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凌提不起劲,连丧事都不想办。
办那个做什么,丧事再风光,死去的人也感受不到,办丧事是为了让活着的人安心,半点嘉惠不到死者身上,而她这辈子再也不会安心了,既是如此,何必瞎忙?
见她那样,钟子文把后事接过手,将刘星堂、阿志和钟子静埋在钟凌父母的坟旁。一家人就该在一起,他相信,阿芳会同意自己的做法。
钟凌已经在许吉泰的宅邸里待八天了,她打死不肯离开,如果是上官肇澧,肯定会顺着她的性子,然后安静坐在一旁陪伴,但阿六不会由着她任性,一到晚上,就点了她的穴道,把她抬回贺家大宅。
可这丫头锲而不舍,天一亮,穴道解开,便又迫不及待地跑回那座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宅子。
其实钟凌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她也不认为这样一看再看,就能把阿静看活回来,但她必须看,为什么?不知道、没有理由,就是必须。
闭上眼睛,深吸气,她闻着空气里的微焦味儿,那味道越来越淡,最终将消逝不见,就像死去的人,最后淹没在人们的记忆里。
所以呢?要过去多久,她才会忘记娘、忘记阿静,忘记两个她曾经用性命维护的亲人?
忘记之后,她会过得顺利一点还是更悲惨?
苦笑,她的人已经不会顺利,就一路悲惨到底吧,反正……就、是、这、样……她什么都不要了,不要费心费情费脑袋,既然下场只会悲惨,又何必多做、多为难?
她望着烧得面目全非的大柱子,想象阿志和阿静绕着柱子追逐嬉戏;她看向那片原本是花园的草地,想象爷爷领着阿志和阿静在练拳;看着那扇残破的窗子,想象阿静在窗下背着四书五经,摇头晃脑的模样。
想着想着,笑了……至少他们幸福快乐过。
天空下起蒙蒙细雨,阿六撑起贺大娘出门前交给他的伞,静静站在钟凌身后,他知道应该给主子递信的,否则主子回来,绝对会狠狠揍他一顿,但是不行,他不要送信,现在正是战事吃紧的时候,万一像上次那样,主子脑袋发热,不顾一切地跑回秀水村,阵前月兑逃那可是杀头大罪,他宁可让主子剥了自己的皮,也不让他有机会失常。
他会照顾好她的。阿六暗自发誓。
眼看她越来越瘦……虽然拗不过贺大娘的好意,钟丫头肯喝一点蔘汤,可是怎么够?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不喝会要人命的,要是可以一拳将她打醒多好,只不过这样,恐怕他不光会被主子剥皮,还得被挫骨扬灰。
望着她干涸的嘴唇,阿六再忍耐不住,怒声问:“你打算一辈子这样子下去?打算盯着这块鬼地方过完下半生?”
阿六的声音打扰了钟凌,她转头回看阿六,看着看着,眼光陌生得让阿六心惊,不会吧,她真的疯了?
就在他准备开口时,她才好像突然认出他似的,混沌的脑子开始运转,她从娘亲想到阿静、阿志、爷爷,然后……扑通!像是一块大石头落进水坑,水花四溅,点点泥浆喷上她的脸,她想起哭倒在泥泞里的干娘。
她不避男女之嫌,抓住阿六的衣襟,语带惊讶地问:“阿六哥哥,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不在这里,要去哪里?”他没好气地反问。
她以为他爱吗?要不是主子严令要他护她周全,不准她掉半根头发,他早早就和阿大、阿二……他们会合,在战场上厮杀,哪会待在这里做小丫头的保母。
怨呐、冤呐,怎么这种事偏偏轮到自己头上?
“你应该到澧哥哥身边保护他呀,你不知道战场很危险吗?你不知道武功再好也不保险吗?快去!快去!你快去澧哥哥身边保护他。”她说得语无伦次、口气焦急担心,她不停推着阿六,要把他推出去。
厚!他不知道吗?他不想要吗?也不看看是谁害的!他带着赌气口吻,闷声道:“你成天待在这里发傻,我怎么敢走?”
