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儿,你听我说!”练锦站在房门口,看着苏恬儿将衣服一件件从柜子里拿出来,再胡乱地叠在一起包起来。
“我不要听,我要离开这儿!”她头也不回,继续塞着衣服,全然不管那些可是上好衣料做成的衣服,这样塞得皱巴巴的还能穿吗?
“我不准你走,你是我的妻子,没有我的允许,你哪里都不准去!”他一把扯下苏恬儿手足的包袱,随意往地上一丢。
“妻子?”苏恬儿一副原来如此、恍然在万事珠表情,“原来我是你的妻子,怎么我自己不知道呢?敢问练大少爷,练少主,你到底有几个妻子?或者我该问,你到底有几个情人比较妥当?”
“恬儿,不要这样,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的。”
“只有我一个人?你心里或许只有我一个人,可是你的身体却可以要很多女人!版诉我,如果我没有在补秋坊放火的话,你是不是就在那里继续和林含玉风流快活,大享齐人之福?”
“我可以解释含玉的事——”
“我不想听,我只要你告诉我,你究竟和她在一起多久了?你是不是早就认识她?”
“我……”
“你不肯说!那也没关系,反正我又笨、又丑,又没人爱,不会刺绣只会煮菜,难怪你爹娘不喜欢我,难怪你会去外面找女人,我、我走就是了!”
说到最后,苏恬儿忍不住哭了起来,“你……你知道当时我看到你居然和我最喜欢的含玉姐姐在一起时,我心里有多难过吗?我以为……我以为你在外面忙着,以为你一定是为了练家的事业到处奔走,所以不也问你,也不敢吵你,想不到你确实是在忙,却是为了你自己而忙,我……”
练锦心疼地将她拥入怀中,低头轻轻吻去她满脸的泪珠:“恬儿,对不起,我知道是我不对,但是在你责备我之前,先听我解释好不好?”
她嘟着小嘴,红着眼眶看他,“我不想听!”
“不成,就算你不听,我也要说,否则你又拿这个当理由吵着要回娘家,那我可受不了!”他抱起她往床榻上一坐,双手紧紧搂着她,“听我说,我是两年前在翡翠馆认识含玉的。”
“翡翠馆?那不是妓院?”苏恬儿有些诧异,想不到练锦竟是在翡翠馆认识含玉姐姐的,“锦哥哥,你是说含玉姐姐她是……”
“没错,含玉她是翡翠馆的姑娘,正确地说,她是翡翠馆的花魁。”
苏恬儿摇头,“不可能,含玉姐姐知书达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怎么看都不像是窑子里的姑娘。”
练锦不觉哑然失笑,“恬儿,你是姑娘家,所以很难理解男人为什么会上妓院。但是我问你,如果你是男人,而妓院里的每个姑娘都像含玉这样知书达礼、精通琴棋书画、又温柔又体贴的话,你会不会去?”
她想都不想便点头,“那当然,如果窑子里每个姑娘都像含玉姐姐这样,那我天逃诩要去……”
卑说到一半,苏恬儿便止住不往下说,反而瞪大眼睛看着练锦,突然不由分说抡起拳头便打,“你这个没心、没肝的登徒子,既然你嫌我不识字、不会弹琴、不会吟诗作对、又丑又凶的话,那你当初何必留我?何不让我直接回苏家?”
练锦一愣,忙揪住苏恬儿挥信不停的小手,“你误会了,我有那样说吗?”
“有,你说窑子里每个姑娘都知书达礼,温柔多情,所以你才会整天耗在那里,流连忘返。”
练锦无奈地摇摇头,这丫头一生起气来,那种颠倒是非的本事更厉害了。
“恬儿,我只是告诉你,那些姑娘个个和含玉一样,知书达礼,手腕高明,所以你不要被含玉的外表给骗了!”
“可是你和含玉姐姐的事,是我亲眼看见的,难道还会骗人吗?”
“恬儿,听我说,我承认我这段时间确实和含玉在一起,但那并非我所愿意的,实在是有不得已的勘误。”
苏恬儿酸溜溜地瞅着他,“美人在抱,风流快活都来不及了,哪管得了什么甜衷还是勘误?”
