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天铎刚从外面进来,便听跑堂说赵海儿被叫到金万才的厢房去。他一听,想也不想的就往厢房冲。
金万才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风评跟德行,他是知道的,果然,一打开门,他就看见金万才把赵海儿拉坐在自己腿上的一幕。
那一幕让他感到愤怒,那种愤怒不完全是出于正义,出于不平,更多的是不满跟恼恨。
那感觉像是有人侵犯了他的领域,想抢夺属于他的东西。
他知道金万才是金氏绣坊的少爷,也知道金家跟封家可能结为亲家,当然,他更知道开店做生意求的是和气生财,他必须冷静的处理眼前的问题。
这些他都知道,可当他看见那一幕,再听见金万才那些话,他根本压制不了自己的脾气,不只出言警告恐吓金万才,甚至还动了手……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会做出如此冲动的事情,就因为她。
一直以来,他都把她当妹妹般保护着,可此刻,他却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当看见她被金万才轻薄时,他内心充满着的不只是愤怒,还有……嫉妒。
“他……我……”迎上他愤怒的、像是在怪罪她的眼神,她眉头一蹙,无限委屈。
他在怪她吗?要不是她,他不会动手打金万才,不会把局面搞得如此难堪又难以收拾吗?
他后悔了?他后悔为了她而动手吗?
“我想他是金家的少爷,是封家未来的亲家,所以才……”她委屈得想哭,却又倔强的不让眼泪流下,“你以为我喜欢应付他吗?我……我也是……”说着,她越发难过,想起自己刚才受的委屈跟羞辱,她眼眶湿了。
方才她还因为他说了那句话而感动,甚至激动、悸动,原以为他会好好安慰她一番,没想到他竟急着指责她。
就好像有女生在捷运上被色|狼偷模一把,明明吃了亏受了伤害,却被指责说:谁叫你是女的?谁叫你跟男人挤捷运?谁叫你长得一副让人想模的样子?
她觉得好受伤,比刚才被金万才占了便宜还受伤。
“对不起,是我不好……”她低着头,说着反话,“是我蠢,进了金少爷的厢房,是我不长眼,我是麻烦精,我害你动手打了他,都是我活该,我自找的,我……我……”说着说着,她哽咽了,可她还是不准自己掉下眼泪,将脸压得低低的,不让他看见。
听见她说这些像是在挑衅的话,封天铎实在很生气。
他是那种意思吗?他只是在教她,希望她别再让自己身陷在危险之中。
虽然应客人要求露脸应酬有些时候是难以拒绝的,但像这种情形,她应该找人同行,而不是一个人进到只有男人的厢房里。
今天幸好是他及时回来,否则要吃上什么亏还不晓得。
他是心疼她、想保护她,才会说这些话,怎么她却好像在跟他生气?
“我是那种意思吗?你……”他还要训,却发现她的肩头颤抖得厉害,彷佛是在无声的哭泣。
他的心一紧,刚才还想说出口的话硬生生的吞了回去,甚至忘记自己刚才想说什么。
过去,不是没有女人在他面前哭过,那些想爬上他的床,对他献殷勤的丫鬟婢女之中,也有不少被他骂哭的,可不管她们哭得多可怜,他从不曾心软过,但此刻,他的心揪得好紧,好痛。
他有种很深很深的罪恶感跟愧疚感。他想,他该安慰她,该向她道歉,让她知道他不是那种意思,更没觉得她活该,可他不知道如何开口。
就在他不知所措之时,她突然一个弯腰,“我先去做事了。”说完,她压低着头,转身便要离去。
一时情急,他想也不想的伸手拉住了她。
她转过头,惊怒的瞪着他,而他发现她已满脸是泪。
那一瞬间,他的脑子不做他想,张手就将她捞进怀里,紧紧的揽着。
她又惊又气,狠狠的朝他胸口槌了几下,眼泪不争气的直落。
他不在乎她槌了他几下,仍紧紧的抱着她。他的胸口好热,从不曾有过这种感觉,对一个女子。
她还小,未满十六,可自从她死而复生并住进真德院后,他却经常忘了她只有十五、六岁。
看着她的眼睛,他总觉得她是个女人。
他感到懊恼,甚至想立刻就松开手,可是他却将她抱得更紧了。
“对不起。”他低下头,声线低哑的对她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听见他低沉而又温柔的声音,赵海儿激动的情绪平静了下来。经过她这几个月来的调养,当初清瘦的他现在长壮了,被他紧锁在他宽大的胸怀里,她有种安心却又惊慌的感觉。
她意外的喜欢着他的胸膛及温度,也不意外的因为他的举动而惊慌。
“我很生气。”他说:“看见他欺负你,我很生气,我只是希望你能保护自己,不是在怪你……”
她静静的听着,刚才的气愤跟委屈一扫而空。原来是这样啊,他不是在懊恼她让他杠上金万才,而是在心疼她。
他不擅言辞,才会说了让她误会并难过的话。她懂了,明白了。
“这种事,我不会再让它发生……”他像是在宣誓般,“绝不会。”
她抬起脸,迎上了他坚定真挚又炽烈直接的眸光,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她……你中招了。
封天铎打断金万才的鼻梁之事,很快便传到封民达的耳里。
当晚,金家派人来讨公道,要封天铎就此事向金万才敬茶赔罪,可封天铎坚持那家伙是罪有应得,斥退了金家派来的人。
稍晚,封民达将封天铎唤至书斋。当他一进去,发现白震跟封天宇都在。
“天铎,”封民达神情略显无奈,“你怎会做出如此冲动之事?”