“因为我在这里,所以你不能到澧哥哥身边?”
她真的呆了吗?这么白痴的话她也问得出来。
阿六横她一眼,“当然,没把你安全送回京城,我哪里都不能去。”
钟凌听着他的话,但脑筋却像被灌进水泥,混沌得厉害,她得用力想几下才能想得出来他是什么意思。
半晌,终于反应过来,她急急点头,“我马上回京,你去找澧哥哥吧。”
“不行,我必须把你送回去。”
她用力摇头,不可以,她已经提早那么多天回秀水村,都阻止不了阿静死去,谁知道澧哥哥的事会不会也提前发生。
“要不你送我去周大人那里吧,让他派人去安平王府,我是安平王爷的长女,他会派人来接我的,这样你可以放心吗?”
一定疯了、肯定疯了,她绝绝对对疯了。
她不是打定主意不当安平王的女儿?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肯定在骗他,他前脚走,她后脚又会绕回这里。
钟凌不是骗他,而是看开了,她决定顺应命运,决定代梁雨欢出嫁,决定成为二皇子后院妻妾成员。
人都是这样的,有了希望就会努力,努力过后就期待改变,但当确定努力过后只是一场笑话,希望立即会转变成失望。
她的失望已经够多,不想再添上几个,所以不希望、不努力、不幻想不可能的改变,然后,不失望。
看着她死灰似的枯槁表情,阿六苦笑,她这副模样,他敢丢下她?挫骨扬灰的滋味可不好受。
“不行,我得送你回京。”
“阿六哥哥,你怕我说话不算话?放心,不会的,要不你叮嘱周大人,安平王府的人不来接,我就待在府衙里哪里都不去,好不?”
阿六迅速分析,钟丫头如果能进安平王府,安全无虞,确实不需要他贴身保护。只是在主子身边多年,他还没违抗过主子的意思,方才那些话也不过是想哄她回京罢了,怎么能真的丢下她?
见阿六沉吟不语,钟凌积极说道:“我保证,会乖乖待在王府内,乖乖等你和澧哥哥平安回来,哪里都不去,连唐轩都不去,行不行?”
只剩下澧哥哥了,她只剩下他了,他是她最后一丝盼望,就算两人再无交集,她也要他平安,要他活得好好的。
她这话真是勾人呐,他多想上战场,多想和兄弟并肩作战,可是主子的命令……阿六不言不语,脸上满是挣扎。
“发誓,如果我说谎,就让我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我发誓,如果澧哥哥回来,我没有平安健康、又白又胖,就让我短寿早夭。这样可以吗?阿六哥哥可以到澧哥哥身边保护他了吗?”她加码保证,口气斩钉截铁,不给自己留半点余地。“求求你了,阿六哥哥,这是我最后的心愿。”
心里一番抗争,阿六重叹,他没学过背叛主子,没那个能力,更没那个胆子。他沮丧摇头,回道:“主子吩咐我护你周全,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
这回钟凌的反应更快一点点,她听明白阿六的意思了,他不是不愿意上战场,而是不敢违抗命令,他对主子有着绝对的忠诚。
“如果我以死相逼呢?你也不肯帮我完成心愿吗?那好,你要是不肯去保护澧哥哥,我就在棉被里拿刀子捅自己,等你发现时我已经鲜血流尽,变成一具干尸!”这回,她的口气更加不容置疑。“快去啊!我说到做到的,你就照这话转告给澧哥哥,告诉他,我不要你,我只要他,有本事的话,他就亲自回来保护我!”
听着她的话,阿六大乐,心里对钟凌的矛盾感全消失无踪。他欣赏她,这么聪明可爱的丫头啊,难怪主子把心全挂在她身上了。
“你确定自己会好好的、乖乖的,待在安平王府等我们回去?”
“我发誓、我保证,如果我没做到约定,我会天打雷劈、魂飞魄散!”
“成交!”
