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杭州郊外的一处山神庙废墟。
两条人影以绝佳的轻功一前一后来到。
废墟中早有一紫袍者背对著门而立,高挑的身形自有一股威仪且带著傲然的气势。
“属下来迟,望小王爷恕罪。”两人齐声拜倒。
“汝等平身,何罪之有。”紫袍者旋过身来,月光拂扑在他俊俏的脸上,当真面若冠玉、貌胜潘安,有如此绝世容颜者,除了京城第一美少外,当无第二人。
敏淡淡的瞧了瞧站在王平身边的青衣老者。“许大人,好俊的轻功。”文官中有武功的人不多。
“年轻时随家父学了些,在王爷面前献丑了。”
敏浅浅一笑,“本王在数月前请求你调查的事可有任何进展?”许青云算是个清廉、颇有政声的县衙。当时密告刘运国的密函也算他一份。因此当他为此事下江南时,理所当然请他出力帮忙。
他下江南前就曾对此事感到怀疑。小小一个知府,何以敢把朝廷拨下的大笔灾银扣下,中饱其私囊?又他在江南鱼肉乡民的事迹,何以不见其上位者予以惩戒,反而要一些县衙等地方小辟上书密告?
看来整件事牵扯到的,不单单只是刘知府的贪污而已,只怕还会牵扯出官官相护,甚至上下联手贪染民膏民脂的丑事。
江南曹氏由于当时追随大祖征讨有功,后曹氏女又入宫封妃,曹氏一族在江南跋扈事迹更是时有所闻。
可终究因为曹氏权势过大,擅于掩饰而不曾耳闻有人上报,或在殿前参他一笔。
这刘知府的靠山不会就是曹氏一族吧?
为了证实自己的推测,他早在下江南前便致书许县衙,要他暗中著手调查此事。
“禀小王爷,经属下这数月来的调查,刘知府的确和曹府有密切往来。”这就是恩公的亲儿吗?许青云仿佛看到年轻时候的恭亲王。
他当年还是个穷书生时,曾于入京赶考途中没了盘缠,是巧遇出巡的恭亲王爷,他拿银两助他上京的。这份大恩,他至今铭感五内。
传闻恭亲王府出了个浪荡子,既是京城第一美少,也是有名的纨胯子。许青云对敏的第一印象来自传闻,因此,当他致书于他,那字里行间的用字遣词处处可看出他彬彬佳公子的气度,且关心民间,对于时事也都比常人看得清楚时,他十分讶异!
这样的人真是传闻中的五陵玩少?事情只怕不是表面所见。
第一次亲眼看见传闻中饮酒无度、流连于秦楼楚馆的敏,许青云觉得他举止是有些浮夸,可他眼中的睿智和精明绝不是沉浸于酒色的人所有的。
这小王爷绝不是个简单人物。
“哦。”听许青云这般说,他果然没有怀疑错。
“根据属下衙里受理的案子中,有一桩是刘知府府内老妇所告,她欲告刘知府草菅人命,说她亲儿因为在刘知府和曹大人密商时,不小心听到一些谈话内容,因而惨遭杀害。”
敏敛起了浓眉。“有这等事?”他看了一眼许青云。“老妇可有说出是哪些内容?”
“她说,是关于什么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则株连九族可不好玩。另外,她也提到密函的事。”
敏的浓眉锁得更紧。“密函?”
“嗯。她似乎也不是挺清楚,只说出那信函好像又牵涉到襄阳总兵杨大人,而那密函收在刘知府的书房里。”
“襄阳总兵……”敏沉吟了一下。“看来此事不单纯。”
蚌地,远处传来的四更天响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对许青云说:“许大人,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有什么事再以信鸽联络。”
待许青云走后,王平开口,“王爷,这事儿……未免有些怪!”
“文官武将通常往来不频繁,目刘知府和场总兵似乎也不曾听过有何交情,更何况有交情归有交情,两者间又怎有密函来往?”敏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王平,咱们这趟江南行,只怕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王爷的意思是……”说真的,他是一介武夫,头脑动得不快,纵使他自小就是被选来当小王爷的贴身护卫,和他一块儿长大,可小王爷的精明思绪,他无从跟得上。
太平盛世过久了,许多享高官厚禄者渐不安于现状,钱权的乃无底深渊,届时天下大乱可期。
圣祖时有三藩乱事,而今呢?
