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方泽明和律师一起来到曼哈顿下城的苏活区。
原本不想来的,辗转了一夜,他愈发痛恨那个背叛他的女人,于是决定亲自出面,让她看清楚现在是谁当家做主,他已经不是当年好欺骗的方泽明,别想在他身上耍心机!
一走近“春天画廊”,便看到门外挤满了人群,他的保镖只好从人群中挤出一条通道为老板开路。
只见画廊里几个人吵成一团,其中一个男人正想搬走一幅画,却被一个娇小的女人阻止,两人拉扯之际,男人骂了一句粗话,便将女子推倒在地。
方泽明对律师使个眼色,他连忙上前制止这场混乱。“各位,我谨代表『春天画廊』的最大债权人……”
趁着律师协调之际,方泽明看向跌坐地上的女子,画廊员工已将她扶起,女子整理着被拉扯的衣物,拂开散乱的发丝。
像是感觉到一旁投射而来的目光,她转头望向方泽明,一双细长的凤眼当场定住,纤薄的嘴唇蠕动着,不知低喃些什么。
“明……”容盼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努力眨着眼睛,想看清楚眼前是不是让她魂萦梦系的男人。
天啊,真的是他!十年的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风霜,却依旧如她记忆里那般英挺帅气,她的挚爱呵……
激动让她瞬间红了眼眶,惊愕且充满感情的脸庞更显楚楚动人,却没让方泽明心软。
他面无表情地凝望着她,眼底流露的恨意让她止住即将夺眶的泪水,想到他此番前来的目的。
容盼兮很快收敛激动的情绪,尴尬地整理着一头乱发,盘了个髻,整整衣物后才走向方泽明。
“泽明,好久不见。”她伸出手,试图展露见到老友般的笑容,看来却极不自在。让他见到自己狼狈的窘况,削瘦的脸颊霎时染上红晕。
“请唤我『杰瑞』或是『方先生』。”他没有伸出手,反应冷淡到极点,“我是来找兰斯特-休斯先生的。”
他轻忽的态度让容盼兮的心情沉到谷底。十年了,他还是恨着她,他的恨意毫不在乎地刺痛她的心。
“兰斯特出去了……”她没再流露热切的表情,想到他前来的目的,细致的蛾眉不禁轻蹙。“我知道你这次来是为了债务的事,但能不能请你多宽限几天?”
“我只跟负责人谈。”犀利的目光直视着她。
光洁白皙的脸庞毫无皱纹,岁月始终善待着她,这是十年来养尊处优的结果吧?不过,好日子该要结束了。
当初为了攀上豪门背叛他,如今有力的靠山倒了,她该是心急如焚,才会这般低声下气地求他……方泽明毫不掩饰眼底的轻蔑。
尽避被他的眼光伤透了心,容盼兮仍试图求情。“我知道你恨我,才会想尽办法弄垮兰斯特,但是……”
话还没说完,即被方泽明不客气地打断。“对不起,休斯太太,我方泽明花钱向来不意气用事。我想,你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吧!”
容盼兮脸上一阵难堪。十年后再度重逢,她有好多事想对他说,解释当年的误会,但就他的态度看来,现在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正如当年他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便一走了之……
两人之间凝结的空气让她几乎喘不过气,还好一阵轻快的语调适时解救了她。
“亲爱的,抱歉,我听到消息马上赶回来……你还好吗?”兰斯特一进门便抱住妻子,习惯性地往她脸颊一亲,容盼兮不自在地瞄向方泽明,赶紧推开兰斯特。
“我没事,兰斯特。这位是杰瑞-方先生……”
兰斯特一见到方泽明,立即热切地伸出手,“你好,方先生,我正想找机会和你见面……”
方泽明礼貌性地伸出手与兰斯特交握,兰斯特不顾方泽明一脸的冷漠,径自盯着他瞧,好比发现新大陆般兴奋地说:“我觉得方先生有些面熟……”
“是吗?”方泽明只觉这个美国人有些白目,一点都不会看脸色,“可能以前在某处见过吧?”
他看了容盼兮一眼,她黯然低下头,明了那道目光的含意。他们唯一打过照面的那一次,他就此宣判她的死刑,永无翻身之日。
兰斯特突然眼睛一亮,他终于知道方泽明为何那么眼熟了……
“我知道了,你和小易有点像耶!尤其……”话还没说完,容盼兮赶紧捂住他的嘴,给他一个警告的神色。“兰斯特!”
