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诡谲。
包厢内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沉重,让人屏息,亦叫人心口轻颤。
望着纤纤玉手亲自端到面前的青梅酒,梁寒玉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果子酿的酒酸酸甜甜的,她个人颇为喜爱,自个也试酿了杏儿酒和枣子酒,口味偏甜。
可是跟自己不对盘的苏明月亲手斟的酒,说实在的,她还真有点不敢入口,看着澄黄酒液愣了好一会。
“梁姑娘?”
又是低柔一唤,再不愿一饮的梁寒玉也得硬着头皮接下来,堂堂丞相之女敬的酒若敢不收,她在京城的贵族圈里,怕是无立足之地。
“她喝不惯果子酒,我代她喝。”
梁寒玉正在犹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伸了过来,一把取走了苏明月手上的酒杯,打算仰头喝尽。
“不可。”
两名女子同时惊呼一声。
一个面露慌色,想取回被夺走的青梅酒,一个较粗暴,直接拉住举高的手肘,酒因此洒出来一大半。
“这是敬我的酒,你怎么能抢,男子汉大丈夫当飮呛喉的烈酒,喝果子酒不怕被人笑。”看上人家的美色是不是,人家敬什么就喝什么,也不怕喝下肚绞了肚肠。
看到苏明月一闪而过的惊慌神色,酒里八成加了料,而且是针对她所为……梁寒玉虚惊一场的吁了口气。
“是呀!这是专给女子养颜的果子酒,酒性不烈,入喉微甜,像是加了糖水,将军是喝不惯的。”他对这女子也未免太过在意了,好得叫人妒恨。苏明月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冷光。
“只要是酒,没有喝不得的道理,在于饮酒人的心思。”战铁衣幽深黑眸透出寒意。
“又不是没酒了,二弟何必和女人抢酒喝,你要是瘾头来了,大哥陪你喝三坛。”自以为海量的战西华拍拍胸膛,嘲笑自家兄弟娘儿味重。
“十坛。”
“十坛?”一听,他怔住,头皮发麻。
“最少是十坛陈年女儿红,否则别找我拚酒。”战铁衣十足十的霸气。也只有慕容山庄的桃花酒能让他十坛醉倒。
“这……”他最多五坛就倒了。
“桃花乡里桃花仙,桃花仙子种桃花,种了桃花好酿酒,酒里独醒有几人。要喝酒怎么能少了我一人呢!你们且等一等,我来凑个兴头,别把酒都给喝完了。”
一抹很刺目的红就站在门口热闹,是俊美无俦的慕容写意,他被小二领来。他今日穿的衣袍上绣了张狂的芍药,以细如毛发的金蚕丝勾勒,朵朵缀着细小金珠富贵逼人。
穿在别人身上或许很突兀,撑不起那股张扬的美,但是面如冠玉的慕容写意这一穿却是十分俊俏,还带点狂肆邪魅,艳极浓红里有着大俗之后的大雅,衬托他如风一般不羁的风流。
他把红衣穿出了味道,不仅不令人厌恶反而惊艳。
“好美……”梁寒玉忍不住惊叹。
“男人长成祸水样有什么好,他又不唱戏。”小飮了醋的战铁衣话语有几分酸,大手一遮,阻断未婚妻看得出神的目光,早知道就不约这家伙来。
“你这是嫉妒,真难看。小嫂子,趁未嫁前多瞧瞧,别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这棵树看起来不太牢靠,换棵大树好傍身。”笑盈盈的慕容写意一坐定,随手把酒洒了大半的酒杯往后一扔,一名身手矫健的黑衣老汉随即送上新酒。
“可京城我不熟,找不到比他更好靠的大树,暂时凑合凑合用,我骑驴找马慢慢挑。”她跟着说笑。
“骑驴找马?”某人声冷,带上怒火。
见风转舵的梁寒玉把话一转。“我是说有谁能比你更好呢?上马能征战,威风凛凛,下马能拚酒,是条汉子,我对你的景仰如滔滔江水,永不停止。”
“嗯!”他脸色和缓的一点头。
“不过呢!喝酒过量就不好了,今儿个不拚酒,仅小酌会友。”酒易误事,而且她看在座的人别有用心的居多。
战西华的眼一眯,微露恼意和阴狠,苏明月捏着帕子的素手一紧又松开,四名美婢略动了一下,在小姐“稍安勿躁”的手势下又恢复木头人的模样,眼神呆滞无神。
慕容写意这个大变故可打乱了不少人的计划,让人稍稍乱了手脚。
“好,听你的。”战铁衣眼神一柔。
“嗟!妻奴。”端起自备的桃花酒,慕容写意发出唾弃声。
漆黑的眼眸一抬,锋锐如刀。“这才叫嫉妒吧!”
