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黎君桦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自己必须采取某些行动。
当怀里的人突如其来的暂停呼吸,当她的脸色苍白如纸,身子因缺氧而僵硬发直,他不假思索的吻住她。
严格说来那并不算是吻,而是人工呼吸。他怀疑她曾经有过溺水的经验,而且当时接近濒死状态,以至于方才她一度误以为会跌入泳池,进而引发那些不愉快的经验。
或许以不愉快来形容太过轻微,他猜想那次的溺水经验,可能已经对她造成精神与心理上巨大的创伤,甚至成了一个梦魇。
就像是一种创伤后会产生的症状,她的身体反应立刻与窒息串起连结,一度连呼吸都自主性地停止,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他必须有所反应。
他提高她的下巴,用双手固定她的脸颊,以口对口人工呼吸的方式,将气息渡进她的肺部。所幸在他进行的当下,她的意识终于从梦魇里月兑身,她看见他了,恢复焦距,但同时也流下了泪水,喉间发出微弱的哽咽。
她的眼神如此脆弱,彷佛被全世界遗弃,渴望着谁来解救她……
他无法说明胸口那阵抽动是怎么回事,但他很清楚一件事,此时此刻,他不可能丢下她不管,更不可能再用针锋相对的态度对她。
感觉到手掌底下的脸蛋恢复了温度,气息短而急促,黎君桦才抽身,改扣住她僵硬的肩膀,帮助她稳定下来。
“你还好吗?”他低声问,棕眸在黑暗中熠熠发亮。
不好,她一点也不好。冷蔷必须这么说,但是对上他,她就是说不出口。
为什么在那个瞬间,会是他救了她?为什么是他瓦解了那面恐惧的墙?
该死,真的很该死!如果是别人该有多好,随便一个人,只要不是姓黎的就好,为什么偏偏是他……
冷蔷无可抑制地发着抖,想挣月兑他的双手,但是使不上一丝力气,身子软得像一团湿烂的棉花,她差点跌坐下来。
黎君桦紧紧搂住她双肩,像捧着一朵颓枯的花朵,轻柔而小心翼翼的力道,让人产生怜惜的错觉。
“……谢谢。”她抬起依然苍白的脸,难得一窥的柔弱藏在眼底深处。
黎君桦的胸口因为那抹软弱,有过片刻的不适感。
那一点也不像她会有的样子,他发现自己厌恶见到她这样。
但,与其说是厌恶,倒不如说是……心疼。
当黎君桦意会到自己竟然对她产生心疼的情绪,内心是震撼的,因为那意味着一件惊人的事实。
他的心已深受她的牵引。
“你怕水?”他沉着的问。
冷蔷的眼神闪过一抹古怪,快得无法捉模,随后摇摇头,倔强又回到那张美丽的脸蛋上,浮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
“需要我提醒你,刚才是谁让你恢复意识吗?”他不悦地嘲讽。
“谢谢你。我说了,真的很感谢你。”生气重新注入那双美眸,黎君桦熟悉的那个女战士又回来了,她恼怒地回道。
正当气氛陷入剑拔弩张之际,一阵脚步声突兀的打断他们的凝视。
黎君桦转头望去,瞥见堂弟斯文俊俏的面孔,正欲出声,一双纤手陡然掐紧了他的臂膀。
他回眸,怀里的冷蔷正在颤抖。她低垂着脸,但他能清楚看见她眼底泛着水光。
他眯起眼,不明白短短几秒间,她的反应为何会相差如此之大。
“奥斯汀,是你呀。”黎陌洋表情微露诧异。
“嗯。”黎君桦只随意应了一声。
黎陌洋小他两岁,目前担任米穆尔集团旗下基金部门的经理,两人的感情谈不上好,也不算坏。黎家的男人多少有着瑜亮情结,虽然是一家人,但是关起门来,在争夺权力这方面,可没人在乎谁是一家人。
一如过去他与堂兄黎君侑争夺着米穆尔的继承权,两人便一直是敌对关系,虽是堂兄弟,却甚少一起出现在相同场合,直到黎君侑主动退出战局,离开金融圈,两人的关系才逐渐融冰。
金钱与权力是每个人所追求的,承认这一点并不可耻,可耻的是那些羞于承认,私下为了追求这两样,使尽卑劣手段的道貌岸然者。
“抱歉,我只是想出来呼吸新鲜空气。”黎陌洋瞅了一眼伫立在泳池畔的那对男女,由于光线昏暗,他看不清女人的面容。
“没关系,我们正好要离开,这里可以让给你。”黎君桦作势想走,一双纤手却紧紧攀住他。他微诧别眸,同一刻冷蔷浑身颤抖的偎进他怀里,彷佛在压抑些什么,透过他寻求支撑的力量。
他下意识将她搂紧,刚硬的心房在这一刻被敲开了细缝。
“求求你,别让他过来……”他胸前发出一阵微弱的喃语,然后她抬起脸,眼中满是破碎的泪水。
黎君桦震慑,收紧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她在害怕什么?
这个短暂的停顿与沉默,让黎陌洋误会他们正处在某种“尴尬”的状态。
“不必了,我得回去派对,你们继续。”黎陌洋笑说。
当那道瘦长的人影离开,冷蔷的颤抖才逐渐和缓,掐紧他的双手也慢慢放松,但她看起来仍一样苍白,彷佛刚刚经历过一场严酷的考验。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黎君桦皱起眉头。原以为透过层层试探,能够看清她的真面目,结果却是越陷越深,越发看不清。“你在害怕什么?”