敏淡淡的开口,“这大好江山……只期望大伙儿能安守本份些,否则……”受苦的将是百姓。
他此次下江南,大概也只能替圣上了解一下若真动起干戈,牵连会有多大而已。
人的野心是无底洞,期望他这趟江南行回朝后,所收集的资料能使野心者收敛些。
“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
“你去保护许青云所说的那老妇的安危。”以刘运国的作风,他不会那么轻易就放过那老妇。“而我……”他低垂下眼睑一笑。“我真是对那份密函太好奇了!你知道的,我对别人的隐私就是有那么一份穷追不舍的毅力。”言下之意就是,他打算去窃取那份密函。
主仆俩很具默契的一笑。
天际已露出鱼肚白,该离开了。
***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那么命苦呢?沐荑方下了绣架。
原本她是那种一投入工作就不要命的人,可现在她得按照敏所订下的进度上下绣架,该刺绣的时间刺绣,该休息的时间休息,他真是什么都要管。
为了表示重视此次的绣作委托,拿出最好的成果,她特地利用出游的大姐放回报平安的鹰,和她取得联系,请她这个巧思绣女绘制绣图。
等了约十日,鹰儿带回好消息,一幅麻姑献桃的佳画传回,然后,她便开始刺绣、配色。
这期间,敏便开始他的霸道,监管她的一切。
最没人性的是,在她休息时间,他还会命人弄来一大堆甜食,她不吃就不准上绣架!
结果不好甜食的她,通常是由碧萝帮忙解决。瞧瞧她才到这儿半个月,已有成果的长出双下巴了。
她再继续跟她在刘府待下去,只怕不久后就可成为弥勒佛再世了。
敏出身皇族大可惜,他该出身在专门养猪的养猪户。
当然沐荑不是那种任由人摆布的人,刚开始的时候,她曾抗议过,可他就是有他的看法。
他说,吃能使精神恢复,更能专注于绣画上;而休息呢,是为了维持绣画的品质,所谓慢工出细活儿嘛!
他还真是把她的习惯全批评了!也就是说,她之前的绣作全是在精神不济、神思恍惚,外加速成下所产生的劣等品喽?
真是有够侮辱人!
斑!要不是已经接下这份差事儿,现在反悔可能会吃不完兜著走,她早一拂袖请他另请高明了。
以后做生意得看对象,别再找个“官家”事来做。
不过,最近她刺绣的速度真的变快了。瞧!这幅“麻姑献桃”的贺寿作已完成泰半,若再努力个十天半个月,想必这绣作即可完成。
沐荑狠狠的咬了一口糖糕,一双眼又忍不住的横了敏一眼。这一瞪……呃,她又看到他因为想事情想得出神的严肃表情。
敝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发觉她常捕捉到他沉思的表情,像他这种登徒子怎么会有那种仿佛在思考社稷民生的认真模样?呵……他不会是想到了哪家姑娘吧?
但他那神情真的太正经了,令她有些不太适应。
沐荑一面吃著糕点,一面看著敏。此刻的他正倚窗而立,半侧著面看著外头的波光潋滟。老实说,这小王爷若没有那浮豹轻佻的性子,他长得还真是好看!懊看到会令人舍不得将视线移开。
男人长得这般引人注目会不会太罪过了?沐竟看得痴了,浑然不知道敏已转过身来,还完全没有遮掩的盯著人家看。
“忽然发觉我的魅力了吗?”被一双死鱼眼盯著的感觉可不好受,敏好笑的开口。
突来的声音令沐荑吓了一跳,神魂合一了。她手中没吃完的糕点掉了,红著一张带有错愕的脸。“我……”她没事干啥盯著人家的脸想事情啊?瞧!被人误会了。“你……你有什么魅力可言!”
“那你瞧著我看干啥?”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她强辩。
这丫头的伶牙俐齿他一直都不陌生。“也对。”他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半玩笑半认真的说:“如果我看你的原因是因为喜欢你,那你瞧著我的原因又是为了什么?”
