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冷蔷转动手里的随身碟,举棋不定。
她不确定富靖凯是不是有那么可恶,到了必须无底线全面开战的地步。
昨晚,她问了富锦媛为什么要为她支这个招——
“如今你长大也懂事了,告诉你我本着正义之心,要帮你对付富靖凯,你也不会信。”面对她的疑问,富锦媛耸了耸肩。“真正的实话是,我在捷思沛应该有一席之地,但我那厉害的侄子把我踢出来,我很不满,想捅他楼子,让他地位不保。”
一直不知道富锦媛为何挂虚衔的她不可思议的问:“但是,捷思沛的管理阶层早已井然有序,就算他不当总裁,还有其他递补人选,你不可能空降在那个位置上。”
“无所谓。跟你一样,我只是想出一口气。”富锦媛用满不在乎掩饰真意。“我不否认我在利用你,但是,既然你跟我目的一致,何不互相利用?”
其实,她心中排斥的意念很强烈,但想到富靖凯那番形同认罪的话,她强迫自己听下去。
“你只要把新药登记、上市、量产等资料统统存进随身碟,交给我,就没你的事了。”富锦媛一脸贼意,“我自然有办法把事情闹大,闹到他坐不住。”
因为当年的事,他说他“也是不得已”,明显有愧于哥哥;因为她必须为哥哥讨回公道,所以,她很认真在想,要如何执行。
她准备了容量够大的随身碟。为了封锁机密讯息,所有跟新药有关的档案,资安部都设了密码,有权下载的人不多,每个人配发一组专属帐号密码。
身为总裁秘书,最核心的人之一,她握有一份备份资料,记载了每个人的帐密,也就是说,她可以伪用其他人的身分下载档案,这为她开了方便之门。
“冷蔷,怎么在发呆?你还好吗?”富靖凯走过来问。
冷蔷吓了一跳,顺势把握在掌心的随身碟推入袖中,假装随意模模电脑机壳。富靖凯端详她,见她神色有些奇怪,遂打破不在办公时间谈私事的规矩,低声说:“前天去你家,临时有事先离开,没多陪你,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冷蔷仰头看着他。
既然富靖凯让柴先生注意她跟富锦媛的动静,那他知不知道,她昨天跟富锦媛碰过面?
她认真的盯了他好半晌。
“怎么了吗?”富靖凯奇问。
现在的他是在装傻,抑或真的不知道她跟富锦媛在密谋对他不利?她心中疑惑。也许仍有点偏心,但她不觉得他在恶意欺瞒什么。
“没有,没事。”
“有什么不舒服要告诉我。”富靖凯以商量的口气说:“下班后,一起回我家。”
“不要。”冷蔷月兑口而出。
“怎么了?”他拧起眉,察觉不对,“我们没事吧?”
不想说谎,她避而不答,“我有点累,而且有点想念自己一个人的感觉。”
一个人?富靖凯眯了眯眼,“我哪里不好,或让你不开心了吗?”
听到他第一个质疑的人是自己,让她心里闪过一丝愧疚,但随即说:“不是,我真的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看了她好半晌,最后富靖凯终于说:“好吧,让你静一静,就今晚。”
今晚足矣。
“你带来了吗?”站在几乎不见人影的路边小鲍园里,富锦媛急切的问。
骑机车来赴约的冷蔷,一路上都在想,是不是真的要这样做。
富锦媛本来与她约在高档餐厅的包厢,但她想了想,去那种场合,等于把主场优势送给对方,为了不引人注目,加上其他考虑,她临时改变碰头地点。
她架好机车,边走向富锦媛,边拔掉手套。
富锦媛急不可待,立刻就问:“你带来了吧?你下载了新药品的全部资料,才来赴约的吧?”
“……嗯。”
“在哪?让我看看。”
冷蔷警觉心强,先往后退了好几步,才从防风口袋中掏出一个随身碟,放在掌心。
之所以拉开距离,是她还没下定决心要交出去。
富锦媛知道,也不急着逼她,反正她把东西带来就好了。“太好了,冷蔷,你做得很对,这样你就对得起你死去的哥哥,他会很高兴你『为了他』这么做。”她细心哄着,拿着冷子叶当理由说服她。
想到哥哥那烧得通体焦黑的尸身,冷蔷绞紧手指,握住随身碟,问:“你想怎么做?”
