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听起来很短,但沉重不已的过去,死是一瞬间的事,活着的人却要用辈子来偿。周嘉蓉和她的儿子小汤,就是关晋必须背负一辈子的责任。当年小汤的生父为了替关晋挡一枪而死,死前紧紧握住他的手,希望他可以答应照顾他的未婚妻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他理所当然的答应,而且孩子一出生便认来当干儿子,小汤把他当亲爸爸,他也把小汤当亲生儿子,参与小汤的成长。
周嘉蓉对他而言,是孩子的妈,是他死去手下的女人,对他们母子俩的照顾他通常是亲力亲为,努力得像对待自己家人一样对待他们,小汤病了,周嘉蓉第一个找他,她病了,他也会在她身边照顾她,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也不想推卸这份责任。他们的事,对他而言是最重要的事,这一点他从来不曾想过要改变。
可,如今……
必晋望着沉睡中的夏熙,在心里轻轻一叹。虽然她听了他的过去之后,已经完全能体谅他之所以三番两次把她丢在一边而赶去另一边的做法,笑着抱着他说她以后不会再胡乱吃醋了,可是,他知道她还是很在意的——关于她没法子成为他放在首要位置上的那个人。
他很想让她明白,她才是他心里最重要的那一个,虽然他在行动上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如此,但待在周嘉蓉身边的那几天,他每一刻都在想她。
这一回,他之所以会一接到电话就马上结束澳门行程,是因为小汤打电话给他,说他妈咪昏过去了,一直哭一直哭,他急电吴伯先去帮他处理,他再飞回台湾接手。
周嘉蓉病得厉害,是急性肺炎,为了照顾小汤,他在医院及小汤家两边跑,偶尔还要去公司一趟,搞得有些心力交瘁,根本连回家的时间跟气力都没有。
不过,小汤断断续续透露出的讯息却让他的心凝重不已,或许,真的必须更理智的做出一些改变了,否则,伤害到的人不只是夏熙,还有周嘉蓉。
手机响,怕吵醒夏熙,关晋起身接起电话往阳台走去。
“坏消息还是好消息?”听到话筒那方兰风的低嗓,关晋懒得打招呼,直接劈头问。
“官商勾结,内线交易,罪证确凿,只不过要他进牢房还需要一点时间,你知道,台湾的司法效率不能算是太好。”
“那就先把他押进看守所。七天内。”他没时间等!
“这么急?为哪桩?”兰风吹了一个口哨。
必晋闷声不语。
“你不说,这事就难办了。”
“不关你的事。”
“说得好,这本来就不干我的事,的我干什么?”兰风低低笑。“再不说,我要挂喽?”
必晋咬牙,如果他在现场,他会直接抓他的衣领过来顺便瞪他几眼。“我要结婚了,会在十五天后我接掌夏日银行的记者会上宣布,并在当天举行正式的订婚宴。在那之前,你得全给我搞定!”
兰风又吹了几声响亮的口哨。“跟夏熙小姐?那个青梅竹马?”
不想说。关晋再次闷声不响。
“放心,我会请一百名警力去帮你们的订婚宴站岗,保证万无一失,你知道的,我兰风什么不行,人脉最多,如果你觉得不够,我还可以再找一百名保镳,一百名义警,如果再不够,那就!”
“直接拿现金给我比较快。”关晋冷冷的打断他,对这样扰民的贺礼一点兴趣都没有。
“你钱鬼啊?”
“究竟帮不帮?”
“帮。我还可以额外奉送一个大礼。”
必晋眼皮跳了跳,想也不想便道:“免了。”
“是你未来岳父大人的礼,不想要?”兰风扯扯唇,顿了一下。“只要你肯跪下来求我……”
男儿膝下有黄金,尤其是关晋膝下,那黄金可是难以计数。
他好想要,很早就想要了,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怎么可能不乘机揩油呢?