明明已经脸红心跳了,沐荑的嘴仍不认输。“只是想知道阁下的脸皮究竟有多厚。”
敏轻佻的一挑浓眉,一步步的走近她。“用看的不准,你要不要用手模模看?”他逗著她玩。“模模嘛,来啊!”他真把脸凑过去。
“我才不要!”沐荑吓退了好几步。
“唉!你这姑娘也真奇怪,要你模我又不是我模你,要不这样好了,换我模你。”
“那我更不要!”她吓得几乎尖叫。
看她紧张的样子,他忍不往想笑。
女孩脸红的样子很可爱,他的沐荑脸红更叫人心痒难耐,巴不得在她脸上香一个!怎么办?看来他浪子的性子已经定型了,以后卸下圣上赋予的重任,想回到从前都很难了。看来,浪子是回不了头了。
沐荑想不到他堂堂一个小王爷竟然会如此轻浮,生气的说:“你……你不要脸……”她生气的时候常会忘了敏的身份,往往发完脾气后才想到,她发脾气的对象是个小王爷!
“无耻、下流。”敏替她接下话,身子仍慢慢的接近她。和她相处的这段日子,他早习惯被她骂了,而她能骂的也就这几句。
百!想来真没尊严。他从小到大因为身份的关系,没人敢骂他,而今,他竟然会习惯一个女子如此对待他,习惯果真是不良的息气。
沐荑一怔更加生气,他竟然把她的话说完了,那她说什么?更令人生气的是,他显然根本不把她的话当回事,仍是一脸嘻皮笑脸。
“王爷要有王爷的样……样子。”她的话随著他的脸越凑越近,身上的熏香越发的浓郁,她渐渐的紧张得不能思考。
“王爷就是这个样子。”他的脸近到和她只剩数寸。“你王爷还是我王爷?王爷是什么样子我会比你不清楚?”
“你……你别乱……乱来喔!”传自他身上的体温令她的脸绯红了起来。
敏近距离的对她笑著。“再乱来也没你喝醉酒那天乱来。”
“我……”她的脸烫得可以煎蛋了。“那天的事我全不记得了。”
“我记得可清楚了!”对她挤眉弄眼,他一脸好心的打算重述一次。“我告诉你。”
“不、不必了!”
“不行!我一定要让你知道,你那天究竟有多乱来!”他十足的恶少模样。
“你……你如果对我乱来,我一定让你后悔!”
“你都‘后悔’过了,我不跟进岂不是对不住你?”对对方乱来,自己就会后悔,那那天他被乱来了,想必她也后悔了才是。
“你如此轻浮不庄重,将来谁嫁你谁倒霉!”她气死了那老在她鼻子前飘来飘去的熏香味。
敏衣服上的熏香皆是外邦进贡的,香味自然清爽宜人。只是,一想到由此可知两人现下靠得有多近,她就……就……反正就是生气。
她的话惹得敏哈哈大笑。佳人在抱的感觉,他很难不动心。“放心,别人倒楣不到的,倒霉的事全落在你这个具有菩萨心肠的人身上了。”
他暗指倒霉事她全包了。反正她是他看中的姑娘,他这擅于死缠烂打、穷追猛追的登徒子是不会放手的。
老实说,沐荑的性子在这男尊女卑的社会是有些惊世骇俗的,和一般名门淑媛有著大不同。可那些都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她的好他看得儿,也乐于守护著她不见容于礼教的豪爽和任性。
沐荑脸一红。“我不是菩萨。”
“你要真是菩萨,我那样抱著你不就叫亵渎了?”
“你的确是。”
“亵渎都亵渎了,看来我也只好勉为其难的亵渎到底。”他恶少般的朝著她扬唇一笑。软玉温香在怀,任是无情也动心。“对了!我还没告诉你,你喝醉时是怎么对我乱来的,这么重要的事儿怎么可以忘了?”说著他的脸一直朝她的接近。
“等……等一下!”沐荑情急之下用手推著他。“你不必告诉我了,我想起来了!”这也许是她将“损失”降到最低的法子了。
“真的?”她在想什么他再看不出来,他也算白混了。“那我倒想知道你记起了多少,以行动告诉我吧。”
“你……”她又急又气。
他故意叹了口气,“唉!可见没记完全,还是由我来告诉你吧!”
“不!我……”算了,豁出去了!
她一脸僵硬的将脸凑近他,在他额上轻轻一吻。
她吐气如兰的馨香拂在他脸上,让他心中一荡,差些忍不住伸手拥她入怀,进一步掬取她清冽的幽香。可他终究克制住自己,怕吓著了她。
时间不对、地点不对,天时地利皆无,甭玩了!
