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培并非真的千杯不醉,他只是比别人多了点胆识,多了点恣意妄为、不计后果的任性,和一些虚张声势的伎俩,即使醉了也要以胜利者的姿态挺着。
待所有人都离去,他才稍显醉意。
出了“夜店”,他打算搭计程车送倪安萝回家。
“你早点回家睡觉,别再撑了。”她一开始婉拒,最后他的执拗几乎让她动怒了。“你看你都站不稳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我站不稳?抱你都行,信不信?”他搭着她的肩,笑嘻嘻地说。
她睇他一眼,不理会他的疯言疯语。
“不信?”他瞧见她的表情,一弯身,将她打横抱起。
“啊——”她突然腾空,吓了一跳,急抱住他的脖子。
“呵……我走十步路给你看看稳不稳。”他开始数。“一、二、三……”
“好了、好了……我信、我信。”在这人来人往的街边,他突兀的动作引起路人的侧目,倪安萝羞红了脸。
“七、八、九、十!”他不管她的挣扎,坚持数到最后一步才放她下来,放下她后一手还扶着她的腰,凑近问道:“请问,现在我有没有这个荣幸送你回家啊?”
“你真的醉了。”她满脸通红,被他的酒气和热暖的体温醺得也快醉了。
“要不要再来一次?”他作势要再抱起她。
“不用,我知道你没醉,我相信!真的!”她立刻改口大叫。
“这才乖。”他揉揉她的发,将她揉进怀里,另一手高举,招来计程车。
倪安萝被困在他强有力的臂弯中,既羞又无奈,他不知道她的心情,不知道这一个在他感觉里不代表任何意义的举动,将害她多少夜晚难以入眠,而她又将反反覆覆回想多少遍。
上车后,萧元培脑筋还十分清楚地告诉运将大哥目的地,接着头一仰,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到了叫我。”
车子行驶一段路后,倪安萝才敢悄悄转头看他;能如此近距离,毫无顾忌地看着他的机会也许不会再有。
她明白自己的魅力不足以令他心动,而他也不是她合适的交往对象,所以即使爱情发生的速度快得让人措手不及,她却只能安于两人“纯友谊”的关系。
此刻望着他的怦然心动,以及种种想要更亲近他的渴望,她全都压在心底,让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慢慢地覆盖掩埋,直到不再记起。
“小姐,接下来往哪里走?”计程车司机出声唤回沉浸在掺杂着痛苦与甜蜜中的倪安萝。
“在这里停就好……”她小声地回应,怕吵醒萧元培。“麻烦你将这位先生载回原来的地方。”
她轻轻地从手提包里拿出皮夹,不料萧元培已经醒了,抢先一步付了计程车钱。
他先下车,待倪安萝也下车后将车门关上。
“你不坐回去吗?”她纳闷地问。
“走走路,吹吹风,回去还要赶图。”他伸伸懒腰,发现身处在巷口。“走吧,陪你走到家门口。”
“可是……我担心……还是我回家向妹妹借车载你回家。”她不放心他,万一醉倒在路边,万一发生什么意外。
“干么这么麻烦,想演十八相送啊!”
他将急忙想先一步回家开车的倪安萝抓回身边,不料,她鞋跟卡到柏油路上的小窟窿,接着又绊到了他的鞋子,整个人跌进他怀里。
他没能及时稳住她,踉跄地倒退两步,还是找不到支撑点,一边想着得护着她,结果重心不稳,双双跌坐到地面上。
他紧紧搂着她,她完全压在他身上。
“真的醉了。”他索性往后一躺,连带着将她抱趴下。“呵……这样的角度看月亮,还挺美的。”
他的脸贴着她细女敕的脸颊,摩挲着她馨香柔顺的发丝,一时兴致大发,居然就躺在路中间观赏起夜色了。
“……”她无言,完全无法理解这个男人脑袋里装什么,更无法预测他下一秒会做出什么事。
可他还抱着她,至少她想像得到这样的姿势……不好。
“别动……背凉凉的,借我取一下暖。”他自己不起身,也不让她挣月兑。
“喂……”她可以不动,但他要躺到什么时候?该不会就这样睡着了?
