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着预计中的八十五两银子从衙门里出来,钟凌满脸喜气,走起路来,耳边春风一阵阵吹拂,她大大吸口气,把肺叶给涨得饱饱的再用力吐掉。
唉,装模作样扮端庄还真累,她本性就是个痞子啊!不过端庄有好处可拿的话,偶尔装几下还是可以接受的啦。
周大人慷慨,想凑个整数给她,但她心底暗自盘算了下,决定不贪那五两银子,以后需要依靠周大人的地方还多得是,与其要那五两银子,不如留给人家一个好印象。
男人嘛,谁不喜欢济弱扶倾、助人危急?何况一个爱护名声、喜欢当善人的县太爷。
因此钟凌满脸正气地回道:“爹爹在世时曾教导民女,为人处世不可贪心,民女只拿自己该得的。”
然后不意外地,她在他眼底找到两分欣赏。
卖地之事进行顺利,钟凌回到药铺,她与母亲、弟弟约好在这里碰头。
走进药铺逛两圈,没看见人,她脸上浮起疑问,又走出药铺四下张望,一名药僮发现她探头探脑的不知道在找什么,朝她走来,问:“小姑娘,你是不是在找一位大婶和小弟弟?”
“小哥看见他们了吗?”钟凌连连点头,笑脸问道。
“是,小姑娘,你往左边走,细数第二条巷子拐进去,有辆马车停在那里,大婶和小弟弟在马车上等你。”
马车?来的路上,娘打死也不肯花钱雇马车,这会儿怎么肯了?难道是她的病情严重,大夫医嘱的?可也不差这一时片刻的呀,还是有人知道她从县衙出来,身怀巨款,企图拐她上马车行抢夺之事?
又或者是……不会吧,想抢夺王忠铺子的许开,气恨她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挟怨报复?
如果是娘叫的马车,为什么不直接停在药铺门口,难道路边有划红线?
满脑子疑虑,不能怪她,都是电影的错,她还看过进酒吧喝杯酒,醒来整个人泡在冰水里,肾脏少一颗的桥段。
越想越挫,犹豫间,她还是带着一堆乱七八糟念头走向第二条巷口,她不能不去看看,万一就是单纯的她家娘亲想当一次大爷,却因为自己生性多疑,让母亲在那里等,自己在这里候,岂不是很傻?
拐进巷子后——很好,她果然很傻,刚走进巷子里,就看见弟弟和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站在那里说话。
发现姐姐的身影,钟子静快步跑过来。“姐!”
牵起他的手,她低头问:“娘呢?”
“娘在马车里休息。姐,那田地……”
她对弟弟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钟子静点点头,拉起她走到车边。“姐,这是贺大哥,你认得吗?”
当然认得,那把只有歹徒为蒙蔽真面目才会留的大胡子很容易辨认,无敌铁金刚似的壮硕身材也很容易认,他一瘸一瘸的走路动作更教人一眼就认出他是俗名贺瘸子、学名贺澧的家伙。
不过,前辈子的钟子芳是在他上门求娶时才认出他的,否则之前对他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所以现在……
钟凌微蹙眉心,装林黛玉,优雅地摇两下头,柔声问道:“这位公子是……”
好吧!她承认自己又算计上了,如果这家伙真会在后年Saygood-bye,他可是有上百亩田地的丰厚身家呢,当个有钱有田的地主婆很不错,如果这辈子他还是肯向钟家提亲的话,她肯定不会哭死哭活的,就算不嫁,当个备胎也不错,秀水村里要比他富有的还挑不出三、两个。
钟子静接过话,“姐,贺大哥和我们同住在秀水村,贺大娘很会做腌菜,你爱得紧,每餐都要上桌。”
贺澧向前走来,看见他一瘸一瘸的步伐,她适时地做出认出人来的恍然大悟表情。
“问贺公子安。”她屈膝问安,礼仪全是从电视剧“甄嬛传”里学来的。
她端庄,但对方无礼,贺澧只冷冷地点了个头,道:“上车吧!”
是,他不满意她的虚伪作假,分明就不是大家闺秀,装什么装,画虎不成反类犬!
钟凌被他的态度弄傻了。啊就这样?半句话也不多聊?不然客套两声也行啊,难怪原主钟子芳会被他吓得半死,一听到他家上门求亲就打死不肯嫁。
她傻望着他的背影,方才只是匆匆一瞥,并未看得太真确,但脑海中他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很是清晰。
有人说看人看眼,眼睛是人类第二个灵魂,奸佞之人眼神狡诈,虚伪之人目光闪烁,如果这话是真的,那么拥有那样一双眼睛的人,肯定正直诚实。她不禁有些不懂了,这样的男人怎会让钟子芳吓得半死?