小春忧心忡忡,钟子文托人带的信到了,他们知道潜山先生的家被大火烧毁,少爷凶多吉少。
她和所有人讨论过后,决定和小夏回井风城,把小姐接回来。
上次太太过世,小姐是什么模样,她们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这时候小姐正需要家人安慰,无论如何,就算要把店关掉,她们都要走这一趟。
小春、小夏不在,杜氏便带着青儿到唐轩帮忙。杜氏做事沉稳,把铺子交给她看管,小春、小夏正好能安心上路。
唐轩的生意虽然没有过年前那么好,却也不差,有皇帝这块金字招牌,他们做了许多贵人的生意。京城贵人多,春暖花开,不时举办春游野宴,就会派人到铺子里买点心,所以整体来说生意还算不错。
这天杜氏在铺子外头招呼送面粉、送糖的店家,让他们把食材往后面的厨房送时,一个男人走进铺子里,粗黑的手掌往桌上一拍,扯开嗓子喊道——
“把你们老板叫出来!”
杜氏见来人怒气冲冲的模样,虽有些胆怯,但想起满铺子的小厮、丫头年纪都小,不得不挺身而出。
她走到男人面前问道:“这位爷,不知你找老板有什么事?”
看见杜氏,钱阿三一脸猥琐,嘴边拉出yin笑。这女人长得不坏嘛,甜甜的嗓音让他听得骨头都酥了,他何尝不想温柔一点,只不过拿人钱财,与人办事。
端起怒容,他续道:“我前儿个买你们店里的东西回去给儿子老婆吃,没想到一家人吃完后上吐下泻,花了大把银子才治好,你们这间黑店根本是谋财害命。”
为了虚张声势,他把柜台拍得砰砰作响,香浓美味被吓得不敢说话,杜氏也怕,但是小姐不在,她不能躲。
她道:“这话说得不对,没听说过可以拿糖当饭吃的,何况那天除了咱们铺子里的东西你们别的都没吃?怎么能赖到咱们铺子头上?”
“说我赖?!这口气分明是想逃避责任,没错,那天我们别的都没吃,光吃你们铺子里的东西。我不管,如果你们不肯赔一千两医药费,我就要去告官!”
他张牙舞爪的威胁着,两个拳头在半空中挥舞,声势一大,铺子外头的行人也被吸引进来,看热闹的百姓围得铺子水泄不通。
一名从外头进来的妇人,趁着旁人不注意,悄悄地走到阿兴身边,低声对他说上两句话。
闻言,阿兴抬头,视线与对方相望,杜氏已经算是漂亮的了,没想到她更美,虽然眼角有些皱纹,虽然她穿着粗陋的布衫,可那通身的气度根本就不像个平凡人。
阿兴虽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交代自己,可他就是想照着对方的话去做,于是佝偻着背,他悄悄钻过人群,走到柜台里,在阿隆耳边丢下几句话,两人合作将柜台上的牌子悄悄收起来。
见牌子收齐了,美貌妇人笑盈盈地朝那名男子走去,柔声道:“这位大爷,我是这间铺子的老板,对不住,我刚刚送货出去,您可以从头到尾再把事情说一遍吗?”
天,真美!钱阿三看见这名妇人时,忍不住流出一道口水,刚才那个已经称得上美妇人了,眼前这位……皇后娘娘大概也就是长这样了吧!
“这位爷,不方便说吗?”美貌妇人催促。
“没、没什么不方便的。”他的口气顿时软下几分。
“那么这位爷,您慢慢说,让各位乡亲邻里也听听清楚,本店的东西出了什么问题。”
她的态度虽然客客气气的,却有一股教人不能违逆的气势。
她的提醒让钱阿三陡然想起,对哦,这时候怎么能够被美色迷惑?他干咳两声,清清喉咙,再度硬起口气。
“前几天,我到你们这里买甜果子回家,我买下整整一袋,孩子老婆都喜欢,吃着吃着吃得撑着啦,晚上便没吃其他东西,没想到到了半夜,全家都闹起肚子来,两个大人、四个孩子呐,一个不漏全数中招,这可真是要命,大夫说我们吃下不洁的东西。你说,你们铺子要不要负责任?”他把刚才杜氏的质疑给补上了。
“这位爷,您放心,如果是咱们铺子的问题,责任肯定会负的,不过小熬人想再多问上几句,才能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知道大爷买的是什么东西?”
