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秦国都熙和城外的一间破庙里。
端着好不容易乞讨来的鸡汤,阙无衣来到母亲跟前,小小声说着:“娘,您饿不饿?我今天遇到一个好心人,他给了我—碗鸡汤,您瞧里头还有两块鸡肉喔!”
凌氏没开口先咳了声,她勉强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穿得破破烂烂,戴着一顶破帽子,还用泥巴故意抹黑脸的女儿。“无衣,娘不饿,也吃不下,你吃就好。”
阙无衣放下碗,将母亲从门板上扶了起来,让她靠桌脚坐着,“娘,您吃吧!我说过今天遇上一个好心人,不但给我一碗鸡汤,还让我吃了个馒头,甚至给我一两银子喔!娘,您先喝鸡汤,然后我用这一两银子,去请大夫来替您看病。”
凌氏有气无力,边说边咳,“那娘就喝汤……咳咳,不过请大夫就免了吧!你也知道娘这病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咳咳咳,真要请了大夫,还不知要花多少银子呢……咳咳咳!”
阙无衣细心地拍着母亲的背,一面说道:“不成,一定要请大夫来看,反正娘不必担心银子的事,银子我会想办法的。娘,您喝汤,喝汤啊!”阙无衣端着碗,凑到母亲嘴边。
凌氏长叹口气,勉勉强强喝了几口汤就推开碗,“娘喝不下了,无衣,剩下的你替娘喝了。”
“娘,您再喝,这鸡汤很补的,对娘的身子一定有好处,而且娘已经好多天没有好好吃上一顿,肚子一定饿得咕噜咕噜叫。所以娘,您再喝,再喝啊!”
凌氏看着阙无衣执拗坚持的脸庞,眼泪不知不觉滚了下来。她伸手抚着爱女的脸,“傻孩子!你以为娘什么都不知道吗?你自己根本没有吃,省着给娘吃,对不对?”
阙无衣拼命摇头,脏兮兮的小脸上挤满笑容,“不,娘,我真的有吃,而且吃得好饱,您瞧,我肚子还鼓鼓的呢!”
说着,她拍了拍果真有些鼓鼓的小肚子,证实自己的确吃过东西。
“娘,天冷,这汤再不喝的话就要冻了,万一冻着,您喝了又要咳嗽,所以趁着还有点温温的,快喝完吧!”
“那娘喝汤,你吃肉,嗯?”
“娘也吃肉!”阙无衣抓起一块比较大的鸡肉递给母亲,自己拿了比较小的那一块,饥肠辘辘地啃了起来。
其实她真的没吃,倒是喝了不少水,勉强把干扁的小肚子撑起来,骗骗母亲,省得母亲又为了自己饿肚子而难过掉眼泪。
凌氏哪会不知道呢?她红着眼眶点头,忍不住又咳了几声,正想再喝几口汤时,破庙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人声。
“是这儿吗?”
“没错,就是这儿!附近的人都知道那个小乞丐就住在这里,还带着一个老婆子呢!”
说着,一行人七嘴八舌地进了破庙,一眼就瞧见正在和母亲喝鸡汤、吃鸡肉的阙无衣。
其中一人指着阙无衣叫道:“就是她!就是她打我,抢走我要端给客人的鸡汤,还偷了我的赏银。”
阙无衣模模鼻子,吸吮着手指头上的鸡油,毫不在乎地站起身,“是我拿了鸡汤、偷了银子又如何?鸡汤已经喝了,银子也使了个干净,你难道要我吐出来吗?”
一名中年汉子恶狠狠说道:“是不能吐出来,但可以打得你满地找牙,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偷东西!来啊,给我狠狠的打!”
卑声刚落,几名家丁模样的人早已围了上来,对着阙无衣便打!
可阙无衣却滑溜得很,一蹲一闪间,早已溜出重围,跑到破庙外头,还又蹦又跳的对着里头扮鬼脸。“来啊!看你们这堆眼睛糊了牛大便的蠢蛋,怎么打得到我?”
几名家丁追出破庙,阙无衣早跑到几十丈外去了,气得这些家丁直跺脚,连声大骂:“别走,你这狗娘养的臭小偷,爷今天非得打死你不可!别走!”
“不走的是笨蛋,不走的是眼睛糊了牛大便的蠢蛋,我既不是笨蛋也不是蠢蛋,当然要走了!”阙无衣停下脚步,又扮了个鬼脸。
不过这伙人吃过阙无衣好几次的亏,已经将她的把戏模得一清二楚,当下也不追赶,只是提着棍子回到破庙里,对瑟缩在一旁的凌氏威吓道:“那小乞丐是你女儿?”
