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那年,她生平第一次见到唐劲,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台风来临的前夕,头顶上的大太阳热得像颗火球,飙高的空气湿度犹如身在亚马逊雨林,三十八度的高温热得快要将人给融化掉。
柏油路面熏着热气,在这蒸腾的高温之下,如果下一瞬间地球表面燃起熊熊大火,夏安熙也不会太讶异。
但车子一驶进唐家,暑气就像魔鬼蛇神一样被摒弃在外面,气温依旧高张,但是院子里几棵大树形成的绿荫浓密得几乎要将人的灵魂给吸进去,今年夏天,蝉叫得特别大声,而进了唐家的院子里简直到了嚣张的地步。
偶尔一阵难能可贵的风吹拂过来,草坪旁一整排金橘色的彼岸花轻轻摇曳了几下,又恢复了静止的神态。
热,教人透不过气的湿热。
就连平常体温偏低,不太会出汗的夏安熙身上都裹着一层薄薄的湿度,制服衣料沾黏在肌肤上的感觉令她觉得不太舒服。
但她就是不想回屋里,就算里面有着凉爽的风扇与冷气,但她还是拉开了玻璃门,走出了庭院,顺手将门给拉上,一个人走进燠热的空气里。
她穿过白色的小石子路,就在她要走进大树绵迭的阴影之下时,她看见了大概七、八公尺外的草坪上躺了一名男子,他穿着只扣了一半扣子的白色衬衫,褪色的牛仔裤匀称地裹着他结实的长腿,他高大的身形在绿油油的草坪上成了存在感强烈的翦影,让她完全无法忽视。
夏安熙在原地待了一会儿,看他动也不动,好像是死掉一样,说不定他是热晕了,不要多管闲事的声音在她的心里响了千百次,但她终于还是提步往男人所躺的草坪走过去。
只是要确定他没事而已,她在心里告诉自己。
走到他身畔只距离数步的位置,她忽然停住了前进,发现他的身材比想象中高大,至少超过一百八十公分,也将他俊美的脸庞看得一清二楚,有一瞬间,她的心跳乱了半拍。
她的心跳会乱了拍子并不单纯是因为他长得好看,而是他敛闭的眼眉之间仿佛仍有慑人心魂的气势,他看起来约莫只有二十出头,但阴骛的气质却让人觉得他远大过于这个岁数。
随即她笑自己多心了,这个人明明就闭着眼,她竟然就从人家的睡脸随便想出一大堆子虚乌有的猜测,要是被人知道了,只怕会说她疯了。
从他气息平稳起伏的胸膛,还有看到一半倒扣在手边的书本观察起来,他只是书看累了,闭目养神而已。
就算是闭上眼睛,唐劲依旧可以感觉到艳阳无所不在的光亮映在眼皮子上,在大肆鸣放的蝉叫声里,他没忽略过身旁的动静。
真吵。他想,这些该死的蝉想在热到让人浑身无力的鬼天气里,用尽吃女乃的力气证明它们是老大吗?
该死!哪天要人把它们统统挑掉。
轻巧的脚步踩过草坪所发出的窸窣响声,一步步往他接近,是女孩子,他猜想。而且她还有一点迟疑,唐劲在心底冷笑,她确实应该感到迟疑,因为聪明的好女孩不会接近他。
却偏偏,这天底下的女人都不够聪明。
唐劲倦倦懒懒地睁开锐利的眼眸,一张属于少女的白净脸蛋映入他的眼帘,虽然她背着光,但她脸上的肌肤看起来依旧莹润雪白,丝毫没有因为光线不够而折损,反倒她身上的绿制服几乎与树荫融成一色,她正看着他,没预料他会突然睁开眼睛,黑白分明的杏眸迅速地眨了眨,被他吓了一跳。
“没有人告诉你吗?”他缓慢地开口,低沉的嗓调轻轻懒懒的。
“告诉我什么?”