练锦又摇头,缓缓说出他和林含玉认识的经过。
原来林含玉十岁那年被养父母卖入翡翠馆,由于她相貌端正,身形袅娜,翡翠馆的老鸨认为她是可造之才,就大加训练,让她读书识字,教她琴椹书画有一些与男人的相处之道。
十四岁时,林含玉正式挂牌接客,不由三个月便成为翡翠馆的花魁,名动京师,几乎所有的王孙公子、达官显贵,人人都抢着要见林含玉,甚至有人拿林含玉和当年迷倒徽宗皇帝的李师师相比。
听着练锦诉说林含玉当年红遍江淮的经过,苏恬儿的话更酸、脸更臭了。“你该不会也是那些漏夜去翡翠馆前排队的人之一吧?”
“不是,我说过我是在两年前认识她的,那时她早已年过二十,显然姿色容貌依旧,但却盛名不再,想见就见得到,又哪需要排队!”
“那你为什么去见她?”
练锦脸上露出一抹怪异的笑,“那得问童隽了。”
苏恬儿吓一跳,“隽哥哥?这和隽哥哥有什么关系?”
“是童隽邀我一起去见含玉的,他说以我的个性,见了含玉一定会喜欢,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我去见她。”
“然后呢?你就真的喜欢上她了?”
练锦避重就轻:“含玉她是见过世面的成熟女人,又经历过不少男人,知道怎么做才能抓得住男人,所以只要她愿意,很少有男人可以逃开的。”
苏恬儿觉得自己简直快嫉妒死了,她挣扎着想离开练锦的怀抱。“放开我,你去找那个温柔多情又知道怎么讨好男人的花魁好了,你又何必找我呢?”
练锦紧紧抱住她,说什么也不肯放开。“恬儿,耐心点,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
苏恬儿冷哼一声,背过身子不想看他。
“我是个男人,有男人的需要和,而含玉美丽、成熟,又知道怎么讨好男人,因此在她身上,我确实获得了极大的满足。但男女间并不是只有激情就可以相处一辈子的,还需要一样东西,那就是感情。”
“感情?”
“对!就像我喜欢你、爱你,那才是我留你在我身边的最重要原因。”
听到他说爱自己,苏恬儿的心不禁有点飘飘然然的。“你不喜欢含玉姐姐?”
“如果硬要说我没有喜欢过她,那是骗人的,因为如果不喜欢她,就不会和她在一起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
“因为我发现含玉之所以接近我,其实是别有用心的。她告诉我,希望我能帮她摆月兑翡翠馆那种生张熟魏的生活。”
“她想从良?”
“站在她的立场而言,这并没有什么不对,而我也几乎答应了,可是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一封她与洞庭湖水贼有来往的书信。”
苏恬儿吓了一跳,“水贼?这怎么可能?”
“起先我的反应也和你一样,认为不可能,但是当我亲眼看到……”练锦想起他所看到的那封信,以及信上那熟悉的笔迹,似曾相识的署名,一颗心忍不住抽痛起来。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自己永远都没有看到那封信,那样他就不会失去一个朋友。
“锦哥哥,你看到什么?”
练锦摇头苦涩一笑,抖落满心的伤痛,“没什么,我只是想到那封信的内容,心中有点不舒服罢了!对了,恬儿,你知道朝廷每年都要送几万匹布和绣品到北方给金人吧?”
“当然知道,如果不是那些布匹绣品,只怕现在我们人都不知道在哪里,早就让金人打得七零八落,流离失所了。”
“那你知道这些布匹和绣品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吗?”
“什么地方?当然是……”苏恬儿的话突然哽在喉咙,因为她想到了一件极可怕的事。
练家湘坊之所以能雄霸江南,不仅因其绣功冠绝天下,无人能及,更因为练家湘坊每年替朝廷进贡不少绣品布匹到北方,因而涤讪练家湘坊无可取代的地位。
所以,如果有人想要截断这进贡之路,毫无疑问得从练家湘坊着手;而要从练家着手,当然就是要从练锦身上寻找机会。
一思及此,苏恬儿的脸色变得苍白,她抓着练锦的手,“不可能,含玉姐姐不可能做这种事,她也没有理由做这种事。”
“起先我的反应和你一样,觉得不可能,可是那封信上却清清楚楚写着要劫持绣品,并表明时间和地点,这让我不得不信。”
“所以你就和她疏远了?”
“嗯!我仔细考虑过后,决定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免得打草惊蛇。”
“那补秋坊呢?为什么现在她会在补秋坊?”
“那是我为她开的。你想,要疏远一个人,又必须不让她起疑的话,应该怎么做?”