“干么?”他将视线移至她的眼。
“我们在马路中间……”她提醒他。
“然后呢?”他盯着她说话的唇瓣。
“你躺着……我趴着……”她不好意思说得太清楚,而他是疯子,根本不在乎别人目光。
“没错。”她的唇一开一合,像在诱惑他。
“虽然这条巷子很安静,但是一定……”
绑面的话他听不见,因为全都消失在他的嘴唇里。
他吻了她。
她呆了、愣住了,只感觉他的舌尖探了出来,勾勒着她的唇线,热烘烘的鼻息徐徐吐出,染红了她的脸庞。
他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捧着她的后颈,恣意地吸吮她芬芳甘美的唇,愈来愈狂肆,愈来愈深入,到最后甚至屈起膝盖,拱着臀,感受来自她的柔软与温热。
他的呼吸显得紊乱,身体的肌肉因突来的而绷紧,他欲罢不能。一个未经深思的捉弄念头,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欲火焚身。
她无力思考、无力推拒,或许是因为他的味道、他的气息已经在梦中温习过千百遍,以至于她分辨不清究竟是现实还是幻境。
她在他怀中轻颤,在他霸道的索吻下被勾走了魂魄,意乱情迷,忘了矜持,忘了身在何处,直至他放开她,她方才幽幽回过神来。
萧元培先找回了理智。尽避他的仍炙热着,尽避他一点也不想放开她,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行!
他支撑着她,让她先起身,随后站起来拍拍她裙角上的灰尘。
她茫然地注视他,像还没完全弄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嘿……”他轻拍她的脸颊。“WakeUp!”
她黑眸的焦距渐渐聚拢,猛然记起他们接吻了,霎时羞愧地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对、对不……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怎么……”她以为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因为梦了太多次,而他的脸又近在眼前,所以刚才一时分不清真实梦幻……吻了他。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他清醒了,从微醺的快意中清醒,从心猿意马的迷乱中清醒,取而代之的是满脑子懊悔。
他喜欢她的单纯与温顺,喜欢她的聪慧与善良,但无意更进一步,所以谨记着绝对不能去“碰她”,但他失控了,而且从她刚才的反应看来,事情的发展似乎不单单是他所能控制的。
他一直以为,以她的个性是不可能对像他这样的男人存有“幻想”,他不居家,基本上根本不安于室,更不懂温柔体贴,项多能做“伴”,连“情人”都不及格,而她,肯定不会想要一个“伴”。
但……怎么会?
“是你该说对不起?”她乱了,所有的记忆都错乱了、混沌了,心脏还卜卜地狂跳,根本理不出头绪。
“是,我亲了你,所以很对不起。”
“是吗?”她抬头看他,不自觉地瞥向他的唇,立刻害羞地低下。
“可能是酒后乱性,情不自禁……”他解释着,试探地开玩笑问:“只是亲一下而已,不用负责吧?”
“负责?喔——”她明白他的意思,他担心她死心眼、胡思乱想。只不过是一个吻,只不过是酒后乱性……“当然不用负责,有什么好负责的?”
她哈哈大笑,反而显得仓皇心乱。
“那就好……我还担心……呵呵……”他也笑,却笑得好沉重。
他看出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神里藏着落寞,藏着掩饰不了的悲伤,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错在无端将她卷入自己混乱的世界里。
她如此纤细敏感,对爱情如此执着,一旦她对他认真了,他根本没办法负责,可他还是大意地疏忽了她情感的转变。
“我家就在前面,我先回去了,你不必送我,早点回家休息。再见!”她挤出笑容,大动作挥手,随即转身跑了起来。
他看着她的背影,如此纤弱,如此需要人保护,而才刚经历未婚夫背叛的她,如今又不幸遇到他这个混帐男人。
“马的——”他奋力踢飞脚边的石头,紧握拳头捶向自己大腿。
他又伤害了一个女人,一个他最不希望她受伤的女人
☆☆☆☆☆☆
他没来……
下了整天的雨,窗外的天空一片灰蒙,雨丝啪嗒啪嗒地打在玻璃窗上,四周沉静得只剩下雨声。
倪安萝倚着图书馆的窗口,伸出食指失神地追逐着窗外滑落的雨水,眼中潮湿得如同积满了雨水的窗台。
萧元培说过今天会来学校一趟,找褚校长,虽然不确定他来的时间,但她仍旧准备了他的午餐。
直到放学的钟声响起,直到学生、老师都离开了学校,萧元培还是没有出现。
她以为他会来,至少见过校长后弯过来打个招呼,但是,他没来……
“只是亲一下而已,不用负责吧?”