尔后,沐荑羞红了脸,瞪著眼看他,“这样可以了吧?”她的清白真非得给他毁尽不可。
前几天她趁著回家一趟的机会,问了爹爹有关和他订亲的事儿,没想到爹爹还笑著反问她,她觉得他如何?
这也就是说,敏没有骗她,他和她是有婚约存在,她爹真的把她许了他。
她未来的夫君是个登徒子,今年的夏逃谠她来说……好冷!
不过,她才不嫁,她一定会想个法子把这门亲事退了!纵使对方是个小王爷,法子总是人想出来的。
“这次就暂且放过你。”也只能这样了。有人正朝著这头过来,听脚步和不规律的吐纳,对方该有两人,且皆为女子。“看来你记性不好,下一回我会让你记起更多。”
这无可救药的恶少!唐沐荑不理会他,她生气的上了绣架,打算暂且把他那张恶质的脸抛在脑后。
刘晓金和丫环端著亲手炖煮的桂圆莲子汤进来。
刘晓金一看到敏便展开她那多娇的媚笑。“小王爷,天气热,喝些甜汤消暑吧。这可是我亲手为您煮的。”她将小盅掀开,舀了一碗放在他面前。
沐荑正在穿绣线,尚未完全投入绣画中,她冷冷的一笑,“真用心呐!当心把手弄粗了,那小王爷可是会心疼的。”
她就是看不惯刘晓金那脸谄媚样。又再看到敏的轻浮样,她就更生气了。
明知道他是个风流浪子,见到姑娘就如同苍蝇看到精般,为什么他和别的姑娘在调情时,她还是会不快?
敝啦!照理说他如果对其他女子有兴趣,就比较不会来烦她,她该高兴的,可为什么……她也成了怪人啦!
“你真够了解我。”
“不了解您,咱们这些日子的相处就没意义了。”沐荑本来没打算那么说的,她知道这话给外人听来会误以为自己和他很亲密,可她就是看不惯刘晓金那趾高气昂的样子,忍不住说说话气气她,图个痛快。
现下她承认,女人真是小心眼!
她的话令敏有趣的一挑浓眉,刘晓金则横了她一眼,心里头的酸水直冒,自鼻孔冷哼了一声。心想,你这贱蹄子!有朝一日我一定会让你垮下那张高傲的脸,甚至让你那张毒嘴开不了口!
听说,有好几回她遣人送过来的点心,小王爷几乎全留给她了。单凭这点,她就不会让她有好日子过!小王爷可是她的,在她费尽心思掳获他的心之前,怎容得下其他人坏了她的好事?
近期内,她会想法子对付她。
敏端起碗浅尝了一口,直赞道:“美人亲手所煮的汤果真就是不同!”
这风流浪子!沐荑今天就是见不得他夸赞其他人,于是她又冷冷的道:“前几天碧萝所端来的冰镇梅子汤,小王爷好像也说了同一句话。”
她不怀好意的看著他。“小王爷,江南妹多娇您见识到了,抑或随口赞美姑娘是京城里爷儿们的习惯呐?”她左右开弓的猛对敏和刘晓金放箭。
这小妮子今天吃了火药了吗?敏微微一笑。“唐姑娘见笑了。”这儿的气氛好沉呐!他站了起来。“我到花园里走走。”
他一走,刘晓金自然也不会多待,她也跟著站了起来。
“看紧一点,当心那多情王爷给别的姑娘勾了魂了。”沐荑像说风凉话般的开了口。
“你自己管好自己就行了!”长了一张魅人的桃花脸,叫人看了生厌。
“就怕管不住嘛!”沐荑向她扮了个鬼脸。
“你……”
“快追上去吧!小王爷都走远了。”
刘晓金袖一拂,走之前还忿忿然的说:“你给我记住!我不会放过你的。”
沐荑目送著她气呼呼的背影离去,抿了抿嘴的又扮个鬼脸。“这年头的人好像特别喜欢威胁人,真是奇怪。”
威胁人日子会好过些吗?唔,拿碧萝玩玩看就知道了。
威胁她什么好啊?不如就威胁她,甜点吃太多会成弥勒佛,看她还吃不吃得下!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