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比预估中还大。
从医院门口到停车场,短短一百公尺距离,她被淋得满身湿,好几次雨伞被吹成伞报,拉着她往后倒退。咬牙,她把包包背在背上,用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气势向前冲,她不会输的,在人生旅途上,她还没有输的经验。
呃,她指的是自从被测出来是天才之后。至于之前……年代久远,她已经没有印象。
懊不容易进入停车场,加盖的铁皮屋顶替她挡去若干风雨,千寻走到她的TOYOTA银灰色轿车前,一个颀长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他是个男人,至少有一百九十公分高,在女人当中,她算高的了,可是远远看,他还是让她有威胁感。他穿了一身黑衣黑裤,态度悠然地坐在她的汽车引擎盖上,孤傲的背被街灯拉出一道长影,投射在挡风玻璃上。
他疯了。
例证一,正常人不会在风雨交加的夜里,坐在别人车子的引擎盖上。
他疯了。
例证二,正常人不会在风雨交加的夜里,坐在别人的车子引擎盖上,并且吹口哨哼唱五零年代的蓝调音乐,态度自然得像现在是风光明媚的春天,而不是风雨交加的台风夜。
“你,离开,我要开车。”
白千寻走到他面前,他抬头,手拨开湿贴在额前的散发,这时候她才发现,他有一双深邃炯亮的眼神。
懊吧,她同意他是个帅哥,比她相亲过的美男子医生都更帅几分,但她不打算在天候恶劣的夜晚和疯子打交道。
他直直望她,一瞬不瞬。
她脸上长肉瘤?就算要替肉瘤病奔开刀,她也不会盯着人家看得那么仔细。她想用针把他的眼皮缝起来,像在急诊室里,她缝上的所有人皮一样。
“我……没有地方去……”久久,久到她以为他没有发音能力时,他吐出这样一句话。
“我身上写了春风大旅社?”她冷冷说话,用那种会把人冻伤送院的温度,提醒他,生人勿近。
他咧开嘴巴,漂亮的笑纹在颊边散开,温柔从眼帘下飘出来。
败好,她取悦一个疯子了,接下来,或许她可以考虑把精神科医生的执照拿一拿。
千寻的眼光离不开他,他的笑还停在脸上。
这个男人帅得太邪魅,正常男人微笑不会让女人有想要流鼻血的感觉,但她有,热流在鼻根处翻涌,她不得不抬高下巴,用鼻孔看人。
这只能解释两种状况。一,他是来自泰国人妖村的变性人。第二,他是“恶魔的新娘”里面的男主角,要是她有第三只通天眼,也许会看见他的背后长了一双吓人的黑色大翅膀。
不合理,没有男人被雨水淋得乱七八糟,还能一付君临天下的了不起表情。所以她倾向认同他是后者。漫画里面,那个女主角新娘很倒霉,因为恶魔在,身边随时会发生死亡事件。
如果她的联想没错,就不能被这个男人黏上,因为她是个医生,被恶魔看中的医生会怎样?她会把病人送进阎王府,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不分男女老幼,阎王照单全收。
“我以为医生很有爱心。”他说得很无辜,黝亮的眼神盯住她不放。
“不对。”她手指动了两下,又想缝他的眼皮。
“不对?”
