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秀敏见她一脸困惑,对她和善的笑了笑,接着摇摇头,将她轻拉到附近的树丛后,自己往前走去。
傅文仪因不堪丈夫想娶一名青楼名妓为平妻之辱,愤而带着两个女儿返回娘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如今的立场已够尴尬,若又跟兄嫂起冲突,只会让她的处境更加艰难。
再说,陆绣娘可是她兄长的妻,她娘亲的媳,若她与陆绣娘撕破了脸,恐怕也会使她与母兄的关系变得紧张,这对她及两个女儿来说,绝非好事。
可和秀敏不同,她没有这样的顾虑及负担,加上傅定远及傅文绝爷孙俩又挺她,傅家上下恐怕没人敢跟她闹上,当然,她从没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去欺人,只不过这样的得宠让她在此时可以抬头挺胸,大声说话。
“二少夫人,表小姐。”
听见她的声音,几个人同时回头,就连原本正在哭的娴儿都停住了。
陆繍娘跟李丹娘一个鼻孔出气,看见和秀敏总没有好脸色,不过因为傅文绝之故,她也不敢得罪和秀敏便是。
“丽心小小姐、兰心小小姐,你们过来。”和秀敏轻唤着两个女孩。
两个女孩刚刚捱了舅母一顿刮,如今见了和秀敏,虽然陌生,却迫不及待的想逃向她。
突然,李丹娘伸手拉住了兰心,挑衅地道:“和秀敏,你是表哥的女乃娘,怎么这会儿管到这儿来了。”
“表小姐,欺负两个孩子算什么大人?”和秀敏毫不客气地回道。
李丹娘气极。“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欺负这两个孩子了?”
“没有最好,快把兰心小小姐的手放了吧。”她气定神闲地道,“你吓着她了。”
李丹娘下意识的看了兰心一眼,而她已扁着小嘴,掉下眼泪。
“表小姐还是赶紧放了她,让我把她们带回她娘亲那儿吧。”和秀敏说。
“凭什么?”李丹娘不以为然。“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分?”
“表小姐又知不知道自己的身分呢?以你的身分做这种事,要是传出去,难堪的是你。”和秀敏不卑不亢。“孩子表达能力差,要是回去后跟她娘说你欺负她,你觉得文仪小姐能跟你善了吗?又或者文仪小姐到老爷子面前去说,你又认为老爷子会怎么看你?”
“和秀敏,你……”她说的都是道理,就因为都是道理,李丹娘更是恼怒。
和秀敏也懒得和她多费唇舌,大步趋前,一把拉开李丹娘的手,然后一手牵着丽心,一手拉着兰心,掉头便走。
李丹娘气不过,当下又想拿东西丢她,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和秀敏连头都没回,就开口了——
“表小姐,你可别又拿你的绣花鞋丢我,否则这次你可不是提着一只脚跳着去捡鞋就能了。”说完,她挺着胸膛带着两个孩子离开。
躲在树丛后的傅文仪看着这一幕,不只一吐怨气,更对和秀敏充满感激及崇拜。
知道傅文绝重拟跟佃农的租约,还增修了年节的慰劳金,和秀敏既惊又喜。虽说比起其它地主,傅家对佃农算是宽厚的,但若能重拟租约,降低田租、减少收成上缴的数目,佃农们的生活一定会更宽裕。
他十二岁时,傅定远未将傅家事业交给他打理,是因为认为他还是个孩子。可如今,傅定远因为生病之故而不得不将此事交由心智回到十二岁的他处理。她想,傅定远怎么也料想不到十二岁的他可以将租约重拟得如此尽善尽美,皆大欢喜吧?
当然,当新的租约公布后,有不少人有意见,甚至觉得这是个等同丧权的契约,但因为有傅定远的全力支持,傅文绝便将此契约交给佃农管事们去执行了。
江东虽暖,还是有一个月极冷的时期,而且就在年节前后。
年节前,傅定远给了和秀敏两天假,让她回家探望家人,为免傅文绝发现,她还是趁着他去练功时才偷偷溜了。
回家跟许久不见的家人聚首两日,她心满意足的回到傅府,还带了她亲手做的饼。她的饼不用木模子压,全是手捏出来的,样子不美观,但口感扎实,是用家里自己种的米、麦跟瓜做的。
一进小苑,安安静静。她来到傅文绝的房门前,只见他躺在床上动也没动,她吓了一跳,立刻上前。“少爷!”这才发现他两只眼睛充满怨愤的瞪着她。“少爷,你醒着?”
