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究竟是怎样的孽障,她/他才会跟这个奸商/神棍,坐在同一部车上呢?
今早,王远虑是由司机开车载他到凤筝住所,照理来说,他原车前往台北天空塔的工程预定地即可。
可他为了防止凤筝中途变卦,也担心让八宝开车,不知会将车开到哪里去,所以坚持搭凤筝的车同行,还坚持要亲自坐在驾驶座上。
哼,他一定是怕她偷跑,小人之心。
凤筝坐在后座,面色不善,内心对王远虑月复诽连连;而八宝为了保护凤筝,牺牲小我,自愿坐在副驾驶座,还小心翼翼地盯着王远虑,唯恐他触碰到凤筝。
可对王远虑而言,凤筝与八宝这对主从才是真正的小人之心。他在开车耶,有哪个驾驶人会特地回身去碰后座乘客?八宝也防他防得太明显。
不对,他们不只是小人之心,说他们是神经病也不为过吧?
仔细想想,凤筝这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怪透了,不论是住在古味极浓的老屋宅,或是总爱穿旗袍的打扮,以及说碰到他就会看到鬼的举止,还有……
王远虑趁着停红灯的空档,盯着后视镜中不停拿着圆扇扇风的凤筝,再偏眸瞄了一眼车内温度,越瞧她越诡异。
二十三度,是很热吗?
“你既然这么怕热,为什么老爱穿旗袍?老拿扇子扇风,手不酸吗?”旗袍虽是无袖,但那个将脖子包覆得紧紧的立领看来分明很不透风。王远虑纳闷。
“我才想问你,这么热的天,你穿三件式西装是有病吗?”凤筝答得飞快,看都不看王远虑一眼,完全没给他好脸色。
“你现在是仗着你坐在后座,我又在开车,模不到你,所以才这么嚣张的吧?没关系,你继续拿乔,请便。”王远虑没被她激怒,反而兴味十足地瞧了后视镜一眼,凉淡看好戏的口吻听来反而更令人生气。
“谁拿乔了?分明就是你先来找我吵架的。”她发誓,她有一天一定要将王远虑大卸八块!凤筝将额前刘海吹开,真是快被王远虑彻底惹毛。
对啦对啦!她就是怕他,所以才不愿坐副驾驶座的,怎样?!
“再说,你既然看我这么不顺眼,何必要找我来?我又不保证能解决你的问题。”眼不见为净,他干么亲自来逮她?
“死马当活马医,再拖下去,天空塔就开不了工了。”号志灯变换了灯号,王远虑言简意赅地回答,在后视镜中和她对望一眼,转动方向盘,继续前行。
“开不了工就别开啊,你干么这么坚持?不就少赚几个钱吗?不对,你早就不缺钱……我知道了,你是怕丢脸对不对?”台北天空塔的新闻那么多,广告那么大,凤筝恍然大悟。
“你才怕丢脸。”井底之蛙,王远虑横她一眼,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我哪里怕丢脸?我脸皮最厚了。”凤筝继续搨风,回答得不痛不痒,完全没留意到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八宝偷偷窃笑了起来。
虽然这么说对五姑娘有点抱歉,但他真心觉得五姑娘和王先生的互动很好笑啊,好像两个小孩在吵架。
“跟脸皮厚薄没有关系,我有我的企业责任,台北天空塔会带来很多周边效益。”王远虑心慈地为井底之蛙解释。
周边效益?还不就是为了钱吗?
“你干脆说国内GDP会因为你完成计划而上升好了。”青蛙翻白眼。
“确实会。”王远虑点头点得很干脆。
“真是够了。”这自我感觉良好的自大鬼究竟是哪来的啊?凤筝懒得理王远虑,索性将眼睛闭上。
奇怪,为什么她今天总觉得好累?
不,正确地说,自从昨天见到那个绿鬼之后,她就一直感到精神不济、脚步虚浮,好像怎么睡也睡不饱。
她向来是个健康宝宝,昨日感到事有蹊跷,还特地跑进书房翻阅母亲和太女乃女乃留下来的凤家手记。可是,无论她从前瞧到后,或从后查到前,都没有相关记载,母亲与太女乃女乃她们即便连除厄都没有这种症状。
真诡异,莫非王远虑不只能令她见鬼,还会从她身上吸取能量?
算了,暂且不管这些,不论如何,王远虑这家伙都好邪门,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不祥物嘛。
凤筝闭眸用力月复诽,车上悄然无声,直至目的地。
王远虑将车停在专用停车位,一行三人才刚下车,王远虑的助理便利落上前,递给他们一人一顶工地用安全帽。
王远虑扣好安全帽,助理便在他耳边详实报告。“今日似乎闹得特别厉害,工程主任嚷着要见您,连负责人都来了,据说想跟您谈解约的事。”
“知道了。”王远虑面色凝重,回头瞟了凤筝和八宝一眼,要他们跟上。
嘿嘿,想到王远虑有麻烦,凤筝便很乐。
工程主任是谁?她一定要好好向他致敬。
凤筝戴好帽子,本还嘻嘻哈哈、幸灾乐祸,可走到工地,面色却陡然一变,和八宝惊异地互望一眼——
一般工地乱归乱,可哪是这种景象?
各种工具凭空乱飞,尘土飞扬、满目疮痍,人人脸上表情惊骇。
推土工程车上的工程师无论怎么转动钥匙,都无法顺利发动车子,好不容易发动了,方向盘却像有人正抢着似的,无法控制。
“危险!快让开!”推土机像只庞然巨兽,四处乱辗,工程师吓得扬声大吼,车前工人们更是惊得四处奔窜。
这景象太诡异,除了凤家手记里有写过、凤贝蓓在电话里提过、恐怖电影有演过,否则根本不像真实世界里会发生的事。
“太危险了!谁快去帮他啊?”
