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来,罗蕙心的思绪一片紊乱迷茫,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施玲兰还是罗蕙心,哪个是现实,哪个又是梦境?直到她转身看见身旁躺着孔廷瑾,她这才完全清醒过来,确定了自己是罗蕙心,而不是施玲兰,因为施兰玲已经死了。而她先前以为的梦境,根本就不是梦境而是事实,全都是她经历过,不可告人的事实。
不可告人,但她却告诉了他,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竟没有怀疑她,也没将她当成妖魔鬼怪,就这么平心静气的接受了,让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或许这根本就是一场梦吧?她现在可能还在睡梦中,未醒过来。
她抬眼看向从窗外透进屋内的明亮日光,心想着梦里是天亮了,不知现实是什么时辰,她还要酣睡多久才会清醒过来。
嗯?等一下,天亮了?如果现在就是现实,而不是她以为的梦中的话,那么——她脸色一变,倏然坐起身来,伸手用力的摇晃枕边人,着急的叫唤。
“廷瑾,快点醒一醒,天亮了,你要来不及去上早朝了。廷瑾!”
孔廷瑾被她一摇就醒过来了,但听了她的话之后却一点也不着急,反倒还伸手将她拉回床上,然后抱着她翻身闭上眼睛想再继续睡。
“相公!”她再次伸手推了推他,心想着他到底醒了没啊?“你今儿个不用上早朝吗?那也该去衙门呀,时候不早了,快点起来,别睡了。”
“我昨儿个已经上过假条了,今日请假一天。”他闭着眼睛说。“再陪我睡一会儿。”
罗蕙心愣了一下,疑惑的问:“你今儿个怎会请假,有什么事吗?”
孔廷瑾被她这么一问,倏然睁开眼睛,低头看向她问道:“我没跟你说吗?”
“说什么?”她茫然的问。
“施老太爷今天会抵达京城的事。”
“啊?这是真的吗?祖父今天就会回来了?”她惊喜的问道。
“嗯,昨晚突然发生了太多事,我竟忘了要告诉你这件事,还好现在想起来了。”他说着就见原本面露喜色的她浑身一僵,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怎么了?”他问她。
她看着他,有种泫然欲泣的感觉。
“别又哭了,咱们待会儿还待出门呢。”他赶紧说道,真怕了她的眼泪。
昨晚她一哭就停不下来,把他的衣衫都浸湿了还停不下来,他无可奈何,最后只有用以吻封缄的方式让她停下来,接着再把她累到无力再哭,累到沉沉睡去,这才结束她的泪流。
“我没有要哭。”罗蕙心吸了吸鼻子,哑声对他说。
“撒谎。”他才不信,她明明眼眶都红了。“因为太感动了,晚点就能见到你的祖父了?”他问她。
她摇头,将脸埋进他怀里,伸手紧紧地环抱着他一会儿之后才哑声说:“你没有变。”
“变什么?”他愣然的问道,一会儿后才明白她的意思。“真是个傻瓜。你要我变吗?要我变成什么样子?”
她立刻在他胸前用力的摇头,环抱着他的双手跟着紧了紧,说:“我不要你变,不要你变。”
“那还有什么问题呢?”他拥着她柔声问道。
她脸颊继续埋在他怀里,低声答道:“我以为你会变,以为你会嫌弃我、不要我。”
“就是个傻瓜。”他再次说道,语气里有无奈也有心疼。“你是我自己所相中,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又怎会嫌弃你、不要你。如果不要你的话,当初又何必娶你?”