钱阿三眼睛转了转,手一指,指向手工饼干,说道:“我就是买这个。”
“行,请问大爷买了多少。”
“我买的可多了,足足一大袋。”他两手画一个大圈,表示好大一袋,心想吃这么多,所以晚餐吃不下,应该合理吧!
“这么多呀,那是五盒还是十盒呢?”
怎么这么罗唆?钱阿三眉头一沉,自然是往多的地方说,“十盒,我买了整整十盒。”
“不知这位爷花多少银子?”
“那么久之前的事儿,我哪里记得了?”他想起给银子的大爷说,这家铺子的东西贵得很,光一盒糖就要二两银子,他心底合算一下,开口道:“大概是一、二十两银子吧!”他挥挥手,满脸不耐。
“那伙计是用什么东西给您装的?”
“不都说了,是盒子吗?你这是在套我的话?”
美貌妇人说完,看阿兴一眼,让他接话。
这会儿方才不明白的,现在全弄懂了,阿兴终于理解她想做什么了。
他从柜子下面拿出几包装好的手工饼干,往柜子上一摆,笑道:“这位爷,您买的饼干是这样一包一包装好的,每包里头有五块,您说十包,也就是五十片,两个大人、四个小孩,一个人分不到十片就能撑得晚饭吃不下?这位爷,你们全家还真是小鸟胃呐。”
阿兴话说完,围观者全笑开了,话赶话说到这头,哪还有人看不懂?一百袋饼干加起来都没他形容的那么多,分明是个来讹钱的无赖。
阿兴说完,阿隆接话,“如果这里头有咱们的老客户,肯定知道这饼干一袋三十文钱,十袋三百文,如果买十袋还送一份进士榜,不知道这位爷怎会付一、二十两银子?大伙儿看看清楚,咱们唐轩是卖糖果饼干的,可不是卖金豆子。”
这话说完,钱阿三臊得没脸,灰溜溜的直想逃。
不过味味可不肯放过他了,一把揪住他的衣角骂咧咧的,“说!是谁让你来咱们这里骗银子的?讹诈便罢,这样大张旗鼓的分明是想破坏唐轩的名声,让咱们的铺子开不下去!”
“没错,就足这样,真是坏心肝、烂肚肠的土匪!”美美大声道。
“别同他说这么多,直接送官府就成了,咱们铺子里的东西可是连皇上都喜欢的呢,这贼家伙诬赖咱们,就是往皇帝脸上抹黑,绝对不能轻饶!”
阿兴把话说得十分严重,吓得钱阿三连忙跪地求饶,他当真以为美貌妇人是这家店的老板,猛朝她磕头。
美貌妇人浅浅一笑,柔声说道:“这种事儿可轻可重,但我一个妇人可禁不起这种事一而再、再而三发生,我也不想知道是谁在背后支使你,有话,你去同青天大老爷说吧!”
语毕,她朝阿兴、阿隆一点头。
明明她不是老板,可她一发话,阿兴、阿隆就像有了主心骨似的,两人合力架起钱阿三,往衙门的方向走去。
待围观百姓纷纷散去,店里生意又恢复正常,杜氏这才兴奋地抢上前,牢牢拉住美貌妇人的手,说道:“清华,你什么时候到京城的?”而且还知道她们母女在这里?
“这不是刚到,就来找你了吗?”也真是巧,来看个热闹就碰见了。
“华姨。”青儿一蹦一跳,兴奋地上前同她打招呼。
“蕊姨,你认识这位夫人?”浓浓问。
杜氏笑着回答,“是,去年我回娘家,半路上遇见清华,她被盗贼给抢劫了,狼狈得很。”
清华接话,“幸好是妹妹和妹夫救下我,还给我请大夫诊治,当初要不是妹妹的那十两银子,我还不知道要沦落到哪里呢。”
那时候,她们便认了姐妹。
“姐姐说的是什么话,人生在世哪能不遇上点事儿,能帮得上手的当然要帮。”小姐不也是如此,否则天地辽阔,哪里有她们母女的容身之处?
