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儿,一直在哭,似乎在抗议着她的娘一生下她就把她丢给别人带,却连回来看她一眼也无。
罢连麒抱着怀中娇小却又哭得很活力旺盛的娃儿,心底是喜悦的,同时却又带着一抹很深的惆怅,他知道这一切都出自于朗明月,不,该说是那个不是朗明月的朗明月。
他想不透,她竟可以如此心狠,娃儿才一落地,她就派人送了给他,还硬是要何晋亲自点收一万两黄金才肯走人,顺便