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动作定住,目光失焦。
程黎拉拉他的衣袖,他眼角的湿润教她心慌。
“怎样了?发生什么事情?”字迹潦草,她乱了手脚,是他的表情让她太心焦。
他把报纸递给程黎,触目的中法文启事,和晁宁的放大照片,扰乱程黎心律。
寻人启事--
晁宁哥哥,颜伯伯中风住院,性命垂危,盼你见报速速回国相见
宇文袖乔
他不知道这个启事刊登多久,不知道她在多少国家报纸上头寻他,但晁宁相信,若非事出紧急,袖乔不会出此下策,找他回家。
“我必须回去。”他说。
程黎点头。
“也许不会再回来。”
案亲生病,他再逃月兑不了自己的责任与命运,接手家族事业是必定。
“达文西”成了不能实现的梦想,西装革履将是他未来形象,不过,没关系,他身边有一个女人,爱他比爱自己更深。
程黎点头,不管他在哪里,她的身、她的心,同行。紧握他的大手,不介意上面的油彩脏污,他是她的天、她的世界。
就这样,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整好行装,买下机票,别过老房东,一起坐进机舱。十六个小时,他没合眼,她的心情不安稳。
她知道,第六感是种没有科学根据的东西,但隐隐约约地,她觉得这是他们的最后一程。
为什么?这种预感没有道理呀!
他给的地址电话,她复写过十几张,从皮夹到包包,从书本到口袋,她收过一张又一张,她甚至把资料记在脑海中央,确定不管发生仟何事情,她都会找到他,绝不再度让他自生命中失去讯息。
可是……无缘由的害怕让她恐慌,是她太缺乏安全感,还是未来不在把握中?不知道、不知道,愁着眉,她眼瞳问的忧郁更深、更浓。
晁宁和程黎一样烦,但无关乎第六感。
他想的是如何与病床上的父亲谈判,他知道颜家和宇文家的企业合并,一直是两家长辈的心愿,知道他和袖乔的婚礼,从袖乔满十八岁那年,字文妈妈和母亲就计画举行。
若情况正常,他有权自私任性,用事业当筹码,换得程黎在身旁,现在……他想,自己必须花时间,取得父母亲的同意,才让程黎出现。
“很抱歉,我不能带-回去。”他说。
她该怎么接话?说,没关系,反正我们的爱情在蒙马特开始,在巴黎结束,是很正常的情形。
不对、不对,个是这样子,他没说过结束,他给了她电话住址,他们不想断,也不会断。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会放不开。”
拉起她的手,纤细的中指上面圈着一枚小小的白金戒指,在机场的免税商店买的。
两人掏出全身上下所有钞票,买下这对戒指,还拉了两个过路旅客,为他们的爱情做见证。够不够疯狂?
“我知道你有事情,必须先处理。”她试着懂事体贴,将恐慌压下,尽避这种体贴,很伤身。
“是的,我有事情必须先处理,我不能向-保证,得花多少时间,才能把-带到我父母亲面前,但是别忘记,-是我的妻子,这点谁都不能改变。”
这句话代表……他父母亲没办法接受哑巴媳妇?
是这个意思吗?她很少为自己的不言语感到自卑,但此时……酸楚在心间。假设他得在爱情和父母之间选择,她该残忍逼他作决定吗?
算了算了,不想不猜,她不要在最后的短暂相处,和他不愉快。
哀抚指间戒指,十指交握,她把他的手拉到唇边,轻吻。
“我是你的妻子,这件事,我不忘记。”她字字真心。
“知不知道,妻子是种受限制身分?”他转换话题,
“是吗?到目前为止,我仍感觉悠游自得,”她把纸张摊到他眼前。
“那是-尚未进入这个新身分-若真正进入,会发现,妻子是种相当辛苦的行业。”他语带恐吓。
“请举例说明?”
“例如,从今而后,不管-在马路边看到再帅的男人,都要切记,不可动心。即使有男人为-细心殷勤,-都不准对他心怀好意,还有,对丈大温柔,是-最该做的事情。”
他本不晓得自己沙文兼猪头,这一刻,他知道面对一个深爱的女子,沙文是必要配备。
“听起来有点麻烦。”她点头,同意他的说法。
“来不及了,戴上我的戒指,再麻烦-都必需忍辱负重。”
“如果我太累呢?”
