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啾。”
坐在书案前,苗秀雨冷不防地打了个喷嚏。
“姑娘,小心别着凉了。”负责照料苗秀雨起居的丫鬟巧儿,急忙上前为她披衣。
苗秀雨转过头,对巧儿笑了笑,态度自然大方,一丁点也不像是头一回让丫鬟伺候,那模样不禁看怔了巧儿。
由于管理之便,苗秀雨前几日就住进了南家的内宅,还是住在相邻雅贤居的客房——兰苑。
雅贤居便是南柏彦的居所。
且这个安排还是由南柏彦辗转让人发落下来的,谁也不得忤逆,是以眼下南家的奴仆们,都对苗秀雨这位娇客战战兢兢,全将她当成半个主子来看。
“姑娘白日里得管理茶行与药行,夜里还得核对内外帐,姑娘一个人怎么吃得消?”
见四周的院落都已经熄灯歇下,独独兰香阁这头,经常是挑灯直到天亮,尽避她才伺候苗秀雨没几日,可天天见她这样忙着,巧儿也不禁为她感到忧心。
苗秀雨搁下手中的毫笔,笑了笑。“我倒觉得挺好的,不亲自对对这些帐,我又怎会清楚南家底下的产业,还有哪些破洞得补。”
“可是……近年来,南家产业都是南当家在管理,姑娘这一插手,若是查出了什么……恐怕……”
苗秀雨明白巧儿的顾虑,她是怕自己开罪了南勋霖,可她连南家主母都不怕了,又怎会怕他?
“没事。我只是查查而已,查帐一向是我的专长。”苗秀雨的手指轻敲着帐册。
在这节骨眼上,无论她查出了什么漏洞,都不能宣扬,只因为外患在前,南家现在没有分裂的本钱。
汪太师的势力与爪牙遍及各地,近日来南记底下的布庄也连连出事,怕是又要惹起一波新麻烦。
她能做的不多,只能见招拆招,努力稳住南家,最重要的是南柏彦必须在朝堂上斗垮汪太师,这才是治本之法。
一想到南柏彦将南家这个重担全交给她一个人扛,苗秀雨气就不打一处来。
那时……真应该回绝他的!
可一想起他百般诱惑的吻,苗秀雨心头一热,两颊又涌上潮红。
她是从几时开始着了那个男人的道?
哎,想她前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根本不将任何男人放在眼底,可来到这儿之后,她就一再被南柏彦吃得死死的。
等到她带领南家度过这次难关之后,她一定要让南柏彦连本带利的还回来!
思及此,苗秀雨下意识抬起螓首,望向天上那轮皎洁皓月。
一向坚强自主的她,自来到这里之后,虽然也曾想念过前世的总总,但也不到感伤的程度。
可思念一个人,无论是前世的蒋瑄,还是这一世重生为苗秀雨的她,都是人生头一遭。
南柏彦啊南柏彦,世上竟有这样一个男人,能让她这样牵挂……
一个月后。
由苗秀雨带领着南记药行的众人,款款走上台阶,伸手撕掉上头用朱砂笔写上“知府查封”字样的黄色封条。
封条一被撕起,她身后的众人无不欢欣鼓舞,纷纷发出道喜声。
这一个月来,当真是南家的劫数!
南柏彦在朝中遭受贪赃枉法的指控,南家这头则屡屡受到朝廷命官的刁难,底下的产业更是接连出事,药行与茶行还差一点就关门大吉。
所幸,在苗秀雨的主掌之下,茶行与药行一改昔日高高在上的兜售作风,化整为零,改用大盘商的方式,将货料发包出去销售,让过去只限于京城的销路大大扩展。
如今不论是热闹大城,抑或是偏僻乡野,在过去只闻其名,难以窥见实品的南记茶叶与药帖,现下都已能用稍贵的价格购得。
京城之外的地方,消息不如京城灵通,许多人尚且不知南家的贡茶出事,况且他们久仰南记大名已久,自然愿意买来尝鲜。
无形之中,南记茶行和药行的名气在京城以外的地方传开,但凡只要试过南记茶叶的人,无不赞不绝口,而南记药行所出的药帖,更是救活了许多城镇的平凡百姓。
到后来,哪怕京城中的南记茶行与药行都不开张,只要透过盘商发包的方式,银子照样赚得饱饱的,收益甚至还要比以前更好。
京城虽大,但也大不过整个天下,如今整个天下都成了南记的生意据点,真切坐实了元盛王朝第一皇商的响亮名号。
就在前两日,朝中传来好消息,说礼部已经查明混茶一事,经过一番繁琐的调查后,总算还了南记茶行一个清白,证实南记茶行进到宫中内务府的云鼎茶,品质极佳、斤两无欺。
再然后,先前上地方衙门递诉状,控告南记药行的药帖害他娘子滑胎的汉子,忽然间翻了案,说是自家娘子身子骨太弱,禁不住那样的补药,方才会滑了胎,最后还自行将诉状撤销了。
于是地方知府只得收回勒令南记药行歇业的判决,是以才会有今日这等光景,由苗秀雨领着药行的员工,一同撕了当初官差贴上的封条。
“秀雨,这段日子多亏了你帮忙想对策,南氏才能保住药行跟茶行。”
贵为现任当家的南勋霖,平日总是站在第一线,今儿个却一反常态,将功劳都让给了苗秀雨,甚至由着她去撕掉封条。
殊不知,这样默许的态度,看在其他人眼中,无疑是暧昧的。
尤其是这段日子里,南勋霖的态度明摆着是让苗秀雨发挥,如有必要,还会从旁协助,一丁点与苗秀雨较劲的意味也没有,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怎么回事。