“快想办法将推土机停下来!”一阵七手八脚,兵荒马乱。
好不容易,一番折腾过后,推土机总算顺利停止运行。
“鬼……有鬼!真的有鬼!我不干了!”工程师连滚带爬地跳下驾驶座,满身冷汗,四肢发软。
一旁的营造工程主任和负责人乘隙走到王远虑身旁,十分为难地开口。
“王先生,您不是第一回看见了,这一个星期以来,每天都是这样,我们真的尽力了。”每日皆是如此,连土都推不得,如何开工?
“嗯。”王远虑抿唇不语,神色风雨欲来,满月复怒气却无从发起。
究竟是谁在找他麻烦?对方究竟想要什么?莫非真是昨天凤筝口中说的那个蔡吴美淑?他并不全然相信这些怪力乱神之事,但无论什么方法,他都得试上一试。
“王先生,那个,我们是想……”营造负责人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嗫嚅地鼓起勇气说完。“我们是想,能不能跟您提前解约,这个工程,我们真的做不来,请您另请高明。”
“你知道跟我解约,你要付多少违约金吗?”王远虑淡淡地睐向负责人。
“知道的,王先生,我们都知道,可是,您也看见了呀,这情况……总不能拿咱们兄弟的命去赔,人人家中都有老小要养啊。”工地本就危险,他们吃这行饭,早有碰上工安意外的心理准备,可如今怪现象层出不穷,远远超出工程意外的范祷,人人自危。
“我明白了,你带着底下人先回去吧,好好休息几天,压压惊,解约的事我们日后再谈。”王远虑摆摆手,决定先将这事往后缓。
“这……”等不到满意答复,可又唯恐惹怒王远虑,营造商只好先退一步,呐呐带着工人们先离开。
幅员广阔的工地瞬间安静下来,气氛凝滞,王远虑面色沉重。
“既然觉得他们可怜,那就跟他们解约啊。”从进来到现在,一直杵在一旁、毫无用武之地的凤筝打破沉默。
解约就解约,这很难吗?
虽然她不算挺喜欢王远虑这个人,但从他的神态表情,她可以清楚感受到他的为难。
他对营造商态度不冷不热,可十分体恤,至少,他虽对现况束手无策,却并没有硬要他们以命相搏,反而要他们回去好好休息。
从这角度切入,他或许很善良,既然很善良,舍不得工人们为难,早点放他们自由不就好了?
“我要是这样就解约,未来每个工程都跟我说闹鬼不想干了,难道我要一处一处亲自巡,一处一处亲自查有没有鬼吗?”好吧,王远虑善良归善良,仍旧一板一眼,公事公办。
“哪里不行了?站在一个想整你的立场,我绝对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累死你。”凤筝凉凉扇风,答得十分诚实。
王远虑揉了揉眉心,顿时感到十分疲惫。
与不合理的现象和不合理的凤筝周旋,他真的累了。
“凤筝,我不只负担一人成败,底下还有几万几千个员工靠我吃饭,包含你刚看见的营造商;失败并不只是我一个人的事而已,有几万个家庭,甚至几万个小孩,都要因为我承担后果。”
王远虑伸指指向旁边一大块拉着黄色封条的空地。
“你看见了吗?那块地已经售出,未来会是个购物中心,还有,左边那一块,是高尔夫球场;这周边许多商家都已经签好合约,甚至就连大众运输系统,也即将在这里规划设站……这一切只等天空塔完工,中间牵涉到太多人、太多层面,我也很想两手一摊说我不玩了,可惜我不行。”王远虑尽量说得简洁易懂,而凤筝也真的听懂了。
她抬眸望向王远虑,他眸底有些心绪,似曾相识,万分清晰,她再明白不过了。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若非背负凤家盛名,她何必打肿脸充胖子,麻瓜非要装先知?
凤家家业在她手里,不容人毁坏,包含她自己。
这是凤筝第一回,对王远虑所说的话感到有共识,清清楚楚感知到他的困难与窘迫,以及想维护事业的决心。
王远虑若是为了钱,她会觉得他俗气;但他若是为了责任感,她能同理。
好吧,他说服她了。“帮忙他”这件事总算没有那么令她讨厌了。
既然,昨天蔡吴美淑说,王远虑最近的不顺利通通都是她搞出来的,那么,她便来会会蔡吴美淑吧,假若蔡吴美淑在的话。
“手给我。”凤筝瘪了瘪嘴,说是这么说,秀致面庞上仍有些不情不愿。
“干么?”王远虑一时没反应过来,得到凤筝一记狠瞪。
现在是怎样?得了便宜还卖乖,故意装作听不懂吗?
反正只要有碰触到应该就可以了吧?不如干脆搨他一巴掌好了。
凤筝真举手到王远虑颊旁,冷不防被王远虑一把捉住。
“做什——”王远虑正要喝她,凤筝却反手握牢他,接着紧紧闭眸,浑身一顚。
好熟悉的画面,昨天,她也是一碰他,就一副浑身不对劲的样子……
所以,她真的只要触碰他就能通灵?
虽然王远虑是抱着“姑且信其有”的心态才带凤筝来的,但再次见到凤筝如此模样,仍是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而且,凤筝方才还是被他百般要胁,所以才肯来工地,但现在却主动碰他,这代表她愿意帮他了吗?
为什么?他说了什么话触动凤筝心弦,令她改变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