“刚刚那个是什么人,怎会在这里闹事?”清华问道。
“不知道,我想老半天,也想不出咱们铺子是哪里得罪人了,可……清华,万一他背后的那个人有权有势,咱们把人送进府衙,会不会闹得太大?要是变成人家的眼中钉,以后会不会后患无穷?”杜氏忧心忡忡地问。
“就算你们什么都没做,难道就不是人家的眼中钉?如果不是,人家何必挑事欺你们?做生意的最害怕被人坏了名声,一句不洁,再有实力的铺子也会倒闭,不管是真或假。”
清华叹气,要不是这样,开了那么久的老招牌会变成过街老鼠?食安问题会炒得沸沸扬扬?人人都害怕呀,怕自己吃到什么不知名的有害物质下肚,就算搞什么买一送一的宣传招还是乏人问津。
她续道:“既然对方要闹,就得趁势将此事炒得更大,最好让人人都知道,唐轩的名气大到遭人觊觎,下回再有相同的事情发生,顾客自然会先入为主认定唐轩是被人诬蔑。
“人总是同情弱者的,这份同情谁晓得会不会转化为业绩?再者,这番作为也能让隐藏在后头的恶人了解,唐轩底气足,不是好欺负的,下回想再动手得考虑清楚。这世间欺善怕恶的人多了去,你不挺起脊梁骨,别人就会把你当成软柿子,掐个痛快。”
香香、浓浓、美美、味味听着清华的话,满眼崇拜,只差没拍手叫好。这位夫人真厉害,和她们家小姐一样聪明呢,几句话就把利害关系全给分析得清清楚楚。
清华再看一眼铺子,不明所以地感觉熟悉,仿佛这铺面存在于本尊的记忆里。照理说,自己应该讶异才对,柜子上的蛋糕、饼干出现在二十一世纪的咖啡厅里才合理,可她就是觉得……觉得没有错,觉得理所当然。
所以下回她在这里看见马卡龙,应该顺理成章的接受?
“妹妹,这铺子是你和妹夫开的吗?”清华找了个新话题,却没料到杜氏被她一问,面色变得黯然,她心知有异,但话出口已经收不回来。
青儿见母亲眼眶微红,轻扯清华的衣袖,低声回话,“华姨,我爹过世了。”
清华脸上一凛,天有不测风云,才短短几个月时间,竟就……
香香体贴,提议道:“蕊姨,难得有故人来,你和这位夫人到楼上坐坐叙叙旧吧,这里有我们就行。”
杜氏点点头,领着清华上楼。
过了平镇,直抵奉京,十几万大军转眼成为流民。
鲁国踢到铁板了,仗着有不败将军鲁鑫,胆敢与天烨皇朝叫板,现在就得自吞苦果。
钟凌是对的,打仗就要在对方毫无防备时出手。
原本预备三月成军、开打的战争,提早在过年时节打了,那时鲁国上下正在庆祝新年呢,谁想得到天烨皇朝来势汹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气攻下三座城池!