只不过大伙儿也知道,这个苗秀雨是拿着大少爷给的金锁片,才来南家主持大局的,可如今这样看起来,又像是南当家的人?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只能静观其变。
是以眼下,所有人都睁亮了双眼,暗暗观察起苗秀雨与南勋霖两人交手。
今日的苗秀雨,一身兰花逐蝶的百褶裙裙,外罩金丝绣边的粉色褙子,腰上系着一条黛色缀珠的腰带,更加烘托出她一身沉定慑人的气势。
她的长发一分而二,盘在耳后成了一个花髻,插上了一支简单的兰花簪子,显得文雅而庄重。
那一脸浅淡的粉色妆容,让她看起来明媚动人,却又不会显得轻浮。
南勋霖望着这样的苗秀雨,只觉得心中骚动连连,好几次看到出了神,差点连呼吸都忘了。
“南当家言重了。”
边说,苗秀雨盈盈福身,态度落落大方,不露一丝扭捏。
“我只是尽自己的本分罢了。”她的音量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其他人也听见。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若不是南大人托付了我,我这个外人也不敢随便插手南家的事。”
南勋霖闻言,脸上的笑容一僵。他不是个傻的,自然听得出来,她这是不着痕迹的将她与南柏彦的关系绑在一起。
想到一旁还有其他人在,怕苗秀雨会将关系撇得更清,南勋霖也就没再说什么。
一直到南记药行重新开张,一切都安顿下来,一行人回到南家大宅之后,南勋霖才亲自走一趟东院,向郑氏请安。
“大伯母安好。”南勋霖对着倚在长榻上手捧热茶,一身翡翠绿大袄配青花色百褶码面裙的郑氏行了个礼。
郑氏笑脸迎人的招呼他坐下,道:“听说药行的封条已经揭了。”
“是的,药行已在今日重新开张,先前流失的客源,相信很快就会回来。”
“这一次还真是多亏了苗姑娘。”饶是对苗秀雨再怎么心怀芥蒂,经过这一次的劫数,郑氏对苗秀雨这个姑娘,是多了一份审慎的看重。
南勋霖目光一动,道:“其实勋霖今日过来,是有件事想求大伯母作主。”
郑氏岂会不懂他心思,可她佯装不知。“何事?”
南勋霖正色道:“这一次秀雨护我南家有功,而我心仪秀雨已久,还请大伯母这一回帮忙作主,促成我们俩的金玉良缘。”
“上回你娘亲已经请托过我这事,可是……”郑氏露出一脸难色。
并非郑氏不愿帮,而是这一次她可是真的见识到苗秀雨的能耐,就连身为昔日当家的丈夫都称赞了一句,说苗秀雨是难得一见的经商奇才。
况且这一回苗秀雨还保住了南家的产业,郑氏总算明白为何西院那边会相中她,想将她娶进门。
尽避郑氏对苗家依然不满意,可冲着苗秀雨这一次的表现,她就不能再轻忽大意。
“上回这事就快成了,若不是堂兄挡下,秀雨早已是南家的人。”南勋霖笑着说道,眼神却有几分冷。“莫非大伯母真有意让秀雨成为御史夫人?”
郑氏是个好面子的,一听出南勋霖话中的惊讶之意,不免就捏紧了自尊,下意识不悦的反驳,“怎么可能!”
再怎么说,那样出身的姑娘,怎能配得上她贵为二品御史的儿子!
不成不成!不管这个苗秀雨有天大的能耐,光是那个寒酸又上不了台面的苗家,就不够资格当柏彦的亲家。
心思底定,郑氏敛起了犹豫不决的情绪,道:“好!我这就让人上苗家说媒,怎么说你也是南家现任当家,那苗家没有拒绝的理。”
南勋霖笑了,连连称谢!“谢谢大伯母的成全!”
翌日一早,南家派了媒婆来,连同下聘的礼品一齐来到了苗家。
苗家两老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前不久才为了说媒一事,闹过了一回,如今两人还心有余悸,眼看又有媒婆上门,当下还真是慌了主意。
反观苗秀雨却是纹丝不动,如花似玉的脸上还挂着一丝笑意,至于守在门口的梧桐,则是难得的露出了怒颜。
他家大人看上的人,居然还有人敢觊觎,而且对方还是大人的堂弟,出面帮忙说媒的竟是大人的娘亲,这、这真是岂有此理。
“苗姑娘啊,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南当家是多少女子的盼头,只要嫁给了他,包准你一辈子吃穿不愁……”
头上簪着大红花的阔嘴媒婆,一个劲儿的鼓吹,一旁的苗家两老什么话也不敢说,全都瞅着自家闺女。
苗秀雨气定神闲的坐在位子上,手边还拿着聘礼的清册,看上去心情奇好。
等到媒婆说得嘴干舌燥,停下来要茶喝时,才听见苗秀雨淡淡的说道:“这聘礼是还不错。”
此话一出,苗家两老惊呆,梧桐震惊,媒婆大喜。
“所以苗姑娘的意思是?”媒婆眼巴巴的盼着,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口。
霎时,屋里所有人全都睁大眼,齐刷刷地瞪着苗秀雨。
只见她缓缓从聘礼清册中抬起头,对着媒婆嫣然一笑,笑里流转着数不尽的风情,一双水灵有神的眸儿,闪动着寻常女子找不着的聪慧,所有人全看呆了。
她樱唇微张,笑道:“嫁啊,这么好的良夫,为何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