“我帮-撑起疲累腰背,况且,负责任的女人有权享受利益。”
“什么权益会让女人对妻子这个身分,心甘情愿?”
“-将拥有一个专心爱-的男人,他把-放在心脏正中间,除非他的心脏不再运转,否则每个跳动,他都会对-产生新的爱恋。”
“所有男人都专心疼爱自己的妻子吗?”她怀疑,在这个不确定的年代,婚姻不再像若干世代前那般笃定。
“我不是别的男人,不敢确定天下男人心,至于-……”
“我在你心间?”她接下他的话。
“更多。”
“更多?”她疑问。
“-在我心底,在我眼里、耳里,不须经由思考,-的影像时时出现,不须透过回忆,我们在一起的笑语画面,尽在眼前。
我永远记得一个宁愿吃泡面,也要供我当达文西的女人;记得她的投篮技巧明明坏到不行,还以为自己是麦可乔登的兄弟;我不忘记她受过的苦,我时时叮咛自己,她需要比别人更多的体贴和关心。”
“假使有一天,你遗忘了我呢?”
“怀疑我的记忆力?-看不起我的脑细胞?”他刻意轻松。
“不是,我只是……”
“只是对分离感到恐惧?”他看透她的每分心思。
“我无意加深你的困扰,但是……”
“我懂,-有没有把我的电话住址收好?”
有。她点头。
“我要-听清楚,我们并没有分离,-知道我的住处、我的联络方式,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处理我父母亲的担心,我还要在最短的时间接手家族企业,并让他们接受-,想找我,不要顾忌,随时欢迎。”
“可以吗?不会造成你的困扰?”
“-是我的幸福,不是我的困扰。”他坚定。
拿起她的照片,接过她的笔,他在照片后方写下“挚爱,程黎”,然后慎重其事地将它们收进自己皮夹里,贴在胸口前。
“如果-不放心我的脑细胞,那么它们会替-提醒我的记忆,提醒我,-是我人生中的唯一。”
揽过她,经济舱里空间狭小,对于长手长脚的晁宁而言很辛苦,可是小小空间里,大大的温暖,有程黎在身边,再坏的状况都能够忍受。
“我可以去找袖乔吗?”靠在他怀中,提起袖乔,程黎显得开心。
“她是-的好朋友,对不?”晁宁不晓得该怎么向她解释,袖乔对他的迷恋。
“她是我在孤儿院里最好的朋友,她很勇敢,敢说话、敢争取,总是站在我身旁,替我对付欺负人的坏小阿。”
“她的确勇敢。”
她曾当着所有人的面前告诉他--晁宁哥哥,我爱你,这辈子,我当定你的新娘。
当时,他的反应是冷冷地掉头离开。晁宁以为她自尊心受创,会大哭大叫一番,从此誓言不再和他相见,没想到,她居然转头告诉宇文叔叔和婶婶,“我想我的努力还不够。”
他对袖乔冷淡得近乎过分,许是父母的盼望带给他压力,他习惯性排斥她、习惯性把她当空气。
然她勇敢、可爱,她越挫越勇,她是个让人很难不喜欢的女孩,只是,他待她,除了妹妹情分,想再多增几分都是困难。
“我印象中,她很漂亮,小学时同班,班上有好几个小男生偷偷写情书给她。”
“是吗?我觉得-更漂亮,所以院长拿资料卡给我看时,我一眼就看见-,别骗我,没有男生喜欢。”
“从小到大,我没交过任何一个男朋友。”
“真的?回台北,我一定要走趟庙宇。”
“做什么?”