“这些年,我结识了一些有力人士,我们会研究怎么利用这份资料,对捷思沛造成最大杀伤力。一旦出大纰漏,富靖凯的领导能力就会受到质疑,丢了总裁位置事小,以后他在这个业界也不用想再混下去。”
“那,捷思沛呢?”冷蔷忍不住问。
“短期内会有些震荡,不过,等新的管理团队进驻就会好转。”
“新的管理团队?”冷蔷狐疑,“哪来的?”
富锦媛盘算得太开心,忍不住说溜嘴,“我跟我的炒手朋友会利用这个机会好好操作,等捷思沛的股价被逼到底就大量收购,把经营权抢过来。”为了这,她可是筹谋了好久,如今资金已经到位,就等着拿冷蔷给的随身碟展开行动了。
这才不是短期震荡!冷蔷惊觉,富锦媛的盘算是抽骨换血,改朝换代,这种玩法很可能把捷思沛玩垮。
捷思沛大部分员工是从草创时代一路扶持过来,因为是富靖凯在当家,他们很服气,才会效命一辈子,而富靖凯也珍惜他们的付出,薪酬、福利给得大方,总想着要对他们更好,她见过无数次他们和乐融融的模样。
所谓新的经营团队是靠炒作股票入主,不会珍惜这种革命情感,他们会为了得到最大利益,牺牲任何人。
“好了,你知道我的计划了,快,把随身碟给我。”富锦媛催促。
看着她充满阴谋的眼神,冷蔷瞬间清醒过来。她自以为有权讨回公道,实际上是在断几千人生路,这是不义的,她不能这样!就算要报复,也该一本初衷,针对富靖凯个人,不能拖着捷思沛的员工当陪葬。
“不。”她果断的说,心意已决。
“……什么?”富锦媛翻脸低吼,“快给我,你不是要报仇吗?这就是最彻底的报仇方式。拿来!”
“不要。”她摇摇头,用手指将随身碟扣得紧紧,下一秒,富锦媛冲过来抢夺,却被她机灵的闪开。“如果你再动手抢,我就把随身碟丢进喷水池里,到时候就算你捞得起来,资料也已经报废了。”
富锦媛是何等人物,能被她这般看扁吗?她再度扑过来,修得精致漂亮的尖指甲掐住冷蔷的左臂。
见势不妙,冷蔷当机立断,举起右手,把随身碟丢进喷水池。
噗通一声,水花溅起,随身碟往水下沉去。“你!”富锦媛恨得牙痒痒,仰天咆哮,“干!”
她扭头瞪着冷蔷,见她之前散漫无主的眸光逐渐聚拢,精神力也焕发出来,她知道,冷蔷已经将主见凝塑回来,此时的她脑袋变回清明,不再好拐。她不只是丢掉那支重要的随身碟,今后更不可能重新弄一支给她,可恶!
“你……真孬!”宛如毒蛇一般的话语从富锦媛口中吐了出来,“孬死了,比冷子叶还孬!”
听到她拿哥哥相提并论,冷蔷一诧,“你认识我哥哥?”以前她可不是这么说的,她说得像是知道他这个人,而非实际接触过。
“怎么不认识?不就是个傻得送命的蠢才吗?”富锦媛啐了一口,“你想知道十年前的真相吗?”眼看计划失败,她豁出去了,冷笑着说:“手机关机。”
有预感将听到前所未闻的事,冷蔷照着办。
确定不会被录音,富锦媛说了,“十年前,我跟冷子叶谈过一笔交易。”
“交易?!”她不知道有这事,谨慎的问:“你们交易了什么?”
“那时,富靖凯进了捷思沛,看我不顺眼,怂恿他老爸把我踢出来,我觉得他不够尊敬我这个姑姑,所以找上你哥哥。”富锦媛说:“冷子叶当时担任夜班警卫,我要他从实验室里偷一支装满实验病菌的试管出来给我。”
冷蔷心跳开始加快,“为什么?”
富锦媛振振有词,“因为我要让捷思沛难看啊!病菌外流的事如果被媒体披露,捷思沛的形象就会受到重创。生技医药界最禁不起这种丑闻了。”
原来她这么恶劣!冷蔷摇摇头,“我哥不会同意的,绝对不会,我对他的操守有信心。”
“错了!”富锦媛胜利的哈哈笑,“你哥哥急需要钱,我们一拍即合。如果他没咬下这个饵,你以为后面的事为什么会发生?!”