凌氏点头,本就苍白的脸,因为惊讶更显得毫无血色,“是……是啊!请问各位爷,无衣做了什么事吗?”
为首的中年汉子咬牙道;“做了什么事?你女儿偷了我一碗鸡汤和银子,还吓跑我一桌子的客人,你说该怎么办呢?”
凌氏顿时手足无措,整个人几乎失了主意。怎么会这样?无衣怎么会去偷人家东西,还抢人家银子?这孩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她泪眼汪汪地跪在地上,朝几个人猛磕头,“请各位爷原谅!那孩子不是故意的,那孩子是为了我的病,才会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来,请各位爷原谅!我在这儿代替无衣向各位爷磕头陪罪,请各位爷原谅,请各位爷原谅啊!”
中年汉子哼了声,“原谅?我们原谅你,那谁来原谅我们?那些客人可是从关外来的大客户,让那小乞丐一搅和,损失的又岂是一句原谅就可以过得去的?再说,她可不是第一次犯,这洛阳城里哪家饭馆酒楼,没让她偷过抢过糟蹋过?所以今天绝对不能这么算了,我就不相信拿了你,那小乞丐会不现身!来啊,先把这臭婆子痛打一顿,然后送到府衙交给知府大人处理!”
“是!”
几名家丁大喝一声,抡起棍子罩着凌氏便打。
原本打算将这群豺狼虎豹引出破庙的阙无衣,大老远便瞧见他们正在拿母亲出气,当下顾不得自身安危,大嚷大叫地冲进包围圈,用身子紧紧护住母亲,又是哭又是骂:“别打我娘!是我偷鸡汤抢钱,你们这群没良心的牛大便要打就打我好了,不要打我娘,不要打我娘!”
“我们就是要打你!还要连你娘都一起打死,省得城里饭馆酒店常常被你这臭乞丐闹得没生意可做!打,给我狠狠地打!”
所有的拳打脚踢,结结实实全落在阙无衣身上,可阙无衣忍着痛,双手紧紧抱住母亲,努力不让母亲受到一点委屈,嘴里还不住叫嚣着:“你们这一群没良心的狗,见死不救的禽兽畜生,我诅咒你们以后生的孩子没,诅咒你们男盗女娼,一家失火死光光……”
听到阙无衣这等阴损的咒骂,这些人更气了,一棍子就将阙无衣打得口吐鲜血,连同凌氏也晕了过去。
“男盗女娼?打死你这小贱货、臭乞丐,看谁一家先死光光……”
蚌地,一道男子森冷的声音响起,“住手!一群人这样欺负手无寸铁的孤儿寡母,不觉得过分了些吗?”
这些人打得正兴起,全红着眼睛,伸长脖子,一起望向门口,“哪个不知死活的王八羔子,胆敢管爷的事?”
但见一名年约二十七、八岁,一身白衫,相貌极其俊美潇洒的年轻男子踏了进来,“天下事天下人管得,尤其是这种欺凌孤儿寡母的事,更是所有人都管得。”
为首的中年汉子叫道:“你又是谁?敢管爷的事?”
一旁的伙计张眼看了看那男子,伸手扯扯汉子,“大爷,这人我认识,叫楚南风,是个大夫。”
中年汉子眉头一横,“楚南风?我还夏北风呢!哪里来的怪人怪名?”
那伙计将汉子往旁边一扯,低声说道:“大爷,别乱说,这人得罪不起的,他是皇上的贵宾,连皇上见了他都客气三分呢!”
那汉子眼睛陡然瞪大,无法置信地看着这个叫楚南风的年轻男子,“客……客气三分?他……他有这么厉害?”
“是啊!因为皇后娘娘为了太子的事,凤体欠安,皇上特别亲自到敦煌,请他来替皇后娘娘看病,车驾经过时,大爷您不也瞧见了吗?”
他一提醒,汉子也想起来了,脸色骤然刷白。
原来这路见不平的男子,正是敦煌九凤中,排行第二的昱天楚南风。他是受轩辕睿之托,前来替即将临盆的楚幻衣看病调养身子。
由于月天楚幻衣身子本来就弱,加上之前为了轩辕睿受了重伤,一直没有完全康复,所以此番怀孕,足足让轩辕睿提心吊胆了整整九个月。到了第十个月,轩辕睿实在受不了了,就亲自到敦煌向楚凤衣求救,因而有了楚南风的南秦国之行。
楚南风不愧是和楚凤衣齐名的神医,他一到南秦,不但让楚幻衣顺利生产,也将她素来柔弱的身子调养得粉女敕白匀,整个人圆润不少,乐得轩辕睿心花怒放,龙心大悦,封楚南风为国医,几天后,两人更称兄道弟起来,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这天,楚南风原本是到詹亲王府,替卧病多时的詹亲王看病,回程时顺道在城里逛逛,恰恰让他瞧见阙无衣如何偷人东西、抢人银两,又尾随一群人后头来到破庙,适时救了阙无衣母女一命,免得母女两人真被活活打死!