“什么?”直爽的兰斯特不知她为何阻止自己,疑惑地看着她。
容盼兮赶紧拉回正题。“方先生这次来是为了债权的事……”
此时,律师已经和其他债权人约了时间处理债权转移,方泽明将成为“春天画廊”的唯一债权人。
方泽明对兰斯特夫妻宣告自己的权利。“依照『春天画廊』与银行的协调,这个月底必须偿还所有债务,本人愿意维持这项约定。若休斯先生无法履约,到时『春天画廊』就归本人所有。”
闻言,容盼兮一脸凝重,兰斯特却依旧乐观。
“方先生,你叫我兰斯特就可以了……”他上前一步攀住方泽明的肩膀,想拉近和他的距离,“关于这件事,我希望有个缓冲空间……”
方泽明不领情地甩开兰斯特的手,“没什么好商量!还有十五天,两位该做的是想办法筹钱保住画廊,而不是心存侥幸。”
他冷硬地看着容盼兮,以中文说道:“我们之间再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也不可能为了任何人改变心意,更何况是个背叛者!”
说完,他向兰斯特微微点头致意。“先告辞了。”
轻蔑的指控如利箭直指脆弱心房,容盼兮难以承受地后退一步,兰斯特及时揽住她。“兮兮,你怎么了?他说些什么?”
她只是一径摇头,瞪大忧伤的眼眸看向方泽明离去的背影。
她只不过是撒了个小谎,却被误解为背叛……十年了,难道他不能放下恨意,好好听她解释吗?
容盼兮揪紧心脏,感觉世界已将她遗弃。
第二天,方泽明的委任律师寄来一封信,他已经对法院申请假扣押,兰斯特不得月兑手画廊里的画作和其他资产,并明白告知还款期限。
十五天过后,若无法付清债务,这一切都将属于方泽明。
这晚,兰斯特坐在书房,平时爽朗的他再也乐观不起来。原本有把握能说服方泽明采用他的还款计划,谁知他这么强势,连谈谈的机会都不给他。
容盼兮站在门外望着兰斯特颓丧的身影,难过得眼眶泛红。她缓缓走到他身后,抚上宽阔却脆弱的肩膀。“怎么还不睡?”
“怎么睡得着?”兰斯特勉强挤出笑容,递给她律师寄来的信,一边感叹着:“到时我怎么告诉父亲?他已经九十岁了,这是他辛苦努力的成果,到了我这一代却……”说着,他也红了眼眶。
“春天画廊”崛起于纽约艺术勃发的年代,当时在他父亲手下窜红的画家不知多少。他接手之后,凭着艺术监赏天赋以及敏锐的市场臂察力,也捧红几个当代画家,在十年前达到巅峰,意气风发的他有着“画家猎人”的响亮封号。
容盼兮知道兰斯特有多么以父亲为傲,兰斯特会和她结婚,也是为了维护家族的声誉。
“别气馁,或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她一边安慰丈夫,并考虑要不要说出方泽明的身分。
兰斯特只知道方泽明的中文译名,杰瑞-方对他来说是陌生的,因此他并不知道他的真正身分。
本想告诉他真相,但按照方泽明的态势来看,她怕说了只是徒增困扰。因为兰斯特必然跑去找他说明一切,换来的只会是自取其辱。
“他根本不见我!”兰斯特抬起头,无助的模样像个孩子,让她忍不住动容。
当初在她走投无路时,是兰斯特拉她一把;现在换他有困难,她怎能坐视不理?
容盼兮念头一转,给他一个安心的笑容。“我来试试看好了。有位来自台湾的朋友好像认识方先生,我请他帮忙说服……”
“如果可以宽限一个月就好了……”兰斯特喃喃说着,“有几位收藏家对那位新进画家有兴趣,如果可以卖掉几幅画,就可以先还一些钱……”
兰斯特就是太过热情天真,凡事都太相信别人,才会将画廊拿去抵押贷款借钱给朋友,结果朋友还不出钱就此逃跑,留下几千万美金的债务……
“别担心……”她只能尽量安抚他。
不能让兰斯特扯入她和方泽明的恩怨里——容盼兮暗自做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