“我不是真正的罗蕙心。”她低声说。
“但却是我所认识唯一的罗蕙心。”他告诉她,语气温柔又坚定。“从我第一回见到你的时候,你就是我眼中的罗蕙心,我欣赏的罗蕙心是你,喜欢的罗蕙心是你,娶的罗蕙心是你,爱的罗蕙心也是你。所以不管在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事,你自始至终都是我的罗蕙心,我孔廷瑾的夫人。”
罗蕙心被他所说的话感动得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欸,不是说好不哭的吗,怎么又哭了?”他无奈的叹息,一边轻拍着她的背脊,一边叹息的提醒她,道:“咱们一会儿该起床了,你要下人们看见你刚哭过的样子吗?还有,用完早膳咱们就要出门了,你要让府外的人也看见你肿着一双眼睛的模样吗?这样要不了多久,恐怕咱们夫妻不和的谣言就会被传得满天飞了。到时为夫宠妻的美名可能就要没了,该如何是好啊?”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的语气极度惋惜,瞬间把她逗得破涕为笑了出来。
听见她的笑声,孔廷瑾整个松了一口气。
“好了,别哭了,咱们真的该起来了。”他柔声说。“我所接到的消息,施老太爷应该会在午时之前进城,我想你应该不会想等他进入施府之后才前去拜访。若想在他进施府之前与他见面的话,咱们就得早点出门。”
“嗯。”她在他怀里轻应一声,却没有起身的打算。
“还不起来吗?”他问她。
罗蕙心紧黏着他不动,有种撒娇的味儿,让孔廷瑾有些情动,忍不住伸手抬起她的脸,低头吻住她。说该要起床的夫妻俩就这么情不自禁的亲热缠绵了起来,让一直守在外头等着服侍主子起床漱洗的云彩和云虹两婢女顿时对看了一眼,同时在对方眼中看见了不可思议,怎么昨晚才,现在又……
两人红着脸,同时往院子的方向退了过去,暂时拉远了职守的距离。
幸好孔廷瑾事前有吩咐手下守在城门处,见到施老太爷乘坐的马车,便以他的名义将人先请到茶坊去,要不然罗蕙心要见施老太爷就真的只能登门拜访了,因为待他们夫妻俩出门时,已经临近午时。
出门时,罗蕙心的一张脸微红,眉眼间自然散发着一股娇媚,而孔廷瑾则是一脸神清气爽,嘴角扬笑,眼底全是餍足的神情,让人一看就知道这对夫妻恩爱逾常。
侍郎府的下人听过也见过不少次,因而勉强已经习惯主子的恩爱了,但茶坊的伙计们却是第一回见到,并为此愣神了许久之后,这才私下叹息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夫妻俩一同进入茶坊的包厢内时,施郎老太爷已在座上,看见他们进来,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恭敬的朝孔廷瑾躬身道:“草民施郎,见过大人。”
“施老太爷无须多礼,快请坐。”孔廷瑾赶紧上前将他扶起,不敢承受他的行礼,毕竟他是妻子的祖父,也可以说是他的祖父,他又怎么能受这礼呢?
“不,请大人先坐下受草民一拜,以感谢大人的救命之恩。”施郎摇头道。
“救老太爷的是秦太医,可不是我。”
“秦大人已告诉草民,他是受大人所托才会前去救草民一命。两位大人都是草民的救命恩人。”
“但我也是受人之托。”
施郎呆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另外一位恩人。“大人,可否请您告诉草民那位恩人的姓名?”他恳切的请求道。
孔廷瑾看了一眼与他一同前来的夫人,缓声答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施郎人老成精,立刻明白眼前这位年轻夫人应该就是自己的另外一位恩人。他转身朝对方拱手问道:“敢问这位夫人贵姓大名?”