他浓眉扬起,勾出那种让人心花朵朵开的笑脸,他和院长辛哿秦一样,有双迷死女人的桃花眼,也许,他们可以考虑找棵桃树去结拜。
“我考满分,为的是上医学院,而不爱心作祟;我熬过沉重的医学院课程,每天在大体室里和福尔马林奋战,是想拿到医师执照而不是爱心泛滥;我进医院,把自己操到半死,为的是拿比别人更多的薪水,我做的一切都和爱心无关。”
她是开刀机器,精准、不出错,所有教授都说她这种人一定会成为享誉国际的名医,而她,完全同意。
爱心、仁慈、同情……这种弱势情绪不曾生存在她的染色体里。
只不过她忽略了,精准机器不会在风雨交加的台风夜里,和一个无聊男人讨论自己的爱心问题。
“我以为医德是当医生最重要的事。”他把长脚一缩,整个人坐到她的引擎盖上。
“等你当上医生,再来跟我讨论医德的问题。现在,请让开。”
卑撂下,她绕到驾驶座边,开车门、上车,厌恶地看自己的下半身一眼,全湿了。
踢掉高跟鞋,发动车子,她发现男人还赖在她的车盖上面,不动如山。她要是学过扭头甩尾之类的飚车技巧,她会毫不考虑把他从车上摔出去。
用力,按下两声喇叭。
男人还是纹风不动,演望妻崖吗?
再叭两声,他回头对她启唇微笑,再挥两下手。
懊死,非要她找人把他请下来?没问题!拿起手机,她拨下110报警。
“警察先生,有一个陌生男人坐在我的车子外面,我没办法把车子开走,可不可以麻烦你们把他带开,我这里是╳╳医院……”
她的话没说完,人民保姆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小姐,妳知不知道今天有多少地方积水、多少民众被困?妳知道发生多少件车祸和路树压到人的意外?等妳的情况比我描述的还要严重一百倍,再麻烦妳拨同一个号码,我一定会立刻出现、英雄救美。”
从他不耐烦的口吻里,她几乎可以看见他挑着眉头,一脸嘲笑的表情。
什么人民保姆?她的税金全交到国务机要费给人家买Tiffany了。
严重一百倍?是不是要等到那个男人从皮靴里面拿出匕首,朝她刺两刀,警察才肯出现?如果真变成那样的话,她就不需要帮忙了,给她一条羊肠线,缝几下,她大可以自己解决。
千寻气呼呼下车,冲到他面前。“你到底想要怎样?”
“下雨了。”他指指天空。
“我需要你来提醒。”
她又累又饿又脏又冷,风一阵猛吹,把雨水吹进遮雨棚,好得很,现在,雨水不但弄湿她的下半身,连上半身都侵袭上了,是谁的错?
“妳没穿鞋子拿出来。”他的眼光往下调,落在她修长线条完美的小腿上。
“很感谢你替我着想,如果你肯离开我的引擎盖的话,我会更感激你。”她没好气说。
“我没地方去。”
“给你一个建议,那台黑头奔驰是医院院长的车子,你去坐在那里,他很善良仁慈,一定很乐意收留你。”
问题是,那家伙不知道会不会搭上院里其它女医生或护士,如果一夜发生的话,他大概得等到明天清晨或……更晚一点,才能被收留。
“我很累。”他说。
他看她的眼神里有两分诚恳、三分无助和五分无害。
她的公寓有两个房间,收留他一个晚上应该不会发生问题……
什么?不行、不行,她没有同情心、没有同情心,千寻不断提醒自己,他是个男人,不是猫或狗,谁晓得她会不会把一个强盗犯还是采花大盗带回家?
别要几天后的头条新闻,大大标题上写着“台风夜传命案╳╳医院外科主治医师被杀情杀?债务纠纷?临时起议?”然后在内文里面找到好几个“白千寻”。
这是个复杂混乱的社会,她别没事替自己找麻烦。
“很好,累是我们的共同感觉,你要不要发挥同理心,放我一马?”
“收留我一夜,很难?是不是妳丈夫不同意?”他看见她在车内打手机。
“对,我丈夫很生气。他可以理解我捡流浪猫还是流浪狗回家,没办法接受我连流浪男都带回家。”
他定定望它,在她脸上看见坚持认真,点头,他了解了,她不是能被勉强的女人。
他跳下车,让到旁边,安静地走到她建议的黑头车边,双腿一弹,跳上引擎盖。
败好,她用力点头。
上车,二度发动引擎,千寻临去前,再瞄一眼他的身影。白痴!要是辛哿秦不出来,他真要坐在上面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