傅文绝翻身坐起,气恼地道:“女乃娘怎么可以一声不吭的就走了?”
“呃……”她没一声不吭啊,她有留信,而且傅定远跟老舒应该也都有跟他说她有事告假吧?
“老舒说你有事告假,有什么事?”他质问。
“是、是小事。”
“小事得告假两日?”傅文绝表情严厉,续问:“去哪办小事?”
“呃……不远。”和秀敏被问得辞穷了。
傅文绝不悦的瞪着她。“不远是哪里?”
“就是……是附近。”
“女乃娘。”他声线一沉,直视着她。“你别以为我现在只有十二岁孩子的心智就想骗我,我不是傻子。”
“没没没,没说你傻。”她急忙澄清,顺便吹捧他一下,“你若傻,还有谁是聪明的呢。”
“你明明觉得我傻,不然不会不告而别。”
“我哪儿不告而别了?我有留信呢!”
“所谓的不告而别,就是没当面说一声,留几个字算什么?!”傅文绝不以为然,耍起孩子脾气。
正当和秀敏愁着不知道该如何安抚他之际,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和缓一些,高挺的鼻尖抽了抽,问道:“咦?什么味道?”
她先是一愣,旋即想到应是她袋中的饼所散发出来的香气。“喔,是饼。”她将袋子搁在桌上,从里面拿出一袋分装的饼,再从里面取出一块饼递给他。“尝尝看。”
她记得第一次遇见他时,她也送了他一小袋饼,他还因为觉得好吃而跑到她家要她替他做饼,如今他失了那段记忆,肯定忘记那滋味了。
“这是什么,看起来好丑。”傅文绝嫌恶地皱起眉头。
“是我自己做的饼。”和秀敏笑说。
他疑惑的看着她。“女乃娘什么时候会做饼了?你连煮颗蛋都不会,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吃你在行,做却是一窍不通。”
和秀敏干笑一声,只好随便胡扯,“喔,是我上回回老家探亲时学的。”
“你这次又回老家吗?你的老家不是在中州?”
她不知道中州跟江东究竟来回要多少时间,但她确定的是,中州真的有点远。
“我不是回老家,是去……喔,去探视一个生病的老友。”她得意着自己终于找到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既然是去探视老友,何必支支吾吾,鬼鬼祟祟?”傅文绝不以为然。
“女乃娘是怕……怕你不开心啊。”
“你不告而别,我才不开心呢。”他说着,又斜瞪了她一眼。“下次不许。”
“成,没下次。”她咧嘴一笑,暗自松了一口气。“你快吃呀,好吃呢。”
知道是她亲手做的饼,别说难看了,就算是难吃,他都会吃下去。于是他大大的咬了一口,然后咀嚼。
和秀敏仔细瞧着他的表情变化问,“好吃吗?”
他没空回答她,一口接着一口,吃完了一块,又跟她要了一块,连吃了两、三块,他才心满意足的笑道:“女乃娘,这饼太好吃了!虽然样子不好看,却很可口。”
“是吗?”看他吃得欢喜,她也相当高兴,看来不管是十二岁的他还是二十四岁的他,都喜欢她做的饼。“那女乃娘以后都做给你吃。”
“这是用什么东西做的?”傅文绝问,“饼里一颗颗的是什么?”
“你吃的这个里面和的是麦、糙米,还有腌瓜丁。”她说,“还有别的口味呢。”
“长这么丑,居然这么好吃。”他打趣的说,“就跟女乃娘一样,哈哈哈。”
他是在说她丑?不知怎地,她觉得好在意。
“我帮女乃娘的饼取蚌名字,就叫丑饼。”
和秀敏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随便你啦。”
和秀敏做的饼在傅家深受好评。
一开始是因为傅文仪经常带着丽心跟兰心到小苑串门子,吃了她的饼,母女三人吃得欲罢不能,于是央求她再做一些好让她拿回去给古氏吃。
不知怎地,后来老舒吃了、老张也吃了,然后傅定远也尝到了。
傅府的丫头嬷嬷、护院小厮,老的少的,全都私底下来问她还有没有得分一点给他们尝尝,为了皆大欢喜,她索性花了一天时间在厨房里烤了几大竹盘的丑饼,好分送给大家。
“姑娘,吃你的饼有一种好温暖的感觉啊。”
“在这冬日里,你的饼再配上一壶热茶,那真是太幸福了。”
每个吃过她的饼的人,都有着相同的感觉。
从前她也会跟母亲做饼到市集上卖,可从没像现在这般有成就感,听到大家的鼓励跟赞美,她打心里觉得欢喜及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