“谢谢月下老人将-的双眼蒙蔽,让-看不见其他男人,使我成为-的第一名。”
“你不只是我的第一名,还是我的始终。”
“很好,我喜欢有始行终。”顺过她的秀发,贴着她的脸颊,他爱她,毋庸费心认定。
这天,他们下飞机,她提着不多的行李,远远地,看着来接机人群。
她看见他和一个中年妇女相拥抱,那是他母亲吧!她看他被一群人簇拥,坐上双B轿车,然后一排高级房车缓缓驶去……
懊大的阵仗!他的家世不在她想象之中,难怪他忧心焦虑,不能接受她的……何止他的父母亲……
车阵在她视线中逐渐模糊,他的心随着车轮驶去,拉开距离,不确定的恐惧感加深,程黎握紧拳头,然后像在确定什么似地,她猛翻皮包,找出他的联络电话。
她将纸条贴在心间,彷佛寻到一点点安慰,企图模糊恐惧。
第一天晚上,程黎就想打电话给他,可是她忍住,想象他有数不清的电话要接,有无数的公事要做,也许他忙过,会主动打电话给她。
第三天,接不到电话,她劝说自己,一个人公司哪里是三两天的忙碌可以轻易解决?所以她按捺住心情,静心等待。
一星期过去,程黎心慌更甚。
她托人替自己打电话,得到的答案是“少爷在医院”。
所以-!是他父亲病情加重,那么,她应该有更多的体谅与宽容,至少?她确定了,他给的电话是真的、他给的住址是真的,他的的确确没半分意思将她排拒在新生活之外。
带着这份“的确”,她又熬过三个星期。
自到昨天晚上,她决定再不能等下去。
因为验孕片告诉她,她怀孕了。一个小小的新生命在她肚子里成形,这个小生命将以他的父亲为荣。
如果晁宁还想成为达文西,她必须尽快找到他,告诉他,她做好准备了,如果他打算画“程黎的微笑”,可以随时进行。
棒天清晨,她刻意早起,上过淡妆,选择一套最正式的衣服,然后在房间里踱步,她在杀时间,害怕自己太早出现,有失礼貌。
懊不容易挨到十点,她把纸条读过几遍,坐上一部计程车,将纸条交到司机手中。
她该怎么告诉他这个讯息?
低下头,程黎拿出随身携带的便条纸,低头写道:“你知不知道思念的滋味像什么?是一股化不开的酸涩,幸而有回忆做调味,才能调出酸酸甜甜的爱情,期望再见面那刻,专心是你我共同的事情。”
不好,这句话有指控味道,指控他让她的思念越沉越浓,她不想带给他任何压力,换个台词吧!
“嗨!记得我吗?从实招来,你一天想我几回?工作时有没有想?午夜梦回时想不想?不过我猜,你没我想得多,这个月里,你从没离开我心底。
叭水时,我想起我们的和平咖啡:趴在床上时,想起我们的小鲍寓;走过公园时,篮球框上有你的身影,瞧!我无时无刻在想你。”
不好,太咄咄逼人!想他是她自己的事情,怎能变成他的负担?再换新词语!
“听说,遗传是种深埋在基因里的东西,如果是的话,那么从现在起,我得开始准备画笔,让我们的小宝贝一出生,就有个绚丽世界等着他参与。恭喜你,你要当爸爸了……”
想起小生命,她好幸福,抱住便条纸,想象他看到这些话时会有什么表情?
听说,母凭子贵,有钱人家特别注重骨血,即使难接受,他的父母亲总会看在儿子孙子的份上,欢迎她加入吧!
她发誓!她会尽全力当个好媳妇,让全家人因有她而幸福,她爱他,再难再累的事,她都甘之如饴。
“小姐,-很开心哦!”司机被她的笑容感染,咧开大嘴跟着开怀。
点头,她看见眼前的光明未来。
“-长得很漂亮ㄋㄟ,当-的男朋友一定很有面子。”
是的,晁宁也说她漂亮,不过,她不介意自己在别人眼中是否美丽,她的美丽只供他独享。
司机看一眼程黎给他的纸条,对对高级别墅区的门牌号码。
“小姐,前面那间有挂汽球的,就是-要到的地方。哦,有人在结婚,-是来当伴娘的对不对?新娘不聪明,找-这么漂亮的伴娘,会被-比下去啦!”司机笑笑。
结婚?谁结婚?晁宁的兄弟姊妹?
想想,赶快想想,他有没有曾经提起过自己的手足……
不,他说过他是独生子,哪里来的手足?
