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忆及“阮七”这两个字,雁双翎便感觉胸口像被什么撞了一下,心绪如麻。
昨夜,两人尴尬地共乘一车回到庄中,彼此再无对谈。今天一早她便进宫来了,也不知他此刻在庄中是否惦记着她?
她与他那段轻松自在的友谊,是再也回不去了,毕竟知晓了她的心意,而他又没打算回应的状况下,也只能避嫌了。
“上次宫宴,怎么没见长祁王来?”雁双翎问道。
说到这,她顿时觉得奇怪,她在静和庄也住了些时日,怎么没见过长祁王这个儿子去探望阮贵妃?
不,或许是去探望过了,只是她这个外人未必知晓。
“我这个弟弟不喜宫中规矩,虽没成亲,但已早早在外置了府邸,”斯寰平边说边睨着她,眼神带着深意。“父皇知道他的性子,也由着他。”
雁双翎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只因他的话感到困惑。
如果这长祁王已在宫外置宅,那么阮贵妃为何不跟自己的儿子住在一块儿?反而跟自己娘家的子侄住一起?难道是因为阮贵妃更怀念童年居所,而长祁王又不喜与阮家人同住,才会如此?
斯寰平继续带着神秘笑容道:“今日他便要进宫来了,正好让你们俩见一见,从今往后,你们俩都是我身边最重要的人了。我知道,你们一定会处得来。”
呵,这是认定了她是未来的太子妃了吗?可他为何不问问,此刻她是否还想当这个太子妃……好吧,不过也因着被拒绝了,她暂时尚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决定。
“对了,公主可自雅国带来了什么仆婢吗?”斯寰平忽然问道。
“是有几个。”她不解道:“太子为何如此问?”
因着当初只有她一人能住进静和庄,所以她让那些下人都还先待在驿馆。
他微笑解释,一副理所当然,“公主若与我订了亲,断不能再住静和庄了,按礼得迁入宫中偏殿居住,可是我国明令,外面的仆婢不得入宫,得为公主更换一批宫里自小教的奴才才行。”
“不得入宫吗?可是上次董嬷嬷不就进宫来了?”不过他这么一说,她倒想起来了,好像除了陪她一起入宫的董嬷嬷之外,其它千金闺秀身边伺候的下人都是宫里的宫婢太监。
“哪一个董嬷嬷?”斯寰平问。
“便是静和庄的董嬷嬷啊。我看她对宫里的一切好像很熟悉,她说那是因为曾经进宫伺候过贵妃娘娘一阵子的关系。”雁双翎有些不服气的说:“说来,董嬷嬷本也是贵妃娘娘从娘家陪嫁进宫的仆婢吧?”
“哦,是那位董嬷嬷啊。”斯寰平忽然笑了,“她自然是可以的,她与公主带来的仆婢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不都是娘家带来的吗?
“那位董嬷嬷原就是……”
斯寰平话未说完,只听太监通传道:“长祁王爷到——”
“一会儿再跟你说,”斯寰平满眼是笑地看着雁双翎,“不,兴许你见了我二弟之后,便什么都明白了。”
闻言,雁双翎按下心屮困惑,往太监通传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锦衣玉袍的男子沿着御花园的石径款款而来。
那男子有一张与斯寰平同样俊美的面庞,而且,那张面庞雁双翎无比熟悉。
有一刻,雁双翎以为自己看错了,以为是心魔作祟出现的幻觉,但当对方越走越近,近到不可能错认,她才确定那不是幻觉。
阮七!来者居然是阮七?来者怎么会是阮七?!
她愣住,身子僵了好久,彷佛过了一世那么久,她才明白过来——阮七就是长祁王,就是斯寰平的弟弟,就是阮贵妃的儿子。
怪不得董嬷嬷可以随意进宫,因为她本就是宫里的人,怪不得阮贵妃会住在静和庄,因为那就是她儿子的府邸。
怪不得、怪不得……
诸多疑问,随着他身分的曝光,一一得到了解答,包括他的名字——原来,他叫斯宁宇。
可是,他为什么要接替阮七公子编撰美人榜?为什么要瞒着天下人充当阮七公子?这一点,一时半刻无从解答。
但至少,她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
斯宁宇站在离她仅咫尺之遥的地方,依旧是那微笑自若的神态,然而,她却觉得这是另一个人。
容貌仍是他的容貌,却不像是她所熟悉、所以为的那个人,她已经完全不认识他了。
“公主很吃惊吧?”一旁的斯寰平笑道:“阮七就是我二皇弟,一直没告诉公主是有原因的。”
有原因?能有什么原因?不会是他们两兄弟拿人当傻子耍着玩很有趣?还是这是他们国家皇族的无聊传统游戏?