而那个作战攻势简直就是流氓,有人见过用水龙打仗的吗?他们把城里的人给冻成冰柱子,抢走城池后,还水漫城都,迫得上万士兵丢枪弃械,以免衣服冻黏在身上,有人动作稍慢了些,再月兑下时,连皮都给掀翻了。
一个小小动作,上万精兵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还被绑成粽子,阔步游街,顿时鲁国军队的形象在百姓心目中降了好几等。
只听过英雄惜英雄的,没见过有人像天烨军那样下作。
天烨军朝鲁军的帐篷浇油、燃火,营帐里的官兵自然要月兑帐逃难,可天烨军竟像是知道将官的营帐在哪里似的,将领们一出营帐便被喷得满头水。
心里虽然知道他们之前的手段有多折辱人,可在滴水成冰的季节里,就算清楚对方龌龊,却还是不得不月兑光衣服,衣服月兑掉就罢了,天烨军还连同胡子、头发……把人家全身上下的毛都给剃光光。
这样的屈辱,还不如把人给杀了,可他们偏偏不杀,还把将军大人放回去,继续领兵,因此当光头大将每次发号施令,总会有几个不知死活的士兵控制不住地笑出声。
修养好的大将强行忍耐,可他们越是忍让,士兵越是瞧他们不起,发下施令越没有人肯听;修养差的军官杀一儆百,却不晓得这样行事离属下的心越远。
天烨军的手段不只如此,听说过烧粮的,却没见过烧马的,鲁国最得人称颂的是他们精心培育的好马以及骑兵术。
可这不要脸的天烨军竟趁夜模进他们的马场,烧起马尾巴,还打开栅门。
深夜,惊天动地声四起,马匹到处乱窜,将营帐踩个稀巴烂,死伤数千士兵及马匹。
这哪里是作战,根本是耍无赖,而堂堂的天烨皇朝的大军理直气壮地做了。
如果他们知道,这些只是因为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说:“战争看的是结果,谁在乎过程,难道死两万人比死一千人还厉害?错!那不叫厉害,叫作惨烈,最最没用的将军才会让跟着他的士兵去送命。如果用毒可让对方不战而降,我不介意放出伊波拉病毒。”
这话令人费解,但上官肇澧硬是理解了,即使他不晓得伊波拉是谁。
所以他派阿大、阿二等人在对方的晚膳里下巴豆粉,然后漏夜攻打敌军,谁有本事忍着拉屎的痛苦还打赢一场战争,除非神仙,而鲁军都不是神仙,于是天烨军大胜。
那个晚上,光着头的鲁鑫一路打、一路退、一路拉黄金,那是他人生最“惨烈”的一场战事。
他们还朝敌人撒石灰粉,他们挖冰洞,他们唱歌嘲笑敌军,他们用鬼火吓人……就这样,一次次不入流的手段,让提早三个月进行的战争在四月底时结束,鲁国国君命人送来降蚩日。
上官肇阳、上官肇澧应该就此收手的,但别人可以放过,鲁鑫绝对不能放过,良将难求,如果放他回去,休养生息个三、五年,再给他一个翻身机会,必定又会是天烨皇朝的灾这次的战役,他们求的不是短暂和平而是长治久安,他们要打得鲁国百年内再不敢向天烨皇朝挑衅。
其实他们有机会杀掉鲁鑫的,如果当时知道鲁鑫就在那群被己方士兵剃光头发的将领堆里,一定不会放过他,可鲁鑫性子狡诈,他让其他将领称呼他的小名,这才侥悻逃过一劫。
如今,追随在他身边的士兵剩下十数人。
在上官肇阳正在接受降书、与鲁国大臣议和的同时,上官肇澧仍旧领着一群属下、士兵一路追击鲁鑫。
不过除了他,还有另一支军队也在追击鲁鑫,那是赵迅领的兵。
赵迅是上官肇远的心月复,本事和他的主子一样,普通平庸,不过是有一身蛮力,又学上几年功夫,也不知道是怎么巴结上上官肇远的,上官肇远便想尽办法将他安插进来,还给他当上小队长,领兵五百人。
上官肇远想让赵迅抢得一些军功,日后论功行赏,自己身边也有一个能在军中叫得出名字的。
没错,上官肇远嫉妒上官肇阳身边有个上官肇澧。
每回商议军情时,上官肇阳往往将赵迅支开,却不吝啬在往上报军功时送他一笔,因此他在军中还算如鱼得水,并且相信上官肇阳这么做是因为不敢得罪太子爷的缘故。
于是他更加得意张扬,每次要进攻,他就领着麾下的军队躲在一旁纳凉,等战事结束再跳出来冒领军功。他理直气壮,甚至认定那是自己该得的,殊不知此为捧杀,军队中有许多人对他的所行所为更加不屑。
这天他领着自己的部下追在上官肇澧的**后面,他想,如能斩杀鲁鑫于马下,那可是天大地大的功劳,班师回京,皇上定会赏他一个大将军当当。
不过,赵迅突然这么勇敢,倒不是他开窍了,而是他听说这一路打来,鲁鑫输得连头发都被剃光,身边只剩下十余人,十余人能顶什么用,他身边可是有几百人呢,别说交手,就是吐口水也能活活把对方给淹死。
突然间,上官肇澧停在一片林子前面,裹足不前,他在心中暗忖:为什么鲁鑫要将己方人马诱至此地?
