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姊姊,你确定身子好了吗?要不要回房休息?”铁柔端坐铜镜前,任由一身奴仆装扮的云想依为她杭髻。
经过几天几夜的哀求,好不容易大哥答应让月姊姊回来陪她,铁柔不想再把她给累坏了。
云想依点头。“嗯!”
“可是,你的脸色还是很苍白……”
“奴婢一向如此。”
云想依认分地扮演奴仆的角色。和在采春阁时一样,她的脸上虽挂着极淡笑意,却显得难以亲近。
“月姊姊,大哥怎会找到你的呀?”铁柔对云想依的一切都好奇极了。
家里的奴仆管理都由总管负责,大哥从不插手,怎会亲自替她物色奴婢?况且她也不乏人照顾呀!
而且,大哥对月姊姊的态度好奇怪,好像很讨厌她,却又很在意她……总之,就是令人匪夷所思。
“将军需要人手,奴婢需要工作,我就来了。”
“你家在这附近吗?家中还有什么人?”相处了几天,云想依还是这么让人捉模不透,铁柔追根究底地问着。
这个问题让云想依神色一黯。她还有家吗?
“奴婢无父无母,天涯为家。”悲伤情绪只于瞬间浮现,很快便恢复淡然。多年前,她便决定将自己当作无父无母的孤儿。
铁柔没错过云想依眨眼间的黯淡。想到自己的处境,她的情绪也跟着悲伤起来。“和我一样,都是没人要的孤儿……”
“你还有疼爱你的大哥,将军真的很在乎你。”那日铁征见妹妹醒来差点落泪的那一幕,令云想依印象深刻。
“嗯,大哥虽然严肃了点,但他对我真的很好……”铁柔像是想到什么,很快漾起笑脸试探问道:“那……你觉得我大哥怎样?!”
“他是主子,属下不该随意评断主子。”云想依就事论事。只是,几次亲密的接触却不时悄悄浮现心头,像恼人的蚊蝇挥之不去。
“没关系嘛!现在又没什么人,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铁柔摇晃着云想依的手臂,像小女孩一般撒娇,娇憨的神色惹人怜爱,逗得云想依不禁轻笑出声。
虽然现在的处境形同坐牢,但是和铁柔的相处却令她不知不觉卸下心防。
曾听单庆余说过铁柔骄纵又被宠坏了,相处几日,云想依只觉铁柔相当直率纯真,感情丰沛,是个可爱的女孩儿。
只是,她再怎么可爱,靖王爷也不可能喜欢她……
“哇,月姊姊,你笑起来好像仙女喔!”铁柔瞪大圆滚滚的双眼,夸张的神情相当逗趣,“我终于见识到什么叫作『一笑倾城』!”
“小姐别取笑奴婢。”云想依抿着嘴,将一支凤形发簪插在梳好的髻上。
铁柔一见头上的发簪,黯淡地垂下眼睫。“将这支簪子收进柜里,我不想见到它。”
虽然云想依觉得这支簪子和铁柔十分搭衬,但她没说什么,只是依照吩咐取下发簪。
“你知道吗?这簪子是靖王爷订亲的信物。从十岁那年我就知道靖王爷以后会是我的夫婿,大哥还说等明年就让我们成亲,我好期待……”铁柔从未跟任何人提及对这桩亲事的感受,此刻却毫不隐瞒地向云想依倾吐。
“今年元宵节,我在皇宫的灯会上偷偷见过靖王爷,他俊美得像是天上的神祗,不是我这相貌平凡的女孩足以匹配的……”铁柔涨红着双颊,兀自陷入回忆中。
当日一见单庆余,她的一颗芳心就这么沦陷。
虚幻的目光一回到云想依脸上,铁柔只能无奈地叹口气。“只有姊姊这种天人般的美貌才配得上他吧?”
这几天她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醒了,人也看开了。
醒来后大哥告诉她皇上的旨意,并打算下个月等她身子好一点便起程回京城,要求靖王爷履行婚约,但她却不想强求。
“别这么说,小姐一点也不平凡,是靖王爷配不上你……”云想依不禁流露真情,像个大姊姊温柔地抚慰稚女敕的心灵。
问题不是能否匹配,而是靖王爷根本无法和任何女子匹配呀……
“月姊姊……你也知道我的事?”铁柔拈起桌案上的发簪,眼底浮现淡淡愁绪,接着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
云想依为她拭泪,语重心长地劝她,“你值得一个爱你的人来疼你,靖王爷是你最不该爱的人……”
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更多的痛苦还在后头。现下的铁柔只是情窦初开,唯一知道靖王爷底细的云想依实在不想小女孩愈陷愈深。
“月姊姊,你怎么这么说?莫非你认识靖王爷?”铁柔直觉云想依话中有话。
“奴婢只是下人,哪认识什么皇亲贵冑……”云想依赶紧敛起情绪,又恢复谨守分际的婢女,“小姐可满意奴婢梳的头?”