“她是我夫人,娘家姓罗。”孔廷瑾替妻子答道,看得出来他的夫人正在努力控制情绪中。
侍郎夫人,姓罗?施郎轻愣了一下,瞬间便想起了这两年来改变京城糕饼业常态的那位后起之秀。
“敢问夫人的闺名可是蕙心,还拥有巧手蕙心的封号,是近两年来在京城内声誉鹊起的『巧手蕙心坊』的创始人?”他严谨客气的询问。
“没错。”回答的依然是孔廷瑾。
施郎闻言之后却不由自主的怔住了,因为他怎么也想不到在暗地里帮他、救他之人,竟会是他此次回京,心中最为忌惮的对手与敌手。在回来之前,他甚至想好了各种与之竞争的方式,只要能保住饼去“施记”在京城里的荣耀与地位,即使是要他使出下三滥的手段,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但是现在……
“有什么话都先坐下来再说。”孔廷瑾开口道,接着走到进包厢之后便一直说不出话的妻子身边,握住她的手,同时给她一个温心安抚的微笑,柔声道:“先坐下来。”
罗蕙心给了他一个感激的微笑,然后看向施老太爷,道:“爷——”只一个字她便猛然想起自己现在的身分,于是改口道:“施老太爷,您也请坐。”
“请大人和夫人先上座。”施郎恭声道。
“咱们先坐吧,礼不可废。”孔廷瑾对她说。
罗蕙心只好点头,先与夫婿坐下来之后,这才见比她记忆中老了许多的祖父小心谨慎的坐了下来。
“小二。”孔廷瑾朝门口扬声唤道。
“是,大人有何吩咐?”守在门外的店小二立即应声而入。
“别让任何人靠近这包厢。”他命令道。
“大人请放心,今天二楼包厢不对外开放,待会儿小的会亲自把守在楼梯口处,不让任何人有机会误闯上来的。”小二哥拍着胸脯保证道。
“嗯,下去吧。”
施郎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这位侍郎大人今日为何会召见他。光看他这般小心谨慎的保密模样,便知道此事恐怕并非什么光明正大之事,再加上其夫人的一同出现……
他的心突然往下沉了沉,心想着,难道大人想用对他的救命之恩,以及自己的官威,逼迫他将“施记”拱手让予其夫人吗?
不能怪他多想,因为孔侍郎夫人的出现实在是太过奇怪了,除了与铺子有关之事,他想不出还有其它原因。更何况还有可靠消息指称,这位夫人近来正积极与他那不孝媳接触,欲买下“施记”所属的一切。
“施老太爷,”孔廷瑾开口说,“今日我请你来的目的是——”
“大人,”施郎忍不住插话打断他。“草民很感激过去这段日子大人及夫人对草民的恩惠,所以不管大人和夫人要草民做什么,即使是要草民的命,草民都莫敢不从。但是只除了一件事,那便是有关施家祖传下来的铺子『施记』,草民即使是死,也万万不能拿祖祖辈辈的心血结晶来报恩,恳请大人谅解。”他不卑不亢,异常坚定的盯着他们。
“您老想太多了,不会有人要您老拿『施记』来报恩的。”孔廷瑾有些哭笑不得的说。
施郎微愣了一下,不由自主的月兑口道:“大人此番带夫人前来,难道不是为了草民家的铺子?”
“原来在您老眼中,我还是个小人啊?”
施郎顿时被吓白了脸,迅速起身就要往地上跪下去,一边诚惶诚恐的开口说:“草民不敢。”
孔廷瑾眼捷手快,赶紧将他拦了下来,道:“开玩笑的,我开玩笑的。”若真被老太爷跪了下去,只怕他会被夫人怨上一辈子吧。“还有,咱们两家是姻亲,您老是我的亲家长辈,所以就别再自称草民了,咱们相处得自然自在些。”
“老朽遵命。”施郎有些惶然的应道。
刚刚不小心说错话都把他吓坏了,他哪里还敢自然自在?如果不小心惹恼了大人,说不定还会掉脑袋。他还有许多事要做,得撑到孙儿长大成人,能够撑起“施记”才行,所以还不能死。
孔廷瑾有些无奈的看着他,又转头望向自个儿的夫人,无言的求助着:夫人,你是不是该说句话或说点什么了?
罗蕙心明白他的意思,朝他轻点了一下头,然后再深吸一口气之后,这才平稳温文的开口道:“施老太爷,您先坐下来,咱们再谈。您且放心,我们夫妻俩今儿个请您来此绝无任何恶意,也不会勉强您做任何事,只是想与您说些话而已。”
施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之后,点头坐下来,恭声问:“不知夫人有何指教,老朽在此洗耳恭听。”
“指教不敢。晚辈一直很敬重老太爷您,并以您为努力目标。这是晚辈的真心话。”
“老朽愧不敢当。”
“您当得。因为崇拜您,因为以您为目标,想成为您这样的人,晚辈这才会有今日的成就。认真说起来,您可以说是晚辈的师傅。”
“夫人千万别这么说,老朽根本什么也不曾为夫人做过,又怎担得起夫人如此赞誉?”