钟子静拉拉她的衣袖,低声问:“姐,地卖了没?”
钟凌笑着点点头,他也跟着笑了,钟凌低声在弟弟耳边说话,“这件事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尤其是大伯母和二伯母,贵人明年初春才要整地,县太爷答应,让我们今年把田地上的庄稼给收了。”
“真的?县太爷真是大好人!”
可不是吗?收成虽然不多,却能安下大房的心思,一来,让县太爷有时间调查张里正,若能扳倒他,大伯母没娘家仗恃,往后就不敢对他们家这般颐指气使。二来,钓钓二伯母,如果可以顺利除去那根刺的话,或许娘真的可以逃过一死……
钟凌轻叹,自从脑袋被强|暴过后,她变成货真价实的钟子芳,一门心思全扑在如何让母亲和弟弟过好日子上头了。
“你们怎么会碰上贺公子?”
“我和娘看完大夫在药铺门口等姐姐,恰巧碰到贺大哥去帮贺大娘抓药,贺大哥说拿完药便要回村子,可以顺道载我们一程,我和娘就跟过来了。”
“你们等很久吗?”
“没有,不到一盏茶工夫。”
“你和贺公子很熟?”
“以前没见过,是爹过世之后才熟的。”
“怎么说?”
“爹爹死去那日,家里乱烘烘的,姐姐被抬回家里,一直昏迷不醒,娘哭得昏倒好几次,村人离开后,大伯母和二伯母就伸手跟娘要银子,说是要替爹办后事,娘那时哪有心情理会她们?只是抱着爹的身子,哭得说不出话。”
“后来呢?”
“我受不了她们要银子的嘴脸,拿着扫把要赶人,二伯母冷笑,说:『人家把咱们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她们走了,家瑞安静下来,娘还在哭,姐姐还在睡,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蹲在门口放声大哭,恰好碰到贺大哥经过,贺大哥问我怎么回事,我倒豆子似的把满肚子委屈全告诉他。他点点头,吩咐身边的人,才一会儿工夫就有人抬棺木到家里,给爹爹收殓、布置灵堂,也有大夫来家里给姐姐看病。不多久,大伯父和几个堂兄听到消息赶了过来,才接手爹爹的丧事。”
钟凌明白了,那时候她还在穿越的“惊喜”中尚未恢复,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她全充耳不闻,原来这位贺澧还是钟家贵人。
车帘子掀起,卢氏对着两姐弟招呼,“阿静、阿芳,怎么不赶快上车?”
“哦,来了!”钟凌拉起弟弟,往马车方向快走,她没想到临上车时,弟弟会很天才地迸出一句——
“姐,贺大哥解释的《三字经》和你说的不一样耶。”
不一样?是她弄错,《三字经》不是性教育初级教本?
抬头,她对上贺澧的目光,他的脸被一把大胡子占掉一半,没被占住的另一半看起来很冰、很冷、很……低温保存,可是现在,他眼底带着两分笑意……不会吧!阿静将她的错解全招了?
蓦地,她的小脸爆红。洞在哪里?哪里有洞?让她死了吧,费玉清……你害人不浅!
恨恨咬牙,在母亲的招呼下,两姐弟坐上马车,马车很宽敞,也许是为了不让身材比熊还占位子的贺澧舒服些,车厢比一般马车要大上些。
在秀水村里,有马车的人家只有两户,贺家和李大户家里,后来帮县太爷买地赚了不少银子,张里正盖新家后也买进一辆,马车进村子那天,他骄傲得尾巴快要飞上天,很没知识地在门口挂一大串鞭炮,马车进门鞭炮声便轰轰响起,吓得马儿乱窜乱跳,踩伤了两个人。
这个笑话在钟凌脑子里印象深刻,只不过这一世,他还有没有足够的本钱买马车就不得而知了。
他们分坐两排,钟凌和卢氏在一边,贺澧、钟子静在另一边,并且非常不幸地,钟凌坐在贺澧正对面,一抬眼就会对上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然后她就会联想到自己解读的《三字经》。
她是痞子,所以很能够宽慰自己的精神状态,她自我催眠:贺澧那号表情不叫似笑非笑而是友善亲近,自己之所以把它当成揶揄,纯粹是她作贼心虚。
她轻轻叹息,暗骂自己,不懂装什么懂啊,孔老夫子不是说过,知道就说知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不然的话看起来会很无知。
什么?孔老夫子没说过别人无知?管他的,总之,她现在就是很无知。
侧过脸,钟凌轻描淡写地把卖地的经过说给母亲知道,贺澧侧耳偷听,眼底含笑,瞄了她一眼,看来是个报喜不报忧的丫头。
钟凌报告结束后,贺澧突如其来地开口,“钟三婶,您有没有想过帮阿静找位先生?”
