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一个晴朗的下午,杜康独自一人来到这个名为“情谷”的谷地。
这是三年前黑焰门冥王阙无天和江南第一美人周挽情殉情之处,据说三年前阙无天在中原武林高手的联合围攻下,自知穷途末路,所以带着妻子跳崖自尽,因此有人就将这个地方取名为情谷。
毕竟阙无天虽残暴不仁、满手血腥,对周挽情却自始至终专情不二,取为情谷,就当作纪念他的深情,也警惕后人不要再重蹈覆辙。
对于阙无天的死讯,杜康根本就嗤之以鼻,因为他不相信武功惊世骇俗的黑焰门四王之一,被江湖中人封为冥王的阙无天会这么容易就死了;他也不相信以阙无天的聪明才智,真会这么容易就走上绝路。是以他甘冒大不讳,冒着生命危险来到情谷想一探究竟。
丙然如杜康所料,他在谷地里一阵寻找,非但没有找到阙无天和周挽情的遗骸,还看见了谷地里有一栋以木头搭成的木屋。
杜康想都不想,便往木屋走去。
木屋里传来一道娇柔好听的声音,“天哥,是你吗?”
杜康推开门,赫然看见一个宛如洛神再世的白衣女子正模索着从桌边站起来,那容
貌绝世无双,那美丽举世罕见,只可惜她的眼睛却呆滞失焦,令人扼腕。
女子等不到回答,小脸略略一偏,似乎在观察来人的动静。“你不是天哥,你是谁?”
杜康走上前,“你的眼睛是中毒吧?”
女子一惊,身子连连后退。
“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杜康答非所问,只是睁着一双眼,定定瞅着她,“你就是江南第一美人周挽情吧!阙无天呢?”
周挽情还没说话,一道冷淡的声音突地从门口传来,一抹瘦长潇洒的身影如山站立。
“我在这里,你想做什么?”
杜康没有转身,只是微微一扯嘴,“我猜得没错,你果然没死。”
原来当年阙无天带着周挽情跳崖,本就是权宜之计。因为他知道在自己重伤、孤立无援,而周挽情又眼睛看不见的情况下,就算拼着一条命杀出重围,也是两败俱伤,还不如自己另辟生路。
所以他选择跳崖,选择在这杳无人烟的绝谷和心爱的妻子隐居,让冥王阙无天从此消失在江湖上,想不到即使隐居在此,不理世事,世事仍旧会自己找上门来。
阙无天带着满身的肃杀之气一步步来到杜康面前,“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杜康满不在乎地看着阙无天,“杜康,我来借东西。”
“你想借什么?”
“神农医经。”
阙无天剑眉一扬,“你借神农医经做什么?”
“治病。”
“治谁的病?”
杜康手一指,“你的病,还有她的病。”
阙无天冷冷一哼,“我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自愿来帮我们夫妻俩治病?”
“其实你自己可以解开自己所中的毒,但是你不愿意,因为你不想在她身上的毒没有解开以前先解了自己的毒,免得她独自痛苦,免得她先你而死,是吧?”
杜康依亲眼所见,毫不客气地说。
被料中心事的阙无天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你想要什么?”
“杜康每治好一人必得取走一样东西,但看你愿不愿意给我那样东西。”
“你说说看,只要我做得到,我一定答应。”
“我想借你的神农医经一瞧。”
“你为什么非看神农医经不可?”
“我说过了,治病。”
“治谁的病?”
“你的病、她的病,还有另外一个人的病。”杜康简单说着,“你给不给,借不借?”
“神农医经现在不在我手上。”
“那在哪里?”
“我师父的坟里。”
“傲情天皇轩辕羿?”
“对!师父过世的时候,我把医经给他陪葬,如果你要看医经,就得开棺取经。”
“你愿意吗?”
“他是我师父,我不想打扰他老人家的安宁。”
“他不是我师父,而且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在哪里?”
阙无天静静看着他,看着眼前这个高傲张狂又目中无人的俊秀男子。
奇怪,通常他对人都不太有感觉的,但是对这个自称杜康的男子却有一种好感,觉得自己似乎可以相信他。
可他还是开口问:“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一去不回,恩将仇报?”
杜康一言不发,却突然伸手在周挽情身上连点数下。
阙无天霎时大惊失色,一个箭步抢上前,“你做什么?”