“好,那咱们就不说这些客气话了。施老太爷可知您府上传承百年的糕饼铺『施记』如今是什么情况?”罗蕙心言归正传的说。
施郎蹙紧眉头。“老朽这两年虽人不在京城之中,却也没有全然不理世事,知道夫人有意买下老朽家祖传下来的铺子,但是——”
“老太爷您误会了,晚辈对『施记』从未有过任何一丝贪婪自私的想法,之所以与施夫人程氏接触放出对『施记』有兴趣的意思,只是为了要拖延时间,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让您赶回京城阻止这件事罢了。”罗蕙心认真而诚恳的说。
施郎不由自主的呆了呆,愣神的看了她半晌,这才半疑惑半怀疑的问道:“敢问夫人为何一再的帮助老朽?您与老朽或者与施家之间是否有过任何的渊源?”
罗蕙心神情复杂,想说却又犹豫不决,因为她不确定说出来祖父会不会相信,还有,承不承受得了这一切的事实,最重要的是,她现在是姓罗,而不是姓施,身上流的也不再是施家的血,她不确定祖父还会不会将她当成自家人,会不会怪罪她将“施家”祖传的糕点秘技以非施家人的身分制作糕点贩卖,甚至还收了徒弟。
好吧,其实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承认会令她伤心的事实而已。
以她对祖父的了解,祖父绝对会怪罪于她,甚至会要求她将“巧手蕙心坊”给收了,以后未经他同意,不许再制作糕点贩卖之类的,因为对祖父来说,没有任何人或事及得上“施记”的重要性,他是绝对不会允许秘技外流,甚至成为威胁到“施记”经营的事发生。
所以她虽然很想和祖父相认,却也不得不多做考虑,因为现在的她是罗蕙心,而不是施玲兰。她有她的人生,她的想法与梦想,实在不想再被上辈子所掣肘。但是对于上辈子施家对她的养育之恩,以及祖父对她的栽培之情,她实在是……
“这个问题还是让我来回答吧。”孔廷瑾开口道。
在来的路上他便问过妻子,与施老太爷见面之后,要不要与其祖父相认?妻子当时也是这副挣扎犹豫不决的模样,令他相当的不解。
据他所知,施大小姐在世时相当的受其祖父疼爱与看重,她的过世还让施老太爷大受打击而重病一场,而重生后的她也为了救助施老太爷与“施记”不遗余力,这样的祖孙情怎会让妻子为要不要向其祖父坦诚身分而挣扎犹豫至此呢?
在他不解的询问下,他这才明白妻子前世的处境与遭遇与自己何其相像,不仅被至亲谋害,家族中唯一对自己好的人在面临家族利益与亲情之间,选择的也不会是自己,而是前者,他们永远都是属于被舍弃的那一方,何其可悲又何其无奈,真可谓同病相怜。
不过他们夫妻俩倒也不是福薄之人,对他来说,他活了下来,而且功成名就。而妻子虽是死了一回,却也重生一回,重生后还拥有一对慈爱可亲的爹娘,补足了上辈子的遗憾。最重要的是,他们还拥有了对方,也算是苦尽笆来。
所以,倘若妻子至今仍战胜不了上辈子的忠孝,就让他来做这个坏人吧。
他一开口,不管是罗蕙心还是施郎,瞬间两人皆转而望向他。
见妻子的神情依旧复杂,但望向他的眼中却有一抹获救的感激。他不由自主的给了她一个放心交给我的微笑,然后转而面向施老太爷,改以一脸严肃而认真的神情开口说道:“老太爷,接下来我要对您说的事,对你可能会是个很大的打击,请您要有个心理准备,别忘了施家、“施记”都还得靠您,您可不能再病倒了。”
施郎先是面露惊疑的神情,随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慎重的点头道:“请大人放心,老朽活到这把岁数也经历过了不少大风大浪,会努力挺住的。大人请说。”
“好。”孔廷瑾点头应声。“您刚才不是问我夫人为何一再帮助您,与施家之间有何渊源吗?的确是有渊源,我的岳母鲁氏曾在施家当了一年多的女乃娘,喂养施家的小少爷。”
