这二十多年来,生父只给最低生活费用,其他的抚养费用都是陆雁自己赚来的。
当年的陆雁才十八岁,太年轻、太傻,才会被年纪大她一倍的男人所骗,面对精明的大老婆又毫无对抗能力,以至于后来的日子才会如此清苦,就连陆熏上大学的学费都是助学贷款。
望着桌上厚厚的一迭钱,两母女相对无语,已沉默许久。
“我手术后就必须搬离台北?”陆熏低声再次确定。
“嗯!这是我答应他们的条件。”
离开也好,这对陆雁来说一直不是个愉快的地方,回忆之中除了悲伤还是仅有悲伤,待女儿康复后,她要找个气候不那么闷湿的地方,跟女儿一起共过下半辈子。
在她的心中,早就有离开的想法,所以她才会答应得那么干脆。
但是,自陆熏的神情看来,却有着不舍。
“你不想离开吗?”陆雁探问。
“我……”她也不是很清楚自己目前的想法。
这两天,她的脚步总是不自觉的走到摄影展的活动中心,在外头驻足,却不进入。
她鼓不起勇气走进去。
她的美,太容易被拿来做文章,她的孤傲,太容易引起他人的敌对意识,那群摄影社的社员若见她来,必定又有话好说。
但是,她好想再见见那将天空包容的照片,好想再看看那笑起来比清风还爽气的大男孩。
好奇怪的心情。她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
她从不曾如此挂心一样事物,尤其还是一个人。
“我明白。”陆雁轻叹了声,“谁都不想跟朋友分开。”
“我没有……”陆熏硬生生将“朋友”两字咽下喉。
她的视力是在进入大学之后开始恶化,原本也交了几位朋友,但是因为未响应的招呼、未主动的示好,让朋友主动离她远去。
她不是个喜欢解释的人,她更不想用自己本身的病去得到别人的同情。
同情,这东西她以前得到太多了,她最厌恶的就是同情!
她宁愿被人误会为孤傲,也不想让人知道她其实生了重病。她不是不主动跟人打招呼,是因为她根本没看见!
“没有什么?”
陆熏摇摇头。
“小熏,有什么话你都可以跟妈说,不管发生什么事,妈一定会站在你这边的!”
陆熏犹豫了一会,“妈,手术可以延后吗?”
“为什么?可是医生说……”
“延后三个月……不,两个月,两个月就好,我想去完成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她咬了咬唇,“去看天空。”
“天空?天空哪里都有啊!”
“不是那种随处可见的天空。”而是某个人心上的一片晴空。
“我无法解释得很清楚,拜托你,好不好?”
陆雁面露为难。
这是女儿第一次的恳求,不答应太说不过去,而且手术完毕后,她们就要离开台北了,女儿会这么要求,必定是让她十分放不下的事吧!
“好,我去跟医生谈谈,如果医生说可以的话,就晚点做手术。”
“嗯。”陆熏绷紧的丽颜终于放松,并逐渐展露了微笑,“谢谢妈。”
“等你看过天空之后,再告诉妈有关于那天空的故事,好吗?”
“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