“你问她就知道。”
他忙问道:“情儿,你觉得如何?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周挽情楞了楞,眨眨眼,久久终于回过神,无法置信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一片光明,“天哥,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看得见了!”
“你什么?”
周挽情抱着阙无天又哭又笑。
“天哥,我看得见了,我的眼睛看得见了!”
阙无天喜出望外,一回头瞪着杜康,“你……”
“先别高兴,我只是暂时移转她眼睛所中的毒性,如果不尽快找到神农医经解毒,只怕再过半年,她的眼睛就真要永远与光明隔绝了。”
当下阙无天再无半点迟疑,“好,我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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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阙无天带着周挽情以及杜康来到天山顶。
阙无天指着山脚下的茫然山色和层层白云。
“就在那里。”
杜康眼睛一瞇,似乎不太相信。“你把傲情天皇葬在这里?”
“这是师父晚年的隐居地点,除了我,没有人知道这地方。因为师父为了明月天女得罪太多江湖人物,树立太多仇人,我不想他老人家连死了,都还不得安宁。”
“怎么下去?”
阙无天淡淡一扯嘴,“这就要看你功夫够不够好了。”
说罢,他搂着周挽情的腰一跃而下。
杜康眉头微微一蹙,无暇思索,也跟着跳下。
他以为自己这一跳,势必死无葬身之地,谁不知天山之高、天山之险举世罕见。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杜康却发现石壁虽光滑无痕,却有一个个的凸出小石块,而每一个小石块,都恰恰是他可以点足提气之处。
幸好自己轻功学得不差,否则稍稍一闪神,只怕会跌得粉身碎骨。
没多久,三人穿过重重白云来到谷底,谷底四季如春、花草繁盛,潺潺溪流中,清澈可见鱼踪,这又是另一个人间仙境了。
阙无天领着杜康来到一处石碑前,石碑上简简单单刻着几个大字——恩师轩辕羿与夫人柳夕堇长眠于此立碑人正是阙无天。
周挽情乍见父母亲之坟,已然克制不住心中的悲痛哭倒在地,“爹,娘,情儿来看你们了!”
阙无天一语不发也跟着跪倒,恭恭敬敬拜了三拜,然后扶起痛哭失声的周挽情。……周挽情伏在阙无天怀中不住哭泣着,“天哥,我爹他是怎么死的?”
“以师父的武功,放眼武林,还没有人可以伤他,可是他为了不想让师娘等太久,所以自断经脉而亡。”
“自断经脉?你是说爹是自尽的?”
“没错,他不忍师娘长眠于此,几乎天天过来陪她。有一天,我等了师父很久,都不见他回来,才知道他已经……”阙无天说着,金色眼眸闪过一丝哀伤。
“那我娘呢?她又是怎么死的?”
“如果我猜得没错,师娘应该是让周紫焰下毒给毒死的,因为师父临终前,曾经把神农医经交给我,要我找出解毒之道,可是师父没有告诉我师娘中的是什么毒,所以我也无从找起。”
“天哥,你见过我娘吗?她长得什么样子?”
阙无天微微一笑,“那时候我还小,记不得师娘的长相,只知道她好美、好温柔,就和你一样。”
“天哥,你……”周挽情娇羞地瞪了他一眼。
阙无天没再说话,只对着杜康一点头。
杜康伸手往石碑上一拍,石碑登时裂成两半,露出一个入口。
阙无逃谠着周挽情说道:“情儿,你在这儿等,我们去去就回来。”
说着,他和杜康两人点亮火折子踏入地道。
地道里幽幽暗暗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幸而有阙无天带路,两人倒是很快找到轩辕羿埋身的石棺。
阙无天来到石棺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然后打开石棺,取出一本早已发黄的书递给杜康。
杜康正想接过,却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尖叫——“啊!”
两人浑身一震,对看一眼,随即纵身奔出地道。
地道外,周挽情颤抖着身子站着,身后是一脸怨恨的周紫焰。
“你来做什么?”阙无天跨步上前,一面瞪着周紫焰,一面关心地看了看妻子。
“当然是来看轩辕羿是真的死了,还是诈死。”
“你跟踪我们?”
“不这么做,你会乖乖带我来这儿吗?”周紫焰抛下周挽情,摇摇蔽晃的来到地道入口,“他在里面吗?”
阙无天没有回答,只是一个闪身,挡在她面前,“你想做什么?”