“啊,这、这……”施郎整个被吓得面无血色,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件事,他们施家竟然让侍郎大人的岳母做了女乃娘,这……这……“大人,老朽——”
“老太爷先别急,我的话还未说完。”孔廷瑾伸手打断他道。
施郎着急得都要冒出冷汗了,但却完全不敢拂了大人之言,只能闭上嘴巴。
“我的岳家过去生活相当穷困,岳父哮喘之症长年患病需要不少药银,岳母鲁氏虽贤淑勤恳,常以零工、缝补衣裳等各种方式赚钱贴补家用,却仍入不敷出,只好让女儿——便是我夫人,卖予富户为婢三年。”
施郎忍不住惊讶的看了罗蕙心一眼,这事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但最让他惊讶的还是侍郎大人明知其夫人曾卖人为婢三年,却仍娶夫人为妻,并且对夫人宠爱有加,真是个奇男子。
“三年前,就在卖身契即将期满之前,我岳父的哮喘症严重复发,岳母穷尽身边本欲为女儿赎身的积蓄仍没能治好我岳父的病,而且女儿赎身日又即将到来,岳母却四处碰壁借不到银两。眼见丈夫的药银就要付不出来,女儿的赎身银两没着落,连家里都要断炊了,我岳母在走投无路之下,只能昧着良心与人达成一场心痛欲绝的交易。”
说到这,孔廷瑾略微停顿了一下,目不转睛的看着施老太爷,缓声接续道:“当时我岳母正怀着八个月的身孕,每一位见过她怀相的大夫都说八成是个男的。我岳母为了救丈夫与女儿,只能用肚子里的孩子换取银两,同意一旦生下男孩,愿意与那位急欲生下家族继承人的夫人交换孩子——”
“大人?”施郎面无血色的低声唤道,整个人惴惴不安。他相信大人不会无缘无故与他说这么私人私密的事,会与他说就表示这件事可能与他有关。三年前、家族继承人、交换孩子……不会的,不可能会发生这种事的,绝不可能!
“看样子你已明白我的意思了。”孔廷瑾看着他,沉声道:“这件事原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错就错在那一位竟然胆大妄为到想杀人灭口,我岳母劫后余生,惊怕不已,终于将这个无人知晓的秘密告诉我夫人,当时我因天天在我夫人铺子那里用早点与她结识,她求救无门,只能求助于我。接下来的一切便是您所知道的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施郎面无血色,喃喃自语的不断摇头。
孔廷瑾没理会他,继续道:“您刚问我夫人为何一再帮您,其实她并不是在帮您,而是在帮我岳母赎罪,希望您能看在她所做的这些事上,原谅我岳母当年的无奈之过。此外,孩子本是无辜的,请您老在回府后,不管要做出任何行动之前,先将孩子保护好,别让无辜的孩子受到伤害。如果您担心离开太久,府中之人多已离心,无信任之人可用的话,我可以先调派一些人过去帮您。您的决定呢?”
施郎面无血色的带着最后一丝奢求与期盼,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乞求开口问道:“大人,您刚说的话真的全是真的吗?您是在与老朽开玩笑的,对吗?”
“我岳父的哮喘症是胎里带出来的,听说施家小少爷似乎也有同样的毛病。”
施郎浑身一僵,接着便像突然被人抽干全身气力般的瘫坐在椅子上,一动也动不了。
罗蕙心见状极度心痛不忍,开口安抚道:“爷——老太爷,您一定要振作起来,别忘了施家百年传承的『施记』糕饼铺,现在只能靠您才撑得起来、救得起来,您一定要保重身子。”
“撑起来、救起来又有何用,施家后继无人啊。”施郎摇头说着,便忍不住落下老泪,道:“我施家怎会落到这个田地?以后教我拿什么脸去见列祖列宗啊,是我不孝,是儿孙不孝啊……”
“老太爷未免过于悲观。”孔廷瑾开口道。“据我所知,您的儿子还健在,等休了胆大妄为的那位,再娶一位有福气的儿媳妇进门,说不定明年您的长孙就出世了。况且就算您真无孙子,也还有孙女,大不了招个女婿进门就是,施家又怎会后继无人呢?”