“爹,我并没有错。”封天铎态度强硬。
“他是客人,咱们开门做生意,就是要和气生财,你动手之事传出,可是会影响珍满楼的生意啊。”封民达很苦恼,“珍满楼好不容易恢复了过往的荣景,却可能被你这一拳给毁了。”
“爹,”封天铎脸色一沉,“难道为了生意,可以犠牲尊严?”
“你是说海儿?”封民达眉头一皱,“爹知道金少爷对她是轻薄了些,不过因为这样而得罪客人,未免不智。”
“如果海儿是爹的女儿呢?”封天铎直视着他,“如果她是爹的女儿,爹还可以说出相同的话吗?”
封民达被他这么一堵,顿时没了话。
“海儿虽是丫鬟,但也是赵家的女儿。赵家将她交给我们,我们就有责任保护她,再说了,”他续道:“珍满楼能拉回客人并增加新客人,海儿功不可没,光凭这点,就值得为她挺身而出。”
封民达微皱着眉,沉吟片刻。“你说的固然有理,但作法可议。”
“爹,要我向他赔罪是万不可能。”他态度强硬,毫无转圜的可能,“当时他如何轻薄海儿,事后又是如何理直气壮、理所当然,我亲眼目睹,换了任何人,都不会毫无作为,事实上,那一拳已经便宜了他。”
这时,一旁的白震突然开口,“大少爷,要是换了别人,不是海儿,你忍得下吗?会有不同的作法吗?”
此话一出,封天铎立刻望向了他。顿时,书斋内寂静无声,三人都等着他的回应。
“大少爷可是因为海儿,才有如此冲动行为?”白震再问。
封天铎神情泰然自若,“白叔这么问,是想得到什么答案?是或不是,差别又在哪里?”
“大少爷知道他是金氏绣坊的少爷吧?”
“当然。”
“那大少爷应该也知道封家跟金家可能结为亲家之事吧?”白震神情严肃,甚至带了点恼意,“大少爷可想过这冲动的一拳,将会毁了二少爷的终身大事?”
封天铎当然知道这可能使两家联姻之事生变,但在那当下,他唯一想到的是要守护海儿。
“大少爷为了一个丫鬟而毁了二少爷的婚事,难道不觉得对二少爷不公?”白震语带责难,“一个丫鬟的名誉,比得上二少爷的终身大事吗?”
封天铎不语,但脸上仍旧没有半点后悔。
他神情凝肃冷然,沉吟须臾,他深呼吸了一口气。
“如果因为海儿只是个丫鬟,就不值得为她出头的话,那么我只能这么说,”他眸光一凝,坚定的迎向封民达及白震的目光,“海儿对我来说,不只是丫鬟。”
此话一出,封民达、白震跟封天宇都面露惊讶之情。
“天铎,你这话是……”
“一直以来,我在意着她的一切,本以为那只是一种兄妹般的感情,但当我看见金万才轻薄她时,我才惊觉到……也许不只是那样。”封天铎说着赵海儿的时候,脑海中也浮现她的身影。
想着她的一颦一笑,他心头有股暖意。
当一个男人想保护一个女人,而且是不计一切代价的去保护一个女人时,那只有两种感情。
一种是亲情,例如父亲对女儿,或是兄弟对姊妹,但他不是海儿的爹,也不是海儿的兄弟,因此那只有另一种可能,就是他把她当一个女人般保护。
那是爱,是他对她动了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