想起昨夜的吻,想起他问这句话时的忧心口吻,她才真正从一厢情愿的爱恋中明白过来,不再抱有一丝丝期待,不再自欺欺人。
她已经陷得很深,而他害怕了。
倪安萝没想过会如此轻易地爱上一个人,或许是太寂寞、或许是不习惯身边没有人陪伴、或许是……
她找不到更多理由解释为何几个月前还为许俊彦的背叛痛苦,此刻心中占满的却全是萧元培的身影。
是他陪她走出情变的痛苦,但未来呢?她又该如何忘怀与他共度的这些日子?
不管如何,都结束了,她知道他不会再出现,昨晚的那个吻,结束了这段她人生中最意外也最美好的插曲。
倪安萝转身回到办公桌,抽出面纸擦拭落个不停的泪水,提起皮包,深吸一口气,走出图书馆。
为情所苦这种风花雪月的鸟事,根本不值得掉眼泪。
她在心中模仿他说话的口吻宽慰自己,想着想着,忍不住笑了。
是啊,他看见的世界何其大,也让她了解什么才是真正空虚、无奈、无力摆月兑的人生,就算我爱你、你不爱我,你爱她,她爱另一个人如此狗屁倒灶,那又如何?就等待真正有缘,真正心灵契合的那个人出现吧!
在那个人还没出现之前,至少还有自己能够疼爱自己。
一个念头的转变,让倪安萝从悲伤中跳月兑出来;她心中怀有满满的爱,如果萧元培不要,她可以去爱更多更多的人。
败快地,倪安萝恢复了以往的生活节奏,不同的是她参加了“为孩子朗读”的幼教团体,和一群希望孩子健康快乐成长的妈妈们到育幼院、到国小、到社教馆、文学馆念书给孩子们听。
阿子们单纯直接的热情回应,经常哄得她心暖暖的,恨不得能分出更多时间陪伴他们长大。
每个假日下午,她投入“为独居老人送餐服务”的志工行列;她拥有一手好厨艺以及对营养学的研究,加上原本就细心体贴的性格,很快便融入这个“婆婆妈妈”的大团体,每个人都喜爱她、疼她,倪安萝从无私的付出中得到快乐、得到更多的回馈。
“安萝啊……张妈妈有个朋友,她大儿子从美国读完博士回来,现在在一间大企业里当主管,人品很不错,很老实,没交过女朋友,下个礼拜要不要找一天大家一起吃个饭。”
当这群婆婆妈妈知道倪安萝尚未结婚而且没有男朋友,都不相信这么好的女孩子还没遇到白马王子,有儿子的纷纷自我推销,无缘收她做媳妇的也都热心地帮她寻觅好对象。
“谢谢张妈妈,可是我……”她脸微微一红。“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人了。”
“真的假的?你这样害羞的个性对方肯定不晓得,这样怎么行,要不要张妈妈帮你牵个线?女人的青春有限啊……”
倪安萝只能傻笑带过。
想起萧元培,感觉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忙于工作,社团的活动与朋友、同事的邀约几乎占满了她下班后的时间;一晃眼,已经过去三个多月,而萧元培是确确实实从她的世界消失了,没再出现过。
她没有刻意去想他,也没有刻意忘记他,那短短相处两、三个月的美好记忆就如珍宝般小心翼翼地藏在她心底。
一旦蓦然想起,伴随而来的总是酸酸的、苦涩的以及挥之不去的失落,那感觉仿佛什么东西堵在胸口,顷刻之间心跳停止了、呼吸停止了,就连地球也暂停转动,只剩下对他无止尽的思念。
这滋味并不好受,但她从不后悔爱上他。
她没有向任何人提过萧元培,但每当遇到追求者,她总是坦然地告诉对方——
在她心里,有一个很重要、很重要,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的男人。
☆☆☆☆☆☆
晚上,倪安萝带着疲累的身体和充实饱满的精神回到家中。
走上楼,许久不见的小妹倪安琪从她房里窜出,热情地跳过来抱住她。
“姊……我好想你喔……”
“我也好想你,怎么这么久没回来?”倪安萝好开心,仔仔细细将妹妹端详一番,见她健健康康的,才又紧紧将她抱进怀里。
“过年后排新戏啊,舞蹈教室的课一星期又多排了两堂,还有跟我家阿娜答约会,然后朋友也会打电话约喝茶、约吃饭……忙得昏头转向。”娇小的倪安琪在姊姊颈边蹭着、撒娇着。“我今天晚上要跟你睡。”
“当然好。”倪安萝模模她的脸。“我们好久没聊聊天了,姊最喜欢听你说你遇到的那些新鲜事。”
“有,我今天才遇到一个怪人,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那我先去洗澡,一会儿听你说。”
待倪安萝洗完澡、吹干头发后,两姊妹钻进被窝里,身体挨着身体,头碰头,小声地说悄悄话,就像小时候。
“今天啊,我跟秉夫去拉拉山,认识了一个果农。”倪安琪轻声地说。
“种水蜜桃的?”