“你又来了……不管啦!你要先回答我先前的问题。”铁柔可不让云想依这么躲过,“你到底觉得我大哥怎样?”
铁柔坚信醒来前的梦境是真的,而且她一眼就喜欢上云想依,如同她渴望已久的姊姊一般,无论如何她都想留住云想依,最好的办法就是凑合她和大哥,成为她的大嫂。
“快说嘛……”铁柔急切地摇晃云想依的手臂,期待的神情令人难以拒绝。
云想依想了一下,直截了当说出她的评价。“霸道、暴躁、专制、粗鲁、心胸狭隘。”说完又若无其事地为铁柔戴上发饰。
她只是就事论事,丝毫不觉这么回答有何不妥。
“哇!真是字字珠玑,一针见血呀!”铁柔瞪大双眼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月姊姊,你是第一个敢这么批评我大哥的人,要是他知道了铁定暴跳如雷,哈哈!真想看看他的反应……”
铁柔笑得花枝乱颤,转过身想瞧瞧云想依此刻的表情,一回头,笑容霎时冻结在嘴边。
杵在门口一脸铁青的!不正是大哥?
“大……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一股凉意从铁柔脚底窜上。
哎呀!瞧大哥的模样,看来有点不妙……这下月姊姊可被她害惨了!
“够久了。”铁征的声音紧绷到令人不寒而栗,铁柔本想为云想依说话,但他身后跟着端早膳的双儿和女乃娘,却不断挤眉弄眼暗示她别再说下去。
云想依完全置身事外,见到铁征也只是朝他弯腰,恭敬地唤声“将军”,接着又回头自顾自地收拾梳妆台上的饰品。
铁征再次有种想杀人的冲动。
霸道、暴躁、专制、粗鲁、心胸狭隘?
堂堂一个大将军却被批评得一无是处,而且还是个青楼女子……更让他恼火的是,这女人骂完他之后一副从容自在的模样,简直不将他放在眼里!
“你们服侍小姐用膳……月儿,到书房来!”铁征瞪了忙碌的身影一眼,接着转身离去。
听到指今的云想依这才停止手边的动作,跟在铁征后头。
铁柔拉住她,“月姊姊,对不起……”女乃娘和双儿则投以担忧的目光。
“没事。”云想依反倒安慰起她们,淡淡一笑也跟着步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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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想依跟着进了铁征居住的劲风阁,他背对着她,两人都没出声。
铁征其实气得快要抓狂,但他必须忍住这口气,否则会掉进这女人的陷阱中。
他这厢忍得辛苦,云想依却也讶异。
本以为他会暴跳如雷训她一顿,反正她也习惯他的羞辱和咒骂,但此刻的沉默却是她始料未及的。
隔了好一会儿,铁征才缓缓道出他的打算:“看来你待在柔儿身边挺轻松自在的……”不愠不火的语调完全感受不到任何怒气,“既然这样,我是不是该为你找个新主子,免得有人忘了自己的身分?”
他转过身,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微笑。“我想,你需要一个霸道、暴躁、专制、粗鲁、心胸狭隘的主子来提醒你身为奴仆该有的态度。”
她愈是不将他看在眼底,他愈要让她时时刻刻都看到自己。这才是他“处置”她最理想的方式。
铁征自认这是对她最严厉的惩罚,并期待她脸上会出现惊恐慌张的神色,却只瞧见云想依面无表情地回答:“是。”
早知道他不会让自己好过,反正他只想亲自折磨她,这不过是另一种羞辱她的方式。
任何的羞辱对她而言根本不关痛痒,就像待在这儿或回采春阁都没什么差别。
她到底是不是正常人啊?铁征有种对着木头人说话的错觉。
回到边关以来,不管他怎么指控她、羞辱她,她的脸上永远没有表情,看不到喜怒哀乐各种情绪,好似戴上面具一般。
不,应该说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偶更恰当。
他回想在采春阁初遇之时,她的态度虽然冷淡,但仍感受得出她的喜怒,甚至对他的亲吻有所反应……还有当他唤她“小月儿”时,她那毫无掩饰的狂乱……
这女人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莫非这是为自己月兑身的伎俩?先假装驯服以降低他的戒心,其实另有目的?
铁征脑海里千回百转,就是猜不透云想依的心思。
“以后你就留在我房里伺候,不准离开劲风阁半步,更别想逃离这儿……”面对一个木偶,再多的怒气或疑惑也难以宣泄,铁征忽然觉得好闷。
“你先回屋里收拾,以后就住在隔壁的小房间。”
先静观其变好了,她迟早会露出本性来。
“是。”依旧是没有温度的回答。
目送云想依轻移莲步的背影,铁征决心摘下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