此话一出,钟凌猛然抬头,对上他的眼神,这会儿她看清楚了,没有也许、不是作贼心虚,他真真确确地在嘲笑自己。
她不禁皱眉,假端庄被她踢到九霄云外,她不满意,她噘嘴批判,喊什么大婶嘛,他那把大胡子看起来比她家的年轻俏妈咪还老气,懂礼貌的就该喊声大姐,会做人的就叫声同学,谄媚的就喊美眉,叫大婶?他是不是“捐特们”?
小心眼?没错,她就是!
钟凌替自家老妈打抱不平,但她家娘亲半点不觉得怪异,只是用一贯的温柔口吻说道:“以前阿静的功课都是他爹教的,自从……阿澧说得对,我是该另外替他找个好先生。”
提起丈夫,卢氏轻喟,眼眶微微泛红。
钟子静望向娘亲,他年纪虽然小,但爹爹不在后,左邻右舍的闲语闲语那么多,他怎么不清楚,没有爹爹的家再也不像过去那样,姐姐年纪也还小、娘身子弱,日后要用到钱的地方多得是,得省着点花。“娘,您别担心,阿静会好好用功读书,不找先生也没关系。”
贺澧看着懂事的男孩,眉心微柔,是个好孩子。
“怎么可以,你爹指望着你光耀门楣。”卢氏揉揉儿子的发辫,心头微酸,阿静是他爹的希望,再苦再难都要将他教养成才。
见母亲和弟弟那样,钟凌被强暴的脑袋冒出泛滥温情。
她握紧母亲的手,对弟弟道:“放心,姐姐会挣银子给阿静请最好的先生。”
忍不住,贺澧扬起眉头。她知道什么是好先生?满脑子不雅念头的小丫头!
贺澧那副不以为然的表情惹毛了钟凌。了不起是错解《三字经》,很严重吗?哈哈!他可不知道地球是圆的,不知道星星比月亮大,不知道太阳会自转、月球会公转,不知道恐龙灭绝于人类之前呢。
不服气吗?贺澧失笑。不过他更喜欢她把喜怒哀乐全摆在脸上的模样,大家闺秀不是她装得来的。
“我有个好友徐伍辉,钟三婶也认识的,他现在虽然只是个秀才,但确实有才华,家里住得离钟三婶家也不远,不如让他当阿静的先生。”这是伍辉拜托自己的事,他也趁此机会再试探她一回。
“你说伍辉?”卢氏顿时有些尴尬,阿芳她爹死的时候,徐家人来吊唁,话里话外的意思全是撇清,她不怨对方,世间情分本是如此,只是怕女儿心底难受,她便刻意不提,现在贺澧说起这荏,她忍不住看女儿一眼。
接收到母亲的眼光,钟凌很清楚,钟子芳对徐伍辉有情也有心,想起那个明媚的男人,钟凌轻浅一笑,视觉是人类认识世界的第一个环节,那样的男人很难教人不动心。
只不过钟凌和钟子芳不同,她见识过的男人很多,并且深刻了解一个原则——下一个男人会更好。
她不会傻得去指望一份不属于自己的感情,更不会相信爱情可以靠抢夺得到手,“爱情抢夺论”是用来骗女人去当小三的。
至于徐伍辉,他对钟子芳有没有罪恶感呐?如果能利用这点,替阿静找到免费家教,何乐而不为?
她于是大方一笑,说道:“这个主意好,如果贺大哥可以帮这个忙的话再好不过。”她随着阿静喊贺大哥,把两人关系拉近一步,关系近了,人脉便有了,她家孤儿寡母的,需要许多有力支持。
“阿芳,你不知道,徐大娘……”卢氏为难地看贺澧一眼。
“娘,我明白,您不过是担心我胡思乱想罢了。咱们家和徐家是多年邻居,当时孩子年幼,长辈们兴致一来说些笑话无可厚非,如今年岁渐长,徐大哥又是个长进出息的,日后自然会找个合适的好嫂嫂,咱们怎能将当年戏话当真?又何必为戏话闹得彼此心存疙瘩?”