兰风在话筒那头笑眯了眼,关晋则在这头气得青筋直冒。
这场伏,说到底,就看关晋爱老婆的程度有多少来决胜负了,他兰风啊,可是非常期待自己输啊……
夏熙再次见到周嘉蓉,是在两个星期后,一家有着旋转阶梯的两层咖啡厅,这间店的采光很好,一楼可见庭园景致,二楼则可以眺望远山。
这天,夏熙穿着很低调的粉蓝色削肩洋装,外加一件合身剪裁的白色针织外套,微笑的迎向朝她走来的周嘉蓉。
周嘉蓉的脸色很不好,脸上刻意上了比较浓的妆,看见夏熙的笑容,神色更冷。
不理夏熙一脸讨好的笑意,周嘉蓉直接落坐,把手上一直紧抓着的牛皮纸袋推到夏熙面前——
“看看这个吧。”这才是她今天找夏熙见面的目的。
“这是什么?”夏熙没打开,只是看着周嘉蓉轻问。虽然表面上她看起来很落落大方,但,周嘉蓉对她的敌意释放得太明显,让她一向优越的直觉不住地暗自警戒着。
“怎么?不敢看?怕你以为的幸福根本不过是个假象?”周嘉蓉冷冷的嘲弄着。夏熙还是笑着,心却蓦地一缩。“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所以才叫你看啊,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从关晋的随身笔电里弄出来的,你找征信社都不一定看得到的真相呢!惫是不敢看吗?要不要由我来告诉你,关晋为什么非要娶你不可?”
夏熙的心隐隐颤动着,一颗好强的心却不容许自己在这个女人面前怯懦。“他爱我。”
“哈,爱?嗯,也许吧,如果爱你们家的银行也叫爱你的话,那应该也可以这么说。”
“什么意思?”
“纸袋里有一份关晋亲自签署的切结书影印本,内容是:他将依约接管夏日银行,并同意娶你夏熙为妻,一旦与你的婚姻关系结束,将同时丧失夏日银行的经营权,并将所有股份转移到你的名下!”
“不要再说了!”夏熙黯下眼眸。“这不可能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你可以拿着这张影印本亲自去问关晋,况且,他是不是把你父亲踢掉而自己坐上夏日银行董事之位的那个人,明天你就可以在各大媒体上看见了,他将举行接管夏日银行的记者说明会。”
夏熙愣愣的看着她。“什么?明天?”
必晋说明天一大早就会有设计师来家里帮她做造型打扮,中午有一个很重要的宴会需要她陪他一起参加,难道,他指的就是他要宣布接管夏日银行的记者会?
不,不会的,事情不会是这样的……
他是为了夏日银行娶她?
懊死的!为什么她的眼睛直冒着酸,刺痛得她都快要睁不开眼?
“这种事骗不了人的,夏小姐,我承认我爱关晋,在你出现之前,关晋对我也是极好的,如今为了要夏日银行,为了跟你结婚,他竟然打算把我和小汤送到国外去,真的太过分了,他曾经答应要照顾我们母子一辈子的……”周嘉蓉说着,泪流了下来。“就算是这样,我还是爱他。你离开吧,夏小姐,我想你要的不是一个不爱你的男人,不是吗?”
夏熙看着周嘉蓉的眼泪,眼睛更酸了,雾蒙蒙的一片,让她几乎要看不清楚对方的长相,一并连带着对方在说的话,她也快一个字都听不见。
她颤悠悠地起身,抓起账单和皮包,打算趁她的泪还没落下前赶紧离开这里,高跟鞋的鞋尖才碰到下楼的第一层阶梯,周嘉蓉却再次唤住了她——
“求你了,夏小姐,我已经怀了两个多月的身孕,我不能没有关晋。”
闻言,夏熙的泪,终是飘出眼眶,她快点奔下楼,却一个踩空,整个人沿着阶梯往下摔,刚好在旋转阶梯的转角处止住……
撕裂般的疼痛,从下月复一直延伸到臀部与两腿之间,夏熙整个人痛得说不出话,接着,吵杂的人声一下子全围了上来!
“小姐,你还好吧?”头一个奔上前的是店老板,他上前想扶起她,却看到令他愕然不已的一幕。
“快!阿三!去叫救护车!快!”她流血了,大量的血不断的从她裙子底下渗出……第二个奔上前的是在二楼的周嘉蓉,她完全状况外的看着这一切,亲眼看见那鲜血不断的从夏熙身上流出来……
天啊!她做了什么?