在这几个月的战事中,不败将军的迷思被打破,还折损鲁国十几万大军,倘若返回朝廷,朝中文官不知道要怎么攻击他,一个弄不好说不定下场就是个死字,所以他不往奉京退,反往西方且战且走,难道是想拚着最后一击,反咬自己一口?
曾听人说过,此处是他的地盘,莫非……
上官肇澧望着眼前密林,冷冷一笑,鲁鑫准备了什么好菜等着迎接自己?
停在林子边,耳边响起钟凌说过的——战功没有性命重要,活着,功劳才有意义。
他不过是些微迟疑,就见赵迅的人马飞快穿过自己的队伍往林子里行去。
“将军,为什么要停下?”一名属下心急上前。
他不明白主子在想些什么,好不容易一路追击至此,鲁鑫身边剩下不到几个人,再来个最后一击,这份大功劳就要到手,将军竟在这里停滞不前?
平日,赵迅抢功就罢,可斩杀鲁鑫是天大地大的功劳,万万不能让他得手啊。
上官肇澧尚未回答,就听见林子里传来嘶叫哀鸣声。
他猜对了,鲁鑫不是吃素的!
他朝心急的属下们望去一眼,虽没开口,但所有人全在这一刻理解了,这就是将军裹足不前的理由,林子里面有多少伏兵?多少机关?他们心里没数。
紧接着机关发动,羽箭发射的咻咻声传来,更多的呼救声扬起。
上官肇澧道:“阿大、阿二,你们跟我来,剩下的人围在林子外头,击杀鲁军。”
“是,将军!”众人得令,在林子外头结阵。
上官肇澧纵身一跃,施展轻功飞上林梢,阿大、阿二紧随其后。
几个飞窜后,已经不见踪影。
他飞快往出事地点奔去,不多久,便立身于一株高大树木上头,由上而下的俯瞰林子里的状况。
林子里残肢断臂横飞,几枝削尖的竹子上还插着兀自挣扎的士兵,自以为必胜的赵迅已经被射成刺猬,与几名属下斜倒在一旁,掉进陷阱里的士兵大声呼救,但等着他们的是由上而下的大石头。
短短半个时辰,叫声歇停,五百名士兵尽数毙命于林中机关。
场面非常惨烈,片刻,树干后头出现十几名身着甲胄的男子,他们环顾四周战况,笑声此起彼落。
上官肇澧一眼认出鲁鑫,因为他正顶着一颗大光头。
上回算他侥幸,逃过一劫,但老天爷不会给同一个人那么多次的幸运机会,上官肇澧偏过头,给阿大、阿二使个眼色,点头,三人同时举弓,在上官肇澧的箭射出的同时,阿大、阿二的箭也疾飞出去。
三支箭,头、颈、胸各一支,强大的力量让箭身从鲁鑫身后透到身前。前一刻,还为自己的诡计成功欢呼的鲁鑫,下一瞬,须命。
上官肇澧并不恋战,一击成功便飞身躲开,鲁鑫的属下不明白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惊怒之下往林子外狂奔而去,却不料一出林子,上官肇澧的兵马便一举将他们成擒。
与鲁国之间的战事,至此才算真正终结。
上官肇澧带着鲁鑫的人头回营,这天是四月二十三日,快马行至半途,阿三纵马迎面奔驰而来。
看见主子,他翻身下马,喘着粗气禀报道:“禀主子,潜山先生来了!四爷请您快点回去!”
潜山先生?他来此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