夏安熙屏着息,心跳得飞快,他的声音很好听,嗓调明明就是低沉的,但经过他宽厚的胸膛产生共振,一字一句在她的耳里清楚极了,丝毫没有让吵闹的蝉声给喧宾夺主。
但她也同时听见了他藏在嗓调中的不悦,似乎不太高兴她的打扰。
“告诉你不要过来这个地方,我不喜欢有人吵我。”唐劲眯细锐眸,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就要往后退。
他明明就吩咐过不要让人来吵他,向来,他的话在这个家里就是圣旨,没有人敢不遵从,但显然对于这个女孩并不适用。
夏安熙又悄悄地退后了两步,谁说在她身上不适用?在来唐家之前,她曾经听父亲说过在唐家里有一个要特别小心的人物,他的名字叫唐劲,是唐家老爷子最中意疼爱的继承人,他在唐家说话的分量远超过于他父亲唐识远,而他年纪轻轻,在外面的风评已经是声名狼藉。
他应该就是那个唐劲吧!丙然看起来就是一副天子骄子的模样,这几年,人们在私底下悄悄传闻一向眼光精明的老爷子在自己孙子身上栽了跟头,唐劲或许资质非常优秀,但是,他在外面玩车、玩女人,结交了一票狐群狗党,俨然就是那群不良分子的头头。
父亲在来这里之前曾经警告过她,如果在唐家见到他这位小皇帝,最好离得远远的,免得惹麻烦上身。
“回来!”唐劲在她又要退后两步的时候喝住了她。
天杀的!这妮子看着他的眼神,像是他身上长了会传染的细菌,哼哼,她越是想要离他远远的,他就越想要跟她拉近距离,相亲相爱。
“你自己说不要人家打扰你。”她柔柔地提醒他刚才说过的话。
“我现在喜欢有人吵我。”他看见了她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似乎在说他这个人怎么如此善变,他不以为意,锐利的眸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今年几年级了?”
“高二……就要升高三了。”她还是老实说好了,免得被他给盯上,替父亲惹上麻烦。
“还不到下课时间,你怎么会在这里?逃学了?”唐劲双手交迭在脑后,看起来一派轻松的样子。
“今天学校期末考,中午就放学了。”
“我想也是,像你这种脸上写着『我是乖宝宝』几个字的女孩,想必不敢做坏事吧!”
“我的脸上没有写『我是乖宝宝』这几个字。”她娇颜一凝,不太高兴地更正他的说法。
“喔,那只有聪明的人才看得到。”他耸了耸肩,一副他颇能体谅的善解人意表情,噙在薄唇畔的邪恶笑意透露了他的坏心眼。
“你——”
夏安熙?咬牙,忍住了想要冲口而出的轻斥,心里明白父亲今天拜访唐家的目的,像他们夏家这种根本提不上一点分量的小贸易公司,想要妥妥当当做生意还需要仰赖唐家的鼻息。
就算唐伯伯是个明理的人,她仍旧不敢冒险。
“我回答完你的问题了,请问,我现在可以走了吗?”就算她不够聪明,也知道要离他远一点比较保险。
“不可以。”他扬唇笑笑,完全是不容反驳的霸道口吻。
“有没有人告诉你,你这个人真的很——”
就在她娇颜微沉,正要开口说出心里对他的真正感想时,一名年约四十岁的中年妇女急忙地跑过来。
“夏小姐,原来你在这里!”她跑到夏安熙身边,气喘咻咻的,好像已经找了她好一会儿,“请你跟我进去屋里,我忘记要人告诉你我们少爷在院子里不想要人打扰。”
“魏太太,她留下来,你走开。”他不太高兴她正要说的话被打断,他真的很怎样?无耻?蛮横?还是很不可理喻?
“魏太太,我跟你走。”夏安熙拉住熬人的手,像捉住了落难海上的浮木,而唐劲就是那只游过来要追杀她的大白鲨。
“夏小姐,既然我们少爷想跟你说话,你就留下来吧!我在屋里准备了饮料和水果,等你们聊完了之后就进来吃。”魏太太说完之后,向唐劲微笑颔首,转头往来路回去。
“魏太太……”夏安熙提步就要追上去,忽然眼前一阵眩白,双腿软而无力地跪在草地上,就在快要晕倒之时,纤细的身子陷入了一具宽阔的男性胸膛里,她转眸看见了一双沉魅的眼眸,无力将他推开。
“真不懂你在想什么,这么热的天气,就不要让情绪太激动,那只会让你中暑得更快。”唐劲低沉的嗓音在她的耳边轻回着。
明明就是他自己主动挑衅她,竟然还说这种幸灾乐祸的话……算了!