“水。我怕水。”冷蔷艰难地吐嗓。
“但刚刚你不是因为水而害怕。”闪耀如刀锋冷冽光芒的棕眸充满了惊人的穿透力,彷佛她的秘密下一秒就要摊在他眼前。
“是真的,我很害怕。”她虚弱地垂下眼,然后推开他,退到安全的距离之外。
不管是他,抑或是他身后那一池荡漾的水波,对她而言都一样危险。
“我发现你跟过去变得不太一样,似乎也多了很多我不知道的故事。”
听到“故事”二字时,她震颤了下,指尖微微发抖。她不敢抬眼,就怕被他看穿什么。那太容易了,他有双能够洞悉一切的深邃眼眸。
“不管怎么样,我为我今晚的态度向你道歉。再见。”冷蔷不敢冒险抬起脸,低着头匆匆往派对现场走。
黎君桦没追上前,他将双手插进口袋,伟岸高大的身躯投射在水池上方,宛若主宰黑夜的君王,令人不由得屏息轻颤。
冷蔷靠在拱形门框边,回过头时看见的正是这一幕。
他高傲的眸光投向她,不必做任何举动就能触动她心中某处,她为这个发现感到慌乱。
她转过身头也不回的逃离,那背影像极了好不容易挣月兑陷阱,仓皇逃离的猎物。
只是黎君桦很怀疑,究竟谁才是落入陷阱的那一方?
情况糟透了,糟得不能再糟。
冷蔷将额头靠在桌沿轻敲了两下,彷佛这么做就能赶跑已经折磨她好几日的头痛。
她又开始了。自从那天经历了险些落水,有惊无险的意外后,她好不容易控制住的病情又恶化了。
她没有精神方面的疾病,而是经常性的噩梦,以及偶尔会被一阵恐慌感吞噬。她称这样的症状为病情,也很清楚问题出在她的心。
那是心病。
她非常清楚治愈心病的方法,只是她一直在做准备不管是心理建设,抑或是实际的行动,双管齐下的并进着。
但那天在派对上看见黎陌洋,她才明白再多的时间也不够她做好准备。
更何况她还招惹到一个不应该惹的家伙……或许应该称呼他是暴躁又傲慢的狮子。
如果要比喻的话,她认为黎君桦比较符合美洲狮的形象——反正就是一只残暴的大猫。特别是那头深棕色的发,及那双炯亮的棕眸,都让他更像。
等等,她不是头痛吗?她不是正在思索解决心病的方法吗?为什么她的思绪会一下子跳到那个男人身上,甚至还有心情研究起他的形象?
噢,她一定是疯了!
“冷秘书,有你的包裹。”一张清秀脸蛋自隔板后方冒出。
冷蔷抬起头,看着过去这段时间秘书室里与她较有接触的梁舒虹,及她怀中那几个大小不一的包裹。
“谢谢。”她起身去接。
梁舒虹绕到她座位旁,将臀部靠着胡桃色的桌沿,带点试探意味地问:“这些包裹都是了不得的人送的吧?星采娱乐的苏总,恒晔集团的齐总,捷思沛生技集团的富总。”
冷蔷怔了怔,随即失笑。“你比我还清楚是哪些人送的。”
坦白说,这些包裹礼物她陆续收了不少,早已麻痹。那些随附的卡片总是写着渴望与她共进晚餐或者外出的邀约。
但这些人的约会邀请,全让她一次次冷处理,要不便是直接在电话中断然拒绝。
这些人都不是她要的。她的目标只有一个,绝不会是他们其中之一。
梁舒虹与冷蔷在工作上配合了一段时间,两人还算说得上话,她不讳言地说:“说真的,我很好奇。像你这样的社交名媛,怎么会愿意来这里当黎总的秘书?按照那些追求者的高身价,你大可以每天过着跑趴的日子就好。”
虽然是秘书长,位居秘书室之首,但对上黎君桦,也不过就是秘书而已。说穿了,秘书长只是一个位阶,或许在秘书室还小有地位,但是出了秘书室,一样就只是秘书。
说实话,在秘书室女人们的眼中,冷蔷的出身明显不同于她们这种平民,她们当初大多认定冷蔷的空降是为了就近“猎捕”黎君桦,但显然实情并不是这么回事。
“名媛也有落难时,我目前的财务状况非常不理想,极需要一份工作。”
对于这种程度的提问,冷蔷早有一套应对说辞。
“况且这些人都不是我要的。”她将包裹往地上一放,连拆封的打算都没有。
“名媛也有年华老去的时候,我想趁现在还年轻,在专业领域创造多一点可能性。”
梁舒虹眼露几分惊诧。那些追求者可都是婚姻市场备受瞩目的年轻王者,而她竟然对此毫不动心。
“哇。”梁舒虹惊叹。原先秘书室的女人只将冷蔷当成花瓶,但这段时间她优秀的表现众人有目共睹,不得不撤销对她的偏见。
对于那些加诸于身的各种标签,冷蔷早已习惯,不以为意。思绪一转,她忽然问起:“你待在米穆尔多久了?”
“嗯,六年左右。”梁舒虹的目光往天花板飘,试着回想。
“你跟基金部门的人接触过吗?”冷蔷假装不经意地问。
“经常啊。怎么了?”
“那你应该跟基金部门的经理说过话啰?”
“你是说黎经理?黎陌洋经理?”梁舒虹确认。
“嗯。”冷蔷点头。
“当然有。为什么问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