钟凌的话让贺澧忍不住多看她几眼,心里有些意外,他没想到钟子芳居然这般豁达?
这件事从头到尾他都清楚,错在徐家,过去徐钟两家交好,钟明还是伍辉的启蒙老师,女圭女圭亲是自小约定的,可自从伍辉考上秀才之后,徐家态度便有所转变,而钟明一死,徐家更是避之不及。
伍辉注重孝道,无法在明面上违抗长辈之命,虽心中有歉,几次想助钟家,却又无颜见钟家人,他托自己做这件事,无非是想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在家里,他尽管无法抗命,但只要考上进士,说话自然有足够分量,到时就算父母不乐意,他也有本事说服爹娘,最后顶多带着钟子芳上任,等孩子生下来,看在儿孙的分上,徐家双老大概不会再多有刁难。
至于钟家这方面,他必须确保钟子芳不会对他死心,确保钟家不会在他考上进士之前替钟子芳定下亲事。
所以当自己提到要替钟子静找位先生时,他立刻毛遂自荐,希望自己能为他周全。
自己本以为得多费些口舌,才能说服钟子芳,没想到她竟会说出这篇豁达之言,伍辉知道,怕是要担心了。
“你真是这样想的?”卢氏讶然。她清楚女儿有多在乎徐伍辉,感情怎能说放就放,会不会只是强撑着?
钟凌勾住她娘的手臂,把头靠在她肩上。“是,现在女儿心里只有娘和弟弟,没有多余的心思想其他。”
这话说得够清楚了,贺澧明白,她不是对徐伍辉无心,只是向现实低头。
“如果钟三婶不反对,这件事就让小侄安排吧。”
“这段时间老是麻烦你,阿澧,婶婶跟你道谢了。”
“千万别这样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说话间,马车突然停下,钟凌拉开车帘探头往外看,道路被一堆人给堵住,过不去了,所有人全挤在一家大铺子前面,她看一眼招牌,是金日昌赌坊。
赌坊新开张,红色的花球悬挂在店门口,满地都是爆竹碎屑,热热闹闹,锣鼓喧天,冷不防人群中爆出一阵喧哗,有句话清清楚地传进钟凌耳里——
“又开大,六次了,连续六次开大!”
另一人扬声道:“快进去押小,一赔三呢,老子就不信,下一把它还能开大。”
对话钻进钟凌脑海,一个记忆立即跳了出来——金日昌赌坊开张当天连续开出十八次大!
这段记忆出现,千百个计划从脑中狂奔而来。
钟凌心中呐喊着:只要赢这一回,她就可以翻盘接下来的生活,她答应钟子芳的事就有更大的赢面。
对!赢得这一盘!她必须赢这盘。
钟凌心头一震,面露喜色,转头对母亲说:“娘,你和阿静先回去,我下去看看。”
“下去看看?你要看什么?赌坊吗?姑娘家怎么可以进出那种龙蛇混杂的地方。”卢氏抓住钟凌的手,不允许她下车,脸上尽是不解,平日里一个懂分寸的孩子,怎么会突然想去赌坊?
钟凌回头,发现母亲眼底的坚持。
她忘记了,这里不是她熟悉的年代,爸爸妈妈不但不会带孩子到拉斯维加斯,还会把进赌场的儿子给打断两条腿——儿子都不行了,何况是女儿?
钟凌很无奈却不愿放弃,口袋里有足够的钱,她才能带母亲和弟弟远离危险,那个秀水村风水再好,都将成为母亲和阿静的亡命之地,只要有机会离开,情况肯定会好转。
压下紧张,她缓和自己的态度,想想该怎么说才能改变母亲的态度。
将钟子芳前世和赌坊有关的事在脑海里转过两圈,整理出逻辑后她缓缓开口,“娘,金日昌赌坊早在开张之前,就有道士预言,赌坊开张当天将会开出二十七支小,现在大开得越多,接下来开小的机率就越大,所以人人都跑过来押小,才会将路上给挤得水泄不通。”
“所以呢?你也心急着想同他们一样跑去押小?”卢氏怒瞪女儿,“赌这种东西怎么能沾?多少人因此而倾家荡产,你以为我们家有恒产可以让你下注?还是说,这就是你让我和阿静过好日子的方式?”