一点慌,一点乱,莫名其妙的念头悬上心海,然后,在飞机上的隐隐不安出笼,不厚道的第六感出现。
不会的!他不会才告诉她,身为妻子该负责任,一转头就忘记该给她的权利。
他说过,她在他心脏正中央,每个心脏跳动,都带给他新的眷恋。
他说过喜欢有始有终……
是的,她记得他说过的每句话,那是她的本能啊!从十岁开始,她就带在身上的本能。
所以,不是他!这个婚礼与他无关,那只是个……只是个远房亲戚的婚礼。可是?哪个远房亲戚会借用他们家场地举办婚礼?
哦!也许不是婚礼,是他父母亲的金婚纪念日,他们在大肄庆祝婚蝈走过多年风雨……
可颜伯父生病呀!怎会在此时举办金婚庆礼?
她做出一个个假设,再将自己的假设一个个打破,没道理的婚礼,没道理的热闹,没道理……
不不不,她不害怕,他若真想摆月兑她,不会给她真实电话,所以他的戒指是真心的,他的有始有终也是真心的。
不怕、不害怕,程黎,-该对自己的丈夫多几分信心。
压下强烈不安,她一步步踩向颜家大堂。
那是个盛重的典礼,从布置到气氛,处处可见用心,小提琴家拉着悠扬乐曲,玫瑰花香充塞在人人的鼻间,汽球在半空中缤纷,人人脸上展露笑颜。
再往前走一点点,放大的彩色照片摆在门前。
当眼光触到照片上的脸,程黎不能呼吸。那是他的眉,他的鼻、他的嘴唇和眼睛……
她窒息了,泪从她颊边刷下,串串晶莹,十指绞扭,痛不到末梢神经,痛在心间。
不是他,她反对自己的视力,反对自己对照片的认定。
记不记得,他们讨论过爱情?他说爱情之于他,不只是一件新衣,
他的唇还在她颊边温馨,他们谈过子子孙孙,他说要一个孩子来证明爱情。
是的,照片中的新郎不是他,他是个表里一致的男人,他说了爱她、保证了爱她,就不会让她伤心。
她拚命说服自己,照片里的男人不过和晁宁有着相似神情,他不是他!拭去眼中泪水,她鼓吹得好用力。
是啊!她要高高兴兴,她要笑着告诉他,他们的孩子将是下一个达文丙。
“新郎,新娘来了。”门口有人大声喊着。
小提琴奏出结婚进行曲,拉炮震人心弦,所有人簇拥向刚下车的新人,程黎也跟着大家前进。
小小声地,她对自己说,看清、看清,他不是晁宁,不是她心爱的男人……
走一步,揉揉眼睛,是他的眼睛,那双有着缜密观察力的眼睛。
再走一步,是的,是他刚毅的鼻和宽唇,是他的身高、他的大手、他不耐烦时的薄情眼光,她错认不了,可是、可是……
怎么会是他?怎么可以是他?如果他想欺骗她的心,他不需要这样真情真意,不需要用一脸诚挚表情,迫她相信爱情。
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动,她挤开人堆,走到他身边去。
拉住他的大手,他的手心阽上她的,触电的感觉仍在,她心悸、她喘息,她的眼里只有他的爱情,终于,他转头看着她。
那目光……是陌生、是怀疑、是她解释不来的情绪……
他遗忘她了?!
不行啊!说过永远不忘记,他说她是挚爱与唯一,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用这种眼神看她?看得她好伤心!
错的错的,怎能陌生?他们是天地间最亲密的两个人,他们分享的不单是,还有两颗无伪的心,和无数无数的过去和幻想。他说,他们是最最相像的两个人,只有他们这两撇凑在一起,才能凑出最正确漂亮的“人”字。
看见她,他没有半分欣喜,没有快乐,更没有爱情,只有一脸的错愕和犹豫。
他见过她?她的泫然欲泣代表什么意义?反手拉住她的手心,冰冷的手和她哀恸的表情一样系人心,她在发抖,抖得很凶。
有几秒钟的恍神,他想放手责任义务,拥她入怀,找一个没人的地方,细细询问她的伤心。
但,周遭的宾客和父母亲的焦虑追回他的理智,手指张开,他放手她的冰冷。
他放手了?!程黎的唇在颤抖,心和手同样冰冷,泪水斜过腮边,她一遍遍无声问,他的真诚去了哪里?他在什么地方抛弃她的爱情?