周紫焰似乎没有听见他的问话,喃喃自语着:“师兄,你就在这里面吗?你为了躲避我,居然宁愿待在这里面?”
“师父已经死了,他早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周紫焰抬起头狠狠瞪了阙无天一眼,又将视线转向周挽情,“没有关系?如果不是柳夕堇那个贱女人,师兄会是我一个人的,我们会有一群儿女,一群可爱的儿女。但现在师兄却一个人孤伶伶地住在这里,这一切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说的同时,她似乎就要扑向周挽情。
杜康即时拦在她面前,同时说道:“轩辕羿在里头等你,你为什么不进去找他?”
周紫焰脸上一喜,“你说什么?”
“轩辕羿在里头等了你二十年,你为什么不进去找他?难道你要他继续等你二十年吗?”
“你说的是真的?师兄真在里头等我,还等了二十年?”
“没错,如果不相信,你自己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周紫焰半信半疑地看了杜康一眼,最后视线停在周挽情身上,“你和我进去!”
杜康摇头,“不,她一进去,轩辕羿就不要你了,你难道希望他被抢走?”……“不,师兄是我一个人的,没有人可以抢走他,他是我一个人的!”她凶狠地说着,记忆却回到那日,那个原本张灯结彩喜洋洋的日子,如果没有柳夕堇,那该是自己最幸福最甜蜜的一日,但这一切,却让柳夕堇给破坏了!
想着,她神情浮现一丝错乱,急急跳进地道里嘴里不住说着:“师兄是我一个人的
,没有人可以跟我抢他,他是我一个人的,我一个人的!”
周紫焰狂乱地叫喊着,手掌急推,将地道入口封了起来。
周挽情见状忍不住大叫:“姑姑,不要这样,这样你会出不来,你会死的!”
阙无天摇头,“情儿,算了!说不定这才是她真正想做,真正想得到的。”
“可是……”
“你忘了她是怎么对你,又是怎么对你娘的?她这种人,根本不值得同情。”
“但她总是把我养大,总对我有养育之恩,我不能眼睁睁看她就这样死去,而且她如果真的恨我,就不会一再救我,所以……”
“你错了!她养你固然有恩,但你为她牺牲自身的贞操、幸福,为她忍受天下人的辱骂,你做的难道还不够吗?”
“我……”
杜康也点头,“没错,对她来说,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因为她所想的,就是和轩辕羿在一起,如今她心愿已了,你又何必阻拦她?走吧!到开封去,让我帮你们两个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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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一辆马车从开封“回春堂”缓缓驶离,不必说,车上自然是坐着阙无天和周挽情。
但见阙无天神清气爽、英姿焕发,再不见眉宇间的抑郁之色。
“情儿,你想去哪里?”
周挽情偎在丈夫怀中,正闭目养神,经过杜康的妙手神医,她和阙无天身上的毒总算都解了。
他们总算可以做一对正常的夫妻,不必再像过去为了怕连累彼此而相敬如冰,过着有名无实的夫妻生活。
想到这儿,周挽情不禁轻笑出声。
阙无天一手驾车,一手揽着她的腰,滚烫的唇亲吻着她小巧的耳垂,低低问道:“在想什么?”
“想你。”
“想我?”他凑过嘴,在她唇上一吻,“想我什么?”
“想你堂堂黑焰门的冥王,人人畏惧的冥王,竟然当了三年柳下惠,守了三年的身,真是难为你了!”
阙无天不怀好意地瞅着她,将马车驶离官道,来到一旁的树林里。
“你这折磨人的小妖精,我是柳下惠,那你是什么?你知道看着你,却不能碰你、不能抱你,又不能爱你的感觉有多难过、多痛苦吗?你竟然还笑我?看我怎么罚你!”
“啊!不敢了!天哥,求你大人大量,饶了情儿吧!情儿下次不敢了!”
周挽情尖叫着躲入马车里,阙无天随即跟入,起先还听得见两人尖叫调笑的声音,
没多久,一切就安静下来了。
西方,一轮红日正缓缓沉落,七彩的光芒投射在马车上,隐隐可见那热情缠绵的身
影,但谁理他呢?
太阳不理,星星不理,连月亮都不理,只有黑幕一寸寸笼罩下来,笼罩住这一对难
分难舍的爱侣,为他们作见证,为他们作屏障……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