“不,娘,我不是想赌大或赌小,我想赌的是人性,如果没料错的话,不管是道士或预言全是花招,目的只是招揽客人。
“我猜『金日昌』定有与其他赌坊不同之处,因此主家才需要以此为噱头吸引顾客上门,这些人将在日后以口耳相传的方式替他们招来更多客人。
“既然是要玩噱头,肯定会越玩越大,所以接下来肯定会连开十三、十五或十八次大,以便吸引来更多的顾客上门,等所有顾客相信道士所言只是胡言乱语,放弃继续下注之后,赌坊才会陆续开出小。”
眉弯、眼笑,一个无法隐藏的笑容在他脸庞慢慢扩大。
这小丫头居然能够轻易看透那家伙的心思?他为这个计策可是花不少工夫,没想到……
钟凌没注意到贺澧的表情,她还在说服卢氏,扯着母亲的衣袖耍赖、撒娇,样样功夫全用上。
“娘,我身上有八十五两银子,留下五十两,我只带三十五两进去,我发誓,只赌三把,不管输赢,立刻收手。”她伸出五指,向天发誓。
“胡搅蛮缠什么,你怎就听不懂我的意思,不管输赢,赌博这件事就是错的,就算你猜得对,也绝对不可以去碰,你是姑娘家,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能做,还需要我提醒你?”卢氏恼怒,满脸的无可商量。
“娘,这是好机会啊,如果成功,我们就有足够的银子可以在城里买间屋宅,可以做点小生意,再也不必面对大伯母和二伯母的虎视眈眈。”
“不可以。”卢氏否决女儿,这种事没得妥协。
“娘,我绝对不会沉迷赌博,我发誓,真的!如果我沉迷于赌,就让我不得好死!让我一辈子嫁不出去!”钟凌不知道这时代是不得好死比较严重,还是嫁不出去更厉害,她只能挑最狠的说。
“你这是在诅咒自己还是在诅咒娘?”卢氏气大了,哪个当女儿的诅咒自己,当娘的会开心?
“不是,都不是,我只是在表明决心。娘,人无横财不富,马无野草不肥,咱们有了银子就可以搬离开秀水村,在哪儿落户都成,至少不会有那群虎狼亲戚环伺。”
“你以为离开秀水村就会没事?错了,光我们母女这副长相,走到哪里都会惹事,在村子里至少他们是亲戚,还得顾及名声,离开秀水村,怕是咱们会被啃得尸骨不存。”
她长得很美吗?穿越到这里,她还没照过镜子,只在水里模模糊糊的倒影中发现,自己的五官还算整齐,有到尸骨不存的地步?不,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娘,你到底在害怕什么?”钟凌问。
卢氏不回答,看都不看女儿一眼,迳自轻声对贺澧说道:“我们绕路吧,阿澧,能不能让马车调头?”
“娘,不要这样,我是对的,我不会猜错,这些钱绝不会丢掉。”钟凌握紧拳头,说得信誓旦旦。
“就算八十五两会变成一千两,你也不许去,别忘记,你爹刚过世,难不成你要让你爹被人戳脊梁骨,说他养女不教?”
“我不是皇后娘娘,更不是什么名门千金,没有人会注意到我这个小丫头的。”
“你怎么知道赌坊里面没有秀水村的人?”
两母女越说,口气越僵。
“娘,您真的宁愿过这种生活,不肯冒险一次?”
“别把生活说得这么可怕,秀水村是你爹的老家、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就算和你大伯母、二房之间有些口角争端,他们都是我们的亲戚。”
“娘,你不知道……”才开口,她立即闭上嘴。
是啊,娘怎么能够知道,知道她将在二伯父和二伯母的陷害之下,不得不让二伯母的兄弟当上门女婿,而那个肮脏龌龊的王水木将会霸占三房家产,虐死母亲?