懊死的!她对她做了什么?周嘉蓉不住地颤抖着,完全无法想象自己可能制造出的祸事……
“喂,你跟这位小姐认识吧?快打电话通知她的家人,快!”有人在她耳边喊着。
周嘉蓉不想理,满满的恐惧像海浪般朝她扑过来,可是她的手却像是有自我意识般掏出手机,迅速的按下一个熟悉不已的电话!
医院僻静的一角,是给特别病人准备的特别病房,不仅空间大设备佳,采光空气都好,还配备一流的医护人员。
“孩子五周大,已经没了……”一个女人在说话,低低怯怯的,还忍不住的颤抖。
斑大的男人看都没看她一眼,两只手紧紧握住病床上依然昏迷不醒的女人。
意外发生之后已过了五、六个小时,打了麻醉的夏熙尚未苏醒过来,周嘉蓉一直没机会找他说话,这个男人甚至不听任何人说话,只在赶来时看了她一眼后便安安静静的坐在外头的椅上等着,直到夏熙被护士小姐给推出急诊室。
“对不起……”
“你动手推她下楼吗?”
什么?周嘉蓉蓦地抬眸,惊惧得无以复加。“当然不是!我绝对没有!这一点,等夏小姐醒过来,你可以直接问她,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那你对不起我什么?”
“虽然这一切都是意外,但毕竟是我约她出来的……她会出事,我推不了责任。”
必晋抬眸,冷冷的扫向她。上一次周嘉蓉患了急性肺炎,在他带小汤的那几天里断断续续得知,周嘉蓉的病是自己浸在冰冷的水中一直不起来才造成的,光想到这一点,他当时就有把她和小汤送出国的打算,可是一直狠不下心来。
如今……
一切的后果都是他的不忍心所造成的。
周嘉蓉爱上他了,爱到不顾一切欺到他头上来,他早该快刀斩乱麻的!
“我!”她心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跟她说了什么?”
“你约她出来做什么?”
周嘉蓉头再次低了下去,知道就算自己什么都不说,关晋也已经猜出个十之八九,只是,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完全没想过夏熙已经怀了他的孩子,更没料到夏熙会这样突然从楼梯上跌下去。她能说什么?再怎么辩驳都无法改变夏熙流产的事实。
“一命抵一命,我想我不欠你什么了。”关晋的嗓音,比北极的冬天还要冷。
这样的宣告,对她无疑与被判死刑一般。
周嘉蓉蓦地捣住嘴,掩盖住自己再也无法抑制的、那破口而出的哭声。
“走!”
“关晋……”
“我不想再看见你!”
必晋不想看见周嘉蓉,夏熙则不想看见他。他和周嘉蓉的谈话她都听见了,那一声“孩子五周大,已经没了”的话,像支千斤重的槌,撞得她的心都碎了。
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直哭一直哭,那哭声足以断他肠,蚀他骨,取他魄,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如果他再小心谨慎一些,就不会让周嘉蓉约夏熙出去,然后发生了不该发生的意外。
必晋什么也不能做,只能静静的坐在她的病床边,听她的哭声顺便折磨着自己。
如果他再细心体贴一些,他会及早发现她的肚子里怀有他的孩子……
他和她的孩子呵。他却无缘再见到了。
这痛,这苦,这悲伤,根本不是言语所能形容。
哭吧,帮他这个孩子的爸那一份也一并哭了吧。
这样,她会更好过一些吧?可以哭出来,心里总会好过一些的吧?
哪像他,心弦拉扯到尽头都坑谙了,却连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棒日早晨,窗外下起了雨,夏熙没见到那守了她一整夜的关晋,反倒见到了一个她从没想过可以这么快见到的人——她那不留音讯的父亲,夏瑞哲。
看见他,夏熙以为自己在作梦,夏瑞哲走到她床前,她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紧到连自己的手都泛了白。
“爸爸,真是你?”该是抱着这人狂笑的,现在却成了狂哭。她泪水不停地掉,掉得夏瑞哲心拧着痛着苦着。
“是我,傻丫头,别再哭了,不是已经哭了一整晚还不够吗?那孩子会在天上笑你的,你妈也会笑。”夏瑞哲伸手抹去女儿脸上的泪,笑叹一声:“不过是缘分不足,所以才走的,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这样的事天注定,又何必自责呢?”