“当然是先达成她的愿望,让她死心塌地,再找借口疏远她。”
“没错。含玉曾经不只一次告诉我她想从良的愿望,所以我就顺水推舟,为她赎身,又为她开了这间补秋坊,然后我再以成亲为由疏远她。”
“她愿意吗?”
“你说呢?换成你,你会让到手的鸭子飞了吗?”
“不会,我先把鸭子割喉,然后放血、丢进水里烫,再拔毛,最后用火烤得酥酥脆脆的,这样就不会飞了!”苏恬儿煞有其事比画着,还不怀好意地瞅着练锦看。
练锦一脸哭笑不得,幸好他不是那只鸭子,否则就变成临安烤鸭了。
“她的想法和你一样,不过她一听到我成亲的对象是杨纱织就没话说了。”
“为什么?那杨纱织还不是和我一样,一个头、两只手、两条腿,总不会她比我多一只眼睛吧?”
“她当然不会比你多出一只眼睛,但她的绣功在临安城无人能及,就算林含玉对自己的绣功再怎么自负,也自知比不上杨纱织。”
“哦?既然你已经和她疏远,为什么这一个月又和她在一起?”
提起这件事,练锦眉头一拧,跟着伸出手指,略带责备地轻轻刮了下苏恬儿的腮帮子,“还不是你惹的祸,如果你不去找她要那幅绣梅竹山禽图,我又何必自我牺牲呢?”
想到那幅要命的绣画,苏恬儿顿时垮了下来,“锦哥哥,那幅什么山什么鸟的图,真的是皇宫失窃的东西吗?”
“千真万确,绝对错不了。”
“你怎么知道错不了?说不定你看错了。”
“我曾经告诉过你关于曾祖父第十四个老婆的故事吧?”
见她点了点头,他继续往下说:“你拿回来的什么山什么鸟的图,就是我曾祖父当年呈给皇上的绣梅竹山禽图。你想,如果皇上知道失窃的绣图在练家发现的话,他会作何感想?所以我才要你千万别拿出来,也别让人知道。”
哪晓得这小丫头听到这话,居然安心地拍了拍胸脯,“孬,我已经把图还给含玉姐姐,否则这下就糟了!”
练锦一呆,“恬儿,你说什么?”
“我说我已经把图还给含玉姐姐了,所以现在那幅鬼图出了什么事,都和我们无关!”
“你什么时候把图还给她的?”
“就是今天啊!你以为你是怎么离开那里的?”
“你是说你今天会去补秋坊,是为了还绣画?”
“嗯!”
于是苏恬儿将练老爷子如何逼她离开,她为了留下来只好拿出绣画充数的事一一说了出来。
当说到她看见练锦居然和林含玉在房内缠绵时,心中又气又怒,抡起拳头又打。
“你知道当我看见你和她居然滚成一团时,我心里有什么感想吗?那时候我想想独立核算了你,可是又觉得一刀独立核算死你未免太便宜你,所以就干脆在外面放火,烧死你们这对奸夫婬妇,烧得你们面目全非,无颜见练家父老。”
练锦轻叹口气,“恬儿,我承认我是无颜见练家父老,但你这么做就不怕伤及无辜吗?万一你自己也困在里面来不及逃出,那可怎么办?”
苏恬儿睁着圆圆的眼睛瞪他,“谁教你已经有我,还要和狐狸精在一起?”
“我是不得已的,如果我可以选择,我绝不会选择背叛你。”
“有什么好不得已?脚是你的,你想走就走,谁能拦你?”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当你最爱的人爱到威胁时,就不是你想走就能走的。”
“你是说……”
练锦微微点头,“含玉威胁我,如果我不留下来陪她,她要到大理寺去告我勾结盗匪,窃取笔室财物,让练家满门抄斩。”
“不,那东西明明是她给我的,她怎么可以……”
“她当然可以,因为东西就在我手上,就算东西不在我手上,她只要随便找个洞庭湖水贼做伪证,胡乱指认,仍旧可以把我入罪。”
“这不公平,事情根本不是你做的,她怎么可以这样?我去找她,我要跟她把话说清楚!”
才说着,她便打算离开,却让练锦拉了回来。
“你空虚脾气暴躁的小东西,先听我把话说完行不行?”