雁双翎沉着脸,并不答话。
“二弟,公主像是生气了,你倒是解释解释啊。”斯寰平催促道。
斯宁宇终于开口,“其实一直想告知公主在下的身分,但前头的时机过了,后面倒也怕公主真的生气,所以便搁下了。”
有解释等于没解释,雁双翎听完更为恼怒。
她语气冷冷的说:“长祁王殿下这么说,我怎么承受得起,也怿我,没能打听清楚就上门打扰了这么久,怨不得殿下。”
现在想来,知道了他的身分后,两人就更不可能了吧?
假如他仅一介富贾,或许她还能留在他身畔,但现在知道了他的身分,知晓他打一开始便是为了他兄长打算,那表示他更不会再对她有别的心思了。
呵,说来他又何曾对她有过别的心思?都是她一厢情愿,傻得可怜。
听出她语气中的冷意,斯宁宇轻声道:“除了身分,我跟公主说的大多是真,我外祖父去世后,我真觉得美人榜可惜了,正好母妃闲居宫外,我不像皇兄忙于朝政,也是清闲得很,这才想到以阮七公子的名义编撰美人榜,想着可多促成世间几桩美满姻缘,算是功德一件。”
这话说得实在冠冕堂皇,但为何她开始觉得会编撰这美人榜也是另有筹谋?或许,只是她心有不满,多疑了。
斯寰平接续道:“正好我也老大不小了,父皇、母后又天天催问我的婚事,我知道二弟正着手编撰美人榜后,便请托二弟帮这忙,若真有世间罕见的佳人,一定得介绍给我相识,这也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吧。”
身为弟弟,深知皇兄的喜好,所以能依其好恶教那些想上榜的女子,接着一一成为太子妃的候选。
所以她说,美人榜就像是他们兄弟玩的一个游戏,不,应该说是弟弟为哥哥物色美女的名册。
这样想来,还真是恶心。
“没料到,二弟便这般与翎妹妹相识了。”斯寰平继续道:“本来是该早早告知妹妹实情,却也怕惊着妹妹。说来京郊驿馆简陋,所以一直留翎妹妹在静和庄里小住,也是我二弟的一番苦心。”
呵,说是一番苦心,谁知道这兄弟俩私下是怎么在背后议论她的。
在笑话她吧?堂堂一国公主,竟低三下四、费尽心机的只为得到一个男人的青睐,这难道不是笑话?
太阳明晃晃的,雁双翎却只觉得眼前一片黑,一阵眩晕袭来,她顿时感到脚下几乎要支撑不住。
“我有些不太舒服,想回去休息了……”她低声道。
但是话刚出口,她便后悔了。
回去?回哪儿去?静和庄吗?如今……她还有脸回静和庄吗?
斯寰平还算体贴,当即道:“翎妹妹的脸色是不太好,不如先在宫里歇息吧,也好找御医把脉看看。”
是啊,她如今宁可死皮赖脸地赖在宫里,也不愿再回静和庄,不愿再面对阮……不,斯宁宇了。
“那便打扰太子了。”雁双翎微微点头致意。
“来人,扶公主到东宫偏殿休息。”斯寰平另对身边太监交代,“禀报皇后,请她着人安排一处宫院,往后要请公主长住才是。”
“是。”太监连忙应下。
雁双翎不再言语,强撑着身子,头也不回地随那太监往东宫偏殿走去,她只怕再多待一会儿,便会泄露心中情绪。
今日的阳光极好,但风中却有一股萧瑟的味道,想来是因为夏季再怎么悠长明媚,终究敌不过秋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