“孙女?老朽的确是有几个孙女,但是唯一让我有指望的就只有一个,而她却不孝的让我这个白发人送黑发人。”
罗蕙心闻言,瞬间便红了眼眶,眼泪差点没从眼眶中落下来。
孔廷瑾瞥了她一眼,对施老太爷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想,这并不是她所能控制与希望的,您不该怪她。”
“老朽也知道,只是——”施郎说着摇了摇头,没再往下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只有做父母亲的人才会知道,大人他们是不会懂的。
“老太爷,逝者已矣,来者可追。我倒觉得小小姐聪明伶俐,是个可塑之材。”孔廷瑾说。
“小小姐?”施郎愣了一下,问道:“大人说的可是我家小五?”儿子就生了五个女儿,最小那个丫头他记得是个庶出的,平日见到他时总是畏畏缩缩的,那会是个聪明伶俐的可塑之材吗?
“不是,我指的是被狸猫换太子的那位小小姐。”
“大人见过那个小丫头?”施郎倏然瞠大双眼。
孔廷瑾忍不住失笑,道:“您忘了我刚才说交换孩子的事了吗?那小丫头现在正养在我岳母那儿,是我妻子的妹妹,我又怎会没见过呢?”
“那丫头当真聪明伶俐,是个可塑之材吗?”施郎神情复杂,犹豫不决。“即使如此,有那样的生母……”
“老太爷此言差矣,稚子无辜,更何况她身上也流着您的血脉、流着施家的血脉,不是吗?”一顿,孔廷瑾换上极度认真而诚挚的表情,说:“倘若您真的无意接受她,那么就让她继续当罗家的女儿吧,永远别揭穿这个秘密,我岳父岳母一直将她当成亲生女儿般疼爱与照顾,而我们夫妻俩也很喜欢有这么一个可爱伶俐的娘家妹子。”
施郎脸上的神色又更加复杂了一些,转头看了罗蕙心一眼,心想着能教出这样一个出儿的夫妻,他那小孙女在罗家待了三年,或许……
“这事还是等过些日子见过那小丫头再说吧。”他有些心动又有些犹豫的开口说。
“也是。”孔廷瑾同意的点头,“当务之急,您还是应该先肃整家宅与祖传产业,等一切都安稳下来之后再来决定这事也不迟。不过在您府上我那小舅子……”
“请大人放心,老朽定不会让那孩子受到一丝伤害的。”施郎誓言保证道。
“那就有劳老太爷您了。”
“老朽愧不敢当,这一切都是老朽的过错,若不是老朽管教不严,又怎会让那贱妇无法无天,惹下这等祸事,老朽真是深感愧疚。事不宜迟,倘若大人没有其它吩咐,老朽这就回去清理门户。”施郎忍不住恨声道。
孔廷瑾点头,然后问他,“需要我派些人手给您吗?”
施郎犹豫了一下,随即点了下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麻烦大人了。”
“不麻烦。这事也与我有关,自然得帮忙出力。”孔廷瑾摇头道,然后转头温柔的对妻子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一会儿就回来。”
“嗯。”罗蕙心轻声的点头应道。
“夫人,告辞。”施郎起身微微地朝她躬身道。
罗蕙心迅速从座位上站起来,侧身避开他这一礼,同时忍不住开口道:“老太爷,您老大病初愈,请千万记得要保重身体。身体康健是一切的根本,人要懂得量力而为,该休息就要休息,不要累坏了身子,得不偿失。”
原本已要转身走的施郎猛然停下了脚步,转身激动的紧盯着她问道:“你、你刚刚说什么?”
罗蕙心稳住自己的情绪,她露出不解的神情问:“您怎么了?我只是想请老太爷您多多保重身子,如果有说错或做错了什么,还请您老别往心里去。”
“怎么了?”孔廷瑾出声问。
“没什么,只是夫人刚刚说的话,与老朽过去经常教导孙女的话很像。”施郎喃喃地答道,神情有些恍惚、有些惆怅,还有些哀伤。
“走吧。”孔廷瑾瞄了妻子一眼,对施老太爷道。
施郎点点头,忍不住又看了罗蕙心一眼,这才转身随孔廷瑾身后离开包厢,而罗蕙心强忍多时的泪水也在他转身走出包厢的那一瞬间决堤。
爷爷,对不起。请恕孙女不孝,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