他才一下飞机,接他的管家吴伯就把昨天发生的事大略跟他说了一遍。
他的女儿,难道他还不明白?流了产,她自责的成分多,绝不是如关晋那小子所以为,是因为在气他恨他讨厌他。“要是我再小心一点,要是我知道肚子里有宝宝,呜……这事就不会发生了。”
“无缘难强求,真那么爱孩子,把身子养好,再生十个八个也不是问题,哭成这样,是要惹谁伤心呢?关晋那小子已经快被你的哭声给折磨死了,没吃没喝,两道眉像是一直都黏在一起似的,没松开过,还得帮我去应付那一堆记者,就算你真气他,也该够了,他不会比你好受多少。”
夏熙别开脸,伸手抹去泪,不怎么想听到关晋的名字。
“爸爸怎么突然可以回来了?事情都处理好了吗?没事了吗?”
夏瑞哲拍拍女儿的手。“是关晋找人安排爸爸回来参加你们的订婚宴的,关晋说要给你一个惊喜。至于那件事,暂时应该不会有事了,关晋找到了制那家伙的把柄,现在需要的是时间……”身为国内银行界重量级人物的夏日银行董事长,难免和某些具有野心贪念的政治人物有所牵扯与金钱上的交流,明的来说是法行为,暗地里台面下这些又都是必要的行为,问题就出在若是其中一个条件谈不拢、摆不平,高高在上的政治人物要怎么玩你就很难说了。
他差一点就被玩死!
幸好有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的关家提早替他打点好退路,让他可以及时离开暴风圈,否则,他不是莫名其妙被关进牢里,就是成了路边的野尸,可以躲到国外永远不回来还算是一件极幸运的事了。
这些政商界内的黑暗事,他并不想让单纯的女儿知道太多,在案情未明朗化之前,她知道的越少越好!这是他和关晋一致的决定,为了保护她。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爸爸本来打算参加完你的订婚宴之后就要马上离开台湾的,没想到你竟然出了这样的事……”
“订婚宴?”夏熙傻愣愣的看着父亲。
“是啊,本来关晋打算在今天早上宣布接手夏日银行的记者说明会上宣布你们两个的婚事,中午则邀请一些亲朋好友要正式与你订亲的,现在也必须暂时取消了,一切等你养好身子再说。”
“爸爸!”
“嗯?”
“我知道关晋签下了同意书。他是因为夏日银行才娶我的吧?虽然你们到现在都不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这事关我的终身大事啊,爸爸——”
“你在说什么同意书?”
“就是……那份,他说他同意与我结婚并接管夏日银行的同意书啊,还说了只要我们离婚,他将丧失所有夏日银行经营权,并将股份全数转给我,不是吗?”夏熙苦笑着。
“我本来真的以为他是真心爱我的,没想到事实却是这个样子……他甚至还让另一个女人也怀了他的孩子……”
“你是笨蛋吗?”房门口,传来一声低叱,高大的关晋缓缓朝她走来,一身笔挺合身的西装衬得他比平日更加英挺帅气几分。夏瑞哲起身笑眯眯的迎向关晋。
“你回来啦,记者会还顺利吗?”
必晋朝他欠欠身。“对不起,夏伯伯,我忍不住打断了你们的谈话。”
只是,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都快听不下去了,再不出声,他可能会闷死在外头。
“没关系没关系,小两口难免有误会,闹闹别扭,说清楚就好,夏熙就是容易骗,爱闹脾气,你是个大男人就多担待点,知道吗?”夏瑞哲拍拍关晋的肩膀,还是一脸笑眯眯。
“你们两个谈一谈吧,我先去找你爸喝杯茶下盘棋,啊?”这回,他跟关晋的父亲一起回国,就是为了参加小两口的订婚仪式。
“是夏伯伯。”
“叫爸爸吧,我今天回台可是为了听你喊我一声爸的。”
“爸爸。”关晋乖乖地喊。
“好极了好极了,光听你这一句,我就全身舒爽了,你们聊啊,我这就去!”
“爸爸!我的话还没说完!”夏熙忍不住嚷嚷。
“找关晋说去,他最疼你了,天塌下来都有这男人帮你顶着,相信爸爸,你绝对是全世界最幸运的女人。”挥挥手,夏瑞哲离开房间,还顺道将门给关上让他们两个好好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