嫉妒人有,懊恼己无。
“呋!我以酒为伴,更胜美人在怀,少在我面前摆显,还没成亲前,凡事都有变数。”小嫂子是喊顺口的,真把人娶进门才叫福气,他得意个什么劲,小心出了岔子最终抱着孤枕空对月。
“慕容,你想在刀剑上和我比试一番吗?”不中听的话最好别提,舌头长的人通常活不久。
一说起比武功,慕容写意自叹不如,他还有脑子,不做找死的事。“我先干为敬。”
他连干三杯。
“既然二弟的朋友这般爽快,身为兄长的我也来陪三杯,不喝痛快不罢休。”
看出慕容写意的不凡,不甘于冷落的战西华也来凑趣,不等人说好也干上三杯,杯底见空。
男人的较劲归男人,一旁的苏明月温婉若水的浅笑,轻轻巧巧又从酒壶里倒出一杯酒,推到梁寒玉面前。
她以为梁寒玉的心思飞到男人身上,没注意到她方才的慌张,殊不知她的一举一动难逃法眼,即便她做得再小心,仍是被捉住马脚。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竞是养尊处优的闺阁千金,她以前使出那些见不得人的毒计时,往往有她爹的死士或奴婢去执行,她只需出一张嘴巴,便有人将事情处理得干干净净。
而今她亲自出手,难免有不周全的地方,做坏事要有天分,不是只凭恶毒的心计。
“梁姑娘,我也敬你一杯,我们姑娘家不和臭男人搅和,还请忘了上回的不愉快,咱们做个朋友。”她眼眸晶亮,彷佛那夜空的星光都跑进她双眼。
苏明月对她第一眼就瞧中的男人誓不罢手,苏家和将军夫人早有共识婚事已有影儿,只剩交换庚帖、下聘、请期等礼仪。
她以待嫁女儿心期待情郎早日归来,亲绣鸳鸯枕巾和嫁衣,为郎缝衣纳鞋,她满心想的是喜帕掀起那一刻,四目相对,该有多甜蜜缠绵。
不料她的等待成了笑话,另一名女子企图将她的美梦打碎,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她想把梁寒玉逼走,多次扑空找不到人后,她便命人日日在将军府门口盯哨,战铁衣和梁寒玉去了哪里、吃了什么、何时归府,所有的小细节一一记下,向她回报。
掌握了两人的动向,于是她制造一场巧遇,与相识的人在茶楼酒肆相遇,总要寒暄两句,顺道坐下来喝茶润喉的,聊着聊着便有她动手脚的机会。
只是她没料到会有那么多碍事的人来阻碍她的行动。
与她齐名的安惜兰算什么东西,其父只是小小的四品官,亲姨母也不过是名妾室,也敢跟她抢男人?那女人该庆幸早走了一步,不然这壶加了料的青梅酒也有她一份。
“苏小姐的敬酒我还真喝不得,身分有别嘛!我要喝了你敬的酒,京城里的贵女们还不把我脊梁骨给戳穿了。”
推辞着的梁寒玉以袖一掩,偷偷将自己的酒杯与慕容写意的杯子交换,他见状,挑眉一笑,趁人没瞧见时将水酒往地上一倒,重换了一只新杯。
因此她现在杯中的是桃花酒而非青梅酒,掉包了。
“梁姑娘说笑了,交朋友只论缘分,不说身分,你不喝了这杯酒就是瞧不起我,日后你在仕女圈里更难行走。”她轻飘飘的给人一刀。
“这……”她面露犹豫,最后一点莫可奈何的端起杯子,“我的酒量不好,只能喝一杯,一杯就醉了。”
见她肯喝了,苏明月忍不住喜色外露,“好,就一杯,我也不是非逼着别人酒后出丑的下等人,女子自当矜持。”
“多谢苏小姐的成全。”她轻摇酒杯里的酒液,酒中的香味更浓郁,坐在上风处的苏明月闻不到桃花香,以为她飮的是青梅酒。
在梁寒玉举杯一饮之际,战铁衣朝她看了一眼,而后又与慕容写意对视,两人眼神交会,领略了彼此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