他的眼光在她脸庞短暂停驻,欲言又止,然后,别过头去。
不!不要别过头!他可以抛弃他们的爱情,但是,可不可以花点时间,对她细说分明?
至少,至少告诉她错误在哪里,让她明明白白爱情已经过去。她从不强求任何人的心,尤其是他。
拉住他的手,她强留他的脚步,他冉度回首,她对他轻轻摇头。
请不要放手,我还在努力,如果你决定将就父母亲的决定,至少先让我死心。
程黎无言的委屈,让他的眼光再移不去。
他一定认识她,只是为什么她的眼睛充满哀戚?追问个原因吧!他的手抚上她的脸庞,大拇指拭去她颊边泪水。
甩月兑理智,他要弄清楚胸膛里那股蠢蚕欲动是怎么同事?不过是一个陌生女子,为什么牵扯起他的心情?教他意乱情迷?
他的动作很大,大到所有宾客的眼光都落在他们身上。
新郎的举止引起观众的切切私语,袖乔自然也发现。
心漏跳几拍,恐惧揪住她的心,不行、不行,她绝不让任何人破坏她的婚姻。
袖乔迅速扑到程黎身上,抱住她说:“-是小黎,对不对?小黎,我是袖乔啊!我天天想-,找-好多年,-是不是看到报纸的刊登,特别寻来?”
她夸张地拉起小黎,夸张地把她带到自己身边,夸张地用身体隔开小黎和晁宁胶着的视线。
“不过,现在我没办法和-多谈,等等我,等我拜过祖先后,再和-聊。品威!”她唤来一个男人,把程黎交到他手上。“别担心,他是我表哥,他会照顾-,-跟着他走,等一下我去找。”
事情不在预料中,程黎承认自己反应糟糕,承认在这种状态下,只能乖乖地顺从。
但是,不对啊!不应该这样,她找的是晁宁,不是袖乔,她要谈的对象是情人,不是旧时同窗,为什么老友成了情敌,丈夫竟然陌生?
纷乱极了!看着晁宁背影,她该不顾一切冲上前去,抱住他,问问他:“我还是不是你的妻?”
可,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静静站在这里?看他一步一步走人婚姻……
痛在胸口逐渐扩大,咬住下唇的齿间沁出一抹剌目鲜红,她不晓得,伤害她的是自己、晁宁,还是……爱情?
半小时后,她和袖乔向对面坐着。
程黎看她,她和若干年前一样勇敢可爱;袖乔回视程黎,她也和小时候一样美丽,一样楚楚动人。
“对不起,小黎,我没想过冉见面会是这种场景。”袖乔先说话。
程黎无言以对,这个场景不是由她亲手创造。晁宁说,十年前,他想领养的人是她,可是却领养了袖乔;十年后,晁宁说她是他唯一的妻,可惜,和他走人婚姻的,是袖乔不是自己。
凄然苦笑,漂亮的颈项下垂。
“十年前,我找过-,因为妈咪宠我,她替我说服父亲,同意领养-,可是,再回到育幼院,院长说-早被领养了,我找不到-,很伤心。”袖乔握住她的手,至此,每个宇都是真的。
程黎点头,这段话,她听晁宁提过。
“当年,我养父母不能生育,庞大的企业需要有人持续经营,他们看上晁宁哥哥的能力,于是兴起认养念头,领养一个小女生,将来两家人结成亲,顺理成章把事业交给晁宁哥哥。”
这是晁宁的压力与无奈?程黎轻喟,看来,他向无奈妥协。
“晁宁哥哥喜欢画画,公公婆婆同意他出国完成梦想,一年后,乖乖回来接掌企业,并同我结婚……”
不!那不是她听到的版本!程黎有话要说,匆匆从口袋里拿出纸笔。
“我知道、我知道。”袖乔按住她的手,不让她“说话”。
“小黎,求-听我把话说完,-的事情,晁宁哥哥跟我提过,他跟我说了对不起,可是我爱他,真的好爱他,就算是背叛,我也认了,谁让我那么爱他。”
晁宁为他们的爱情说对不起?她心凉半截。对不起?!他们的爱情居然是个“抱歉”!无声泪水淌下,“对不起”三个字,明明白白彰显她的错误。
“晁宁哥哥向我保证,他会彻底把-忘记,彻底忘记在蒙马特的那段荒唐过去,好对得起我们的婚姻。我知道对-不起,-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该让-受那么大委屈,我好恨,为什么晁宁哥哥的游戏对象小是别人却是-,小黎,我真的好抱歉。”
这些话算不算凌迟?一句句、一刀刀全划上她的神经。晁宁的“对不起”和“保证彻底忘记”,让袖乔解释了他的陌生眼神、他的漠然和怀疑。
原来呵……她不过是他的“游戏对象”,他们之间的爱情是场“荒唐过去”。
“我不知道该怎么补偿-,小黎,我们曾经那么要好,我应该替-出头,可是,我真的很糟糕,面对爱情,我不再是勇敢的袖乔。”
爱冷一阵阵从脚底泛过,是苦是痛或酸涩,已无从分辨,一个月来的等待与期盼化为泡影?在法国时的甜蜜,居然是他不愿想起的过去?!