然后阿静渐长,越发明眸皓齿,王水木竟趁自己不在,将他卖给变态老爷为娈童,阿静想要逃出来,却被活活打死,她赶着去收尸的时候,看着七孔流血、死不瞑目的弟弟,欲哭无泪。
气、恨!钟凌用手蒙住自己的脸,吐不出口的怨气在胸月复间冲撞,她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钟子静看看生气的母亲,再望向愤怒姐姐,他左右为难,轻扯钟凌的衣袖说道:“姐,娘身子不好呢,你别惹她生气。”
她知道。伴随着一声长叹,钟凌垂下头,强烈的无力感让她红了眼眶。
“娘,您别气姐姐,她只是想让我们日子过得好一些。”
“娘知道,但不义之财不可取,爹爹的教训你们要牢记。”
卢氏看着钟凌那副模样,心疼。她何尝不知道女儿在想什么,可是路不能走歪,尤其是姑娘家,一旦走错路,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就如同……如同自己这样。
“阿澧,让马车调头吧!”
“是。”贺澧下车,帮着赶车的阿六将马车调头。
待贺澧上车后,车子再行,钟凌咬着牙,无限心痛,她痛到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平空掉下的大好机会就这样溜走,这算什么事啊!
只要给她一点点自由、一点点空间,她就能够翻转局面,为什么老天爷把机会晾在面前,却捆着她不允许她碰?
原来身不由己是这种感觉,原来呼吸不到自由空气真的会让人窒息,她在民主自由的年代活一辈子,习惯不杀人放火就不会有人来管你的生活,突然间……她好怀念带自己到拉斯维加斯狂赌的老妈。
不说话、不动作,像死鱼似的靠在车厢上,钟凌用沉默来抗议不民主,用绝望来表达不自由毋宁死的沉恸,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们,她终于明白他们有多伟大。
望着她满脸的绝望,贺澧眼底笑意再度悄悄攀上。有这么严重吗?不过是少赌了一把。
马车里头谁都不再说话,气氛顿时尴尬起来,钟子静看姐姐那模样,心里有愧,都是他劝姐姐听话的。
车行不过片刻,马车又停下来,阿六在车外扬声道:“少爷,大黑又闹脾气了。”
闻言,贺澧皱眉,低声道:“钟三婶见谅,这马娇养惯了,驮得重些就闹脾气。”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扰了。”说着就要带一双儿女下车。
“不,钟三婶,我还想买点纸墨书籍,不如让阿六先送你们回去。”
“这怎么好意思。”
买书?!钟凌目光迅速往贺澧脸上扫去,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连忙接话,“家里那几本书阿静早就背得滚瓜烂熟,是该买些新书,否则徐大哥怎么上课?我去买吧,阿静,你陪娘回家。”
“事情还没定下呢,你急什么?”卢氏觑女儿一眼。
“这件事不会有问题的,钟三婶放心。”
“娘,咱们难得进城一次,不如把事情给办齐全。”
“就你一个人……”卢氏犹豫地看着窗外。
“有贺大哥在,娘不必担心。”钟子静见姐姐又能笑了,急忙附和。
卢氏看一眼傻儿子。就是孤男寡女的才担心啊。
不过阿澧是个好的,虽然不爱说话,不太与人打交道,年纪大了些又瘸了腿,但他做事实在,家境又不坏,是个可以信赖的。
钟凌见母亲久久不发一语,还以为她不肯放自己下车,急得给贺澧使眼色。
“钟三婶别担心,阿六送您回去后就会过来接我们,我会把钟妹妹平安送回去。”
贺澧出言,卢氏失笑。她在想什么啊,阿芳才十三岁呢,阿澧都二十了,对他来说女儿还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
“知道了。阿芳,把银票给娘。”
钟凌噘起嘴,心不甘情不愿将八十五两的银票交给母亲,又从母亲手里接走二两碎银。
她跟着贺澧下车,眼看马车走远,她急道:“贺大哥请自便!”
丢下话,她匆匆转身离去,就怕十八次大全开完,致富机会消失。
见她那副猴急模样,他哪还有不明白的?贺澧一把将她抓了回来,问:“去哪里?”
“赌坊。”钟凌不想欺骗他,因为像他这种长着一双聪明眼睛的男人不好蒙骗,而现在时间很赶,她没心思说谎。
“就靠那二两碎银?”他轻嗤一声。
钟凌知道自己被不屑了。“不然呢?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身怀巨额赌资啊。”
“金日昌没那么好进的,身上至少要有三十两,伙计才会放人进去。”
“有这条规定?”
好得很,她可以确定秀水村的村人们不会在金日昌遇到自己,因为大家都穷,而且她也进不了门。
钟凌仰天长叹、无声大喊:上帝,祢在耍我吗?给了我一座金库,却不给我钥匙,这算什么嘛!芝麻开门、芝麻开门……她好恨自己不是阿里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