夏安熙无奈地叹了口气,虚弱得连生气都没办法,她一直都不是可以硬起来的软弱分子,从小案母亲就教她不可以跟别人吵架,朋友也常说她大概是这世界上最没本钱跟人家吵架的人。
就连普通人她都不是对手了,更何况说话比平常人恶毒一百倍的唐劲,她只有输他的份儿。
她才不要白费力气。
反正她一定赢不了他。
夏安熙抿起女敕唇,白净的脸蛋露出气闷的表情,他有力的臂膀紧紧地锁住她纤细的腰肢,她伸出手肘推他,发现他很不要脸地继续抱着她,丝毫都没有放开她的打算。
唐劲俯首以高挺的鼻尖轻触着她软女敕的脸颊,感受她偏低的体温,大掌握住她的小手,就在她越挣扎的同时,他的举动就越亲昵暧昧。
“你的皮肤模起来凉凉的。”令他爱不释手。
“不要碰我……你到底想干什么?”她无力地低叫着,明明就觉得快要热死了,他竟然还把她抱得那么紧,他会害她真的昏倒啦!
如果她足够认识唐劲这个恶人,就应该知道他的心眼真的很坏,谁教她把他当成细菌,想要远远地逃开;她越是想逃,他就越想缠着她不放。
她娇颜上委屈又气愤的表情,让唐劲觉得自己好像欺负弱女子的登徒子,自从她走进院子,他就注意到她的存在,看着她穿越彼岸花丛来到他的身畔,仿佛那一刻,这女孩从她的彼岸进入了他的生命领域。
“想去吹吹风吗?”她的身上很香,就算是微微地沁着汗水,闻起来都还是令人觉得心旷神恰。
她也闻到了属于他的阳刚气味,明明他也流了汗,闻起来却没有她一直都很讨厌的臭男生味道,也不同于她的父亲,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心脏莫名其妙地跳得飞快。
“我不想,我只要你放开我。”
“今天天气真的很热,你不怕真的中暑吗?”
就算她真的中暑,也都是他害的。夏安熙气恼地瞪了他一眼,看他狡猾地露出无辜的表情,让她觉得好无力。
唐劲站起身,也伸手顺道将她拉起来,“我再问你一次,我要开车出去兜风,你要不要跟来?”
“我父亲要我等他回家——”乖女孩拿出了父亲当挡箭牌。
唐劲见招拆招,根本就不允许她有任何借口,“我会交代魏太太传话给他,只要他知道把你带走的人是我,他绝对不会有异议。”
“可是——”
“可是你不敢,是不是?『乖宝宝』女孩。”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用激将法。”她扬起美眸瞪他,黑白分明的瞳眸闪闪发亮。
“我确实是在激你,虽然我唐劲向来不喜欢勉强不情愿的女人,但是……”他话说到一半,忽然欲言又止,勾起坏坏的笑容打量着她。
就在她对他万分戒慎恐惧,缓慢地移动脚步想要逃走的时候,他猛然伸出长臂锁住她纤细的腰肢,大步地往车库的方向走去。
“放开我!你说不喜欢勉强不情愿的女人,我不要跟你去!你听见了没有?我不要去!”
夏安熙不停地挥舞手脚,不敢置信自己竟然成了他绑架的肉票,疯子!她遇到了蛮不讲理的疯子!
他放声大笑,她的挣扎半点都不影响他笔直的脚步,放荡不羁的神情更增添了他身上危险的气息,“那是别人,你不一样。”
“那我要跟别人一样,你放开啦……”夏安熙感觉他钳在腰间的臂膀像极了不能撼动的钢铁,心里气闷极了。她为什么要跟别人不一样?他凭什么决定她跟别人不一样?
见她的力气跟他悬殊得就像小鸡遇上大老鹰,夏安熙不想再跟他争执,索性闭上粉女敕的小嘴,一句话都不说了。
喔?不说话了吗?唐劲挑起眉梢,瞟了怀里安静的小东西一眼,看见她的表情明明就很恼火,却硬是不肯再出声,怎么?跟他做无声的抗议吗?
也好,让他省了一点力气跟她吵架。唐劲故意忽略她用沉默执行的抗议举动,修长的双腿大步地往车库方向而去。
在他们的身后,徐缓的暖风无力地吹动绿荫,蝉鸣嚣张地大放着,阳光中藏着风雨欲来的炽热。
这一天,女孩从她的彼岸走进了男人的生命里,从此男人强势地成为女孩生命中的主宰,让她爱他,也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