认真想想,程黎,-给我认真想想。
他是对的呀!谁会认真对个哑女倾心?他是正确的,对个不能言语的女子负心,至少她不会昭告天下他的风流不堪,他的世界仍然维持安宁。
只是呵……他何苦给她一个戒指,锁住她的心、炼住她的爱情?何苦对她细细叮咛,要她别忘记他的心?
想忘记的是他呀!想放手过往的人是他呀!他怎能把她放在这里,不上不下,甚至无知地幻想未来、幻想她的努力,能为自己换得家庭与未来?
“他说,他要遗忘我?”小黎在纸上写下娟秀字迹,再次确认他的心意。
“我很抱歉。”袖乔说。
“他很后悔吗?”她又问。
如果他后悔,那么她是不是该找他说声对不起,对不起她的出现与存在,书他背叛婚姻;抱歉她自以为是的甜蜜,架构在他的罪恶感之上?
“是的。”她斩钉截铁。
十字桩从心口正中央刺入,她是垂死的吸血鬼,痛不是以形容她的苦,她的世界被彻底毁灭。咬住手臂,无法狂叫的痛楚发泄在手臂上,没人能救她,再也再也没人了呀!
她尝到了腥咸味,她看到鲜红血滴,可是,她居然感觉不到痛……好扯,是不?
“小黎,-别这样,放手晁宁哥哥吧!他不值得-爱他,-这么善良、这么美好,总有一天-会碰到一个真心爱-的男人。”袖乔激动地拉住她的手。
程黎没办法思考,乱烘烘的脑筋在闹革命,心是痛的,知觉——麻痹,缓缓起身,她要寻个安全空间,哀悼虚伪爱情。
“-……要走了?”袖乔问得小心翼翼。
程黎点头,她是认命的女人,她不擅长纠缠不清,无暇拭去齿间沁红,无心擦去臂间渲染的血腥,她认命,她认命。
“-永远不再见晁宁哥哥了,对不?”袖乔追问。
程黎没作答,不说再见,眼前,认命是她最该做的事情,一步步,程黎走出袖乔视线,走出她和晁宁的生命。
门扣上,袖乔松门气,晁宁哥哥足她一个人的,即使违背良知,她都不准任何人侵害她的婚姻。
从提包翻出小黎和晁宁在法国拍的照片,那是她在晁宁皮夹里找到的东西,背面“挚爱,程黎”四个字重重打击她的心,泪滚下,不准!他的爱情只能专属于她。
“小黎,对不起。”将照片撕得粉碎,不能怪她自私,女人的爱情本是自私。
门开-,是她的母亲和婆婆。
“袖乔,怎么了?”养母看见她的泪水轻问。
“-在担心晁宁的身体状况吗?别烦恼,医生说这场车祸,除了那段离家出走的记忆之外,晁宁没有任何损失。”婆婆接话。
“万一想起呢?晁宁哥哥会知道我谎报公公生病,骗他回来的事。”袖乔忧心忡忡。
“就算想起来,又有什么关系?你们已经结婚啦!说不定到时连孩子都有了。”婆婆说得乐观。
“晁宁是个负责任的好男人,他娶了-,自然会对-负责到底,-该想想如何抓住他的心。”养母说。
抓住他的心?袖乔偏头认真细想,是的,这是她未来最重要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