苏恬儿气呼呼地鼓着双颊,一脸不的情愿、不甘心。
“含玉原本打算用那幅绣画威胁我,逼我就范,不过下午经你这么一闹,她的苦心早就付诸流水。”
“当然付诸流水,画都给烧了,补秋坊也去了一半,她还能如何?”苏恬儿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顿了顿脚:“画烧了?房子也烧了?锦哥哥,那含玉姐姐会不会……”
“她铁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至少现在绣画不在我们手上,她想栽赃也没有那么容易。就算她想,我也有办法对付她,倒是你……”
“我怎么啦?”苏恬儿有些心虚地看着他。
“你胡乱放火,这罪该怎么算呢?”他一脸狡黠地盯诠她。
苏恬儿用力挣月兑他的掌控,边说边往后退:“我……我是为了救你月兑离那狐狸精的纠缠才放火的,如果不是我去放火,说不定你已经让狐狸精吸干精力而亡,所以你该感谢我才对……啊!”
练锦一把扛起她,将她重重丢在床上,身子迅速欺上将她压个动弹不得。“你这淘气顽皮的小娇精,今天如果不罚到你求饶,我练锦两个字就倒过来写!”
“不要,放开我,放开我……”
苏恬儿惊声呼救着,但没多久,那呼救声逐渐变小,再逐渐转为低喘声,又过了一会儿,低喘声变成声声低吟,终至寂静无声。
深夜,两道黑影翻墙而入,匆匆奔入练家绣坊,不一会儿,那两道黑影又倏地窜出,准备扬长而去。
这时,其中一道纤细而看起来像是女子的黑影开口说道:“你先走,我要去办点事。”
说罢,不管另外一上人有何意见,这道黑影便翩然而去,几个起落便来到练锦和苏恬儿所居住的玲珑馆。
玲珑馆里自然是一片黑暗,但今夜月色明亮,透过月光的映照,倒还依然可见屋内的样子。
女子轻轻用刀撬开窗户,从缝隙向内看去,只见练锦搂了个女子安然入睡,不消说,那自然就是苏恬儿。
月光斜照下的苏恬儿,一身肌肤晶莹剔透、吹弹可破,而那侧窝在练锦肩窝上的面容秀丽绝尘,尤其是乌黑长发披散在练锦赤果的胸膛前,显得既纯真又妩媚。
但女子目光所注意的焦点并不是苏恬儿,却是那搂着苏恬儿入睡的练锦。
乍见练锦,女子脸上有抹喜悦,可看见他竟然连熟睡也将苏恬儿搂得那么紧时,无法遏止的怒气和妒意顿时充满心中。
练锦,既然你如此对我,那就别怪我无情了!
女子心中这么想着,又深深看了练锦一眼,转身奔入黑夜中。
可女子不知道她一走,练锦原本紧闭的眼便突然睁了开来。
他无声无息起身穿好衣服,又体贴地替苏恬儿盖好被子后,就像阵风似地窜了出去。没多久他就发现了那名女子,正想上前盘问时,旁边埋伏的黑影突然对他发动攻击。他不假思索,连忙回手反击,两人在黑暗中一来一往,打得好不激烈。
但那黑影像是在掩护女子般,等女子的身影一消失,便也跟着虚晃一招,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练锦人,怔愣地伫立在黑暗中。
第二天清晨,练锦和苏恬儿尚在睡梦中,便让一阵嘈杂的人声所惊醒,跟着拍门声响起。
“少爷,不好了,不好了!”
练锦一愣,听出是总管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总管一向行事沉稳,不是那种会大惊小敝的人,为什么……才刚想着,总管惊慌的声音又传来——
“少爷,你快出来,老爷被禁卫军带走了!”
练锦闻言,顿时大惊失色。
他忙起身下床,胡乱披上衣服便去开门,“总管,你刚刚说什么?”
总管急得脸色发青,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老爷被捉走了!”
“什么?这怎么可能?到底发生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一大早禁卫军就上门来,说是要找皇宫失窃的东西。”
练锦听了脸色发白,“然后呢?”
“老爷告诉他们,练家没有皇宫里失窃的东西,可是他们不相信,就到处搜查,结果……结果……”
“结果如何?”
“结果他们居然在绣坊里搜出东西来,还说那就是皇宫里失窃的江西,然后就把老爷捉走了!”
练锦整个人轰地愣在当场,怎么可能呢?那唯一的一幅绣梅竹山禽图不是已经让恬儿给烧了,怎么家里还会有?难道是昨夜的……
正想着,几名穿着禁卫军服色的兵士走了过来,“你就是练锦?”
练锦点头,“是,我是练锦。”
“那好,带走,一并交给皇上惩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