冷蔷半信半疑的问:“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他手脚不利落,在偷的时候,被富靖凯撞个正着。”富锦媛笑着评论,“你哥哥比你贪心多了,虽然被发现,但他马上跳上摩托车逃逸,而富靖凯也不是省油的灯,开车在后面追。”
这一段飞车追逐,她是知道的,并被富锦媛告知就是因为这样,哥哥才会摔下山坡,事故死亡。
“你哥哥也比你机灵多了,他三两下就甩掉了富靖凯,来跟我会面。”
“噢?!”冷蔷头一抬,这跟她以前告诉她的不同。“他甩掉了富靖凯?”既然甩掉了,又何来富靖凯逼车,将哥哥逼得摔车一说?
“是,他甩掉了,顺利的来跟我交易。要是他肯老老实实把试管交给我,拿了钱滚蛋,就不会死了。”富锦媛冷笑,“可是,他偏偏要横生枝节。”
“什么枝节?”她非常确信,此时听到的这一段,在所有她阅读得到的资料中都没有记载,就算是当年的事故报告,也没有写到任何与病菌有关的事。
“他坐地起价。”富锦媛不屑的呸了一口,非常瞧不起冷子叶。“被富靖凯飞车追逐,让他察觉他偷到手的试管是个了不起的东西,来了之后,他要我拿出多一倍的价格来换。”
“我哥哥不是这种人!”冷蔷生气的说:“他不偷也不抢,认真工作,绝对不会做这么卑鄙的事,更不可能为赃物喊价,你不要污蔑他的人格!”
“你可以问问富靖凯,我有没有污蔑他。”富锦媛冷笑着说:“就拿着你手上的随身碟去问他,他会告诉你,偷窃是你们冷家的传统。”
冷蔷神情窘住。确实,她偷偷下载了机密资料。
“更传统的是,你们搞交易都不干不脆。你是拒绝交出来,他是临时喊价,兄妹真是一个样。”富锦媛的笑容充满了有钱人的优越感。
冷蔷拒绝被打倒,“如果不是富靖凯逼车,把我哥逼下山坡,那他怎么会死?!”
“咎由自取啊!你哥哦,有够白痴。稍有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离开实验环境,压力与温度改变之后,病菌很可能会迅速死去,但他不知道。他把那根试管抛起来玩,跟我说,他要原先的两倍金额。”富锦媛讥诮的说:“他不知道他将时间拖得愈久,那支试管就愈不值钱,傻的是,他竟然以为可以开更高的价。”
这种德行不似她记忆中的哥哥,冷蔷难以被说服。如果不是为了很特殊很特殊的理由,她相信哥哥不会这么做。
“事实证明,他不但不聪明,手脚也笨,没接好试管,砸到自己脸上。”富锦媛眼神歹毒,像噬过人肉的凶兽,“那管实验病菌虽然没有直接致命力,不过,对某些人来说,会引起急遽又强烈的过敏反应。”
冷蔷霍地明白了!
哥哥从小就容易过敏,过敏原其多无比,她看过他呼吸不顺、喘不过气的模样,那真的很痛苦,严重发作时,必须立刻送急诊打针才行。
富锦媛满不在乎的做结语,“他没两下就挂啦,标准的自作自受。”
那是一条命!是她哥哥宝贵的生命!冷蔷全身都在颤抖,“他……他真的不是摔车死的吗?!”
“不是。”富锦媛很享受她的反应,谁让她刚才宁可把随身碟丢进喷水池,也不交给她。惹了她,就该罚!
“他是急性过敏死的,死得很快。”
冷蔷几乎要哭出来,“那他为什么会全身焦黑的倒在山坡上?”
“因为我找人把他连人带车推下山坡,浇汽油烧掉。”
“你——”冷蔷抽了一口气,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是你干的?”
“既然我不能拿那支试管大做文章,攻击捷思沛的保安有问题,就不能让人把那支试管害死人的事牵拖到我身上。”富锦媛振振有词的说:“不能让人发现他过敏致死,干脆一把火烧了,当他是车祸死了。”
“你!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