“嗯,可是他也不算是专业的果农,是过年后才开始种水蜜桃,而且,他只有一棵水蜜桃树,噗,你说怪不怪?”
“只有一棵水蜜桃树的果农?”倪安萝听了也忍不住笑。
“对啊,他为了一间农舍前面的一棵水蜜桃树买下那间农舍,每个周末周日都上山照顾他的水蜜桃树。而且,那农舍一点都不像我们想像中的农舍,附近的风景好美,美到我都想跟秉夫搬到那里住。”倪安琪是个说故事高手,丰富的表情加上肢体动作,让人不禁好奇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好奇特的一个人。”
“对啊,我就说他是怪人,他听了也大笑,还跟我说谢谢,重点是……”倪安琪故意吊胃口。“你猜,为什么他要种水蜜桃?”
“为什么?”倪安萝左思右想,想不出所以然。“你说他就只有一棵树?”
“对,只有一棵树。”倪安琪忍着不说答案,忍着不笑出来,好痛苦。
“因为有个他很重视的人喜欢吃水蜜桃?所以,他就为她种了一棵水蜜桃树。”倪安萝胡乱猜测。
“姊——”倪安琪夸张地叫了出来。“你好浪漫喔,怎么想得出这么美丽的理由?!”
倪安萝害臊地说:“我乱猜的,猜对了吗?”
“对一半,也算全对啦!其实他很重视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倪安琪公布答案。“因为他有天突然很想吃水蜜桃,然后就上拉拉山,可是冬天又不生产水蜜桃,最后他只好买下一间房子跟一棵水蜜桃树,等着明年夏天吃自己种出来的水蜜桃。”
倪安萝听完,消化了许久,最后,噗哧一声,开始大笑。“怎么有这么可爱的人啊!”
“就是啊!”倪安琪也笑到眼泪都喷出来。“我今天一整逃诩莫名其妙地想笑,笑得像疯子一样,只要想到拉拉山上那个比我还疯的疯子,就快乐得不得了。”
“真有趣,有机会我也想认识他。”倪安萝最佩服的就是能够这样无拘无束,随心所欲过生活的人。
“你说的喔,我跟秉夫下个星期六还要再去,打算在那里过一夜,你跟我们一起去。”
“下星期六……还要过夜?”倪安萝没想到这么快,而且担心打扰妹妹和男友的约会。
“放心,房间够,我不是说一点都不像农舍吗?你一定会爱上那里的。”
“可是我假日要做饭送去给一些独居的老人家……”她挂心着这些无依无靠,没有儿女、老伴照顾的老人。
“不能请假?”倪安琪哀求地问。“要不你请假两天,然后下一个礼拜我也去帮忙,补回来。”
“呵……”倪安萝禁不起妹妹的撒娇,点点头。“好吧!”
“YA!成功!”
倪安萝不知道自己被鬼灵精怪的妹妹设计了,设计了一次“相亲之旅”。她脑子里想像的“果农”是个已经退休的老人家,开朗健谈,有满月复的人生故事可以分享,殊不知倪安琪一直担心她无法从情感的阴霾中走出,逼着男友从朋友中介绍合适人选傍姊姊认识。
这一夜,两姊妹都睡得好香,都梦见了漫天飞舞着粉红色花瓣,美得像似来到了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