知道这出声制止的人,竟是轰动全南秦,受封为南秦国医的楚南风,那汉子气势顿时收敛不少,“可是……这臭乞丐做的好事,难道就这么算了?”
楚南风略略扫了地上已经晕死过去的阙无衣母女一眼,淡淡说道:“乞丐不就是要饭讨东西吃吗?一旦讨不到东西吃,饿极了,也就是连偷带扒,有时候逼急了还会抢,不是吗?”
“何止连偷带扒带抢?这臭乞丐还到处造谣生事,说我饭馆里的东西有蟑螂屎,把客人全给吓跑了,你说这难道不该打吗?”那汉于气不过,狠狠又踹了阙无衣一脚,楚南风静静看着这群凶神恶煞,又瞧了瞧地上昏迷不醒的母子二人,然后从怀中模出一样东西扔了过去。“拿去兑了,就算赔偿你的损失好了,谅你一年也赚不到这些银子1”
那汉子接过一看,眼睛顿时瞪得老大。那是一锭金元宝,从成色和重量来看,也值五十两银子。
那汉子眉开眼笑,高兴得连话都不会说了,“金……金元宝?给我的?”
楚南风眉头一拧,“不想要?还是嫌不够?”
“够够够,怎么会不够呢?只是……”那汉子还不满足,似乎还有话要说。
“只是什么?”楚南风眼睛一横,俊美的脸上有股说不出的冷漠与尊贵之气,“如果不想担人命官司的话,就快点给我滚!这两人已经让你们打得只剩一口气,你们知道吗?”
听到可能会出人命,这群凶神恶煞哪敢多说什么?个个立即收拾起家伙,火烧似的,匆匆忙忙离开破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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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群人一走,楚南风旋即蹲了下来,先探探阙无衣的气息,然后模模凌氏的额头,又把了把脉。
这时,阙无衣醒了过来。
她一眼瞧见楚南风正抓着母亲的手,当下也不分东南西北、黑的白的,以为他也是来打自己的牛大便,便挣扎着嚷嚷起来,使尽吃女乃力气推开楚南风。“别碰我娘!你要打的话,我让你打好了!”
楚南风瞥了眼阙无衣,冷冷说道:“打你也没用,你母亲已经死了,你知道吗?”
阙无衣一愣,低头看向怀中—动也不动的母亲,“你说什么?我娘她……她怎么啦?”
“你娘已经死了!”
阙无衣眼睛登时睁大,伸出指头,全身发抖地探着母亲的鼻息。
丙然,凌氏已经没了气息,只是因为才刚断气没多久,所以身子依旧温热,脸色也仍旧像活着一般,看不出已然死了。
阙无衣怔怔地看着没了气息的凌氏,又看了看满脸淡漠,一副事不关己的楚南风,突地,她发出一声怪叫,咚咚咚地冲向他,抡起小拳头就是一阵乱捶乱打。
“你打死我娘,你这王八牛大便,居然打死我娘!我要你赔命,我要杀了你赔我娘的命!”
楚南风没有想到阙无衣会突然冲过来,一时重心不稳,居然让她推倒在地上,结结实实吃了好几个拳头,连鼻子都被打中,鼻血直流。
他翻过身,一把抓住阙无衣的手,怒声斥道:“你这刁钻的小叫化子,你闹够了没?”
阙无衣气得浑身发抖,眼睛里像要喷出火似的,恶狠狠地瞪着楚南风,“我就是小叫化子,怎样?小叫化子难道就不是人吗?小叫化子的娘,难道就不是娘吗?我不过偷了一碗鸡汤,抢了一两银子,你居然就打死我娘?我非杀了你替我娘报仇不可!”
她气愤难平地叫嚷着,双脚不住地乱蹋,而且专攻下档的重要部位,存心想让楚南风断子绝孙。
可楚南风岂是省油的灯,但见他轻飘飘地往后退,潇洒地避开阙无衣的攻击,同时扔下一锭金元宝给阙无衣,“拿着,替你娘好生办办后事。”
阙无衣愣了愣,拿着那锭金元宝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瞪着他,“元宝?你为什么给我元宝?”
楚南风微微一扯嘴,“你不就是为了你娘,才去偷拐抢骗吗?瞧你是个孝女的分上,这元宝给你,好好安葬了你娘,知道吗?”
哪知阙无衣仍旧死死瞪着楚南风,然后把元宝往地上一扔,还很用力地用脚踩了几下,一副不食嗟来食的傲慢表情,“我——不——要!”
这下轮到楚南风愣在当场了,“不要?为什么?”
阙无衣抬起头,理直气壮又义愤填膺地说道:“你害死我娘,还想用元宝收买我?我娘的命就只值一个元宝吗?门儿都没有!我才不要你的脏元宝,我要杀了你替娘报仇!”
说着,阙无衣又扑了上去,冲着楚南风没头没脸就是一阵乱打狠蹋。
楚南风简直哭笑不得!这是什么跟什么?他好心花了一锭金元宝救了这小丫头跟她的母亲,又送她一锭金元宝让她安葬母亲,想不到她不领情就算了,居然反过头来要找他报仇?难怪老三老是告诫他,千万不可多管闲事,免得惹祸上身!
楚南风揪住小丫头的手,将她往后一推,“你这古古怪怪,不分好歹的小丫头!你给我听好了,我没有打死你娘,打死你娘的,是升丰客栈那群恶人,如果你要报仇找他们去,别找我这路过的人!”
阙无衣根本不会武功,会的就是那么三两招小猫打架的功夫,外加一两招救命阴功,譬如说踢下档啦、挖眼珠啦、掐喉咙啦、攒心窝啦、撒石灰一类的。
楚南风这么一推,阙无衣哪招架得住?当即仰天倒下,摔了个四脚朝天,动也不动!
楚南风诧异极了,他不过轻轻一推,这丫头就倒地不起了?怎么可能?他既没发劲也没施力,这丫头怎么可能就这样昏厥不醒?
楚南风想到阙无衣方才还被一群人压着打,莫非是她身上的伤……
这么一想,楚南风急忙跨步上前,伸手探了探阙无衣的鼻息,猛地,阙无衣突然张开眼睛,并伸手往楚南风怀中一模,跟着蹦了起来,一面大呼小叫嚷嚷着,一面往外冲。“我拿到手了,咱们快走!”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原本躺在地上,已经死绝了的凌氏,竟然睁开眼睛爬起身往外窜,一瞬间已经钻到破庙门口,眼看就要月兑身跨出破庙时,楚南风那冷冰冰的声音竟在她面前响起——“你想去哪里?”
凌氏一愣,下意识地转身想往破庙后门溜,可她快楚南风更快,只一眨眼工夫,楚南风又堵在她面前。“想走?把事情交代清楚再走!”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听命行事,你要找就去找她,别找我!”凌氏连连后退。
楚南风冷冷一哼,逼近凌氏,“我当然会找她,不过我想先知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有这种假死的好本事?”
凌氏咬着唇,思索着该怎么说服楚南风,“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是……是那个叫阙无衣的丫头拜托我,说……说她的东西让一个坏人抢了,希望我帮她找回来,还给我一颗药丸,要我在见到你之前,先吃了药丸,这样一来就可以装死骗过你了。”
“这么说来,你不是她的娘?”
“不是,我根本不认识她,是她给了我五十两银子,叫我当她三个月的娘。”
“那么这三个月里,她天天去城里乞讨求食装乞丐,是吗?”
“是啊!她说要装乞丐就要扮得像一点,还真的把讨回来的东西分我吃,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做,不过她看起来好可爱、好乖巧,长得很像我死去的女儿,所以我就答应她了!”
“那升丰客栈那些人呢?”
凌氏摇头,“不认识,那些人打哪儿来的,我真的不认识!”
楚南风冷冷一撇嘴,从怀中掏出一只绿色的小瓶子,倒出两粒药香扑鼻的药丸放在手掌心,“你先告诉我,那鬼丫头叫什么名字?”
“她说她姓阙,叫无衣,从小没爹没娘没好衣服穿,天生就是乞丐命。”
“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什么地方人?住哪儿?”
“我……我叫凌秀,城外十里铺凌家庄人。”
“那好,你知道我是谁吗?”
凌秀颤抖着摇头,“不……不知道。”
“是吗?无论如何,你给我听清楚就对了。我叫楚南风,敦煌九风排行第二,最擅长的就是使毒和提炼毒药。这两颗药丸是我用五种毒虫,配合五种毒花,花了我七七四十九天,经过七蒸七晒,才提炼出来的五毒丸。现在你把药丸吞了,如果你讲的都是真的,那么一个月时限一到,我自然会去十里铺把解药给你。反过来说,如果你有半言虚假,又或者我没有在一个月内找到那鬼丫头,那么你就等着肠穿肚烂,叫你家人替你收尸!”
凌秀听了,当场脸色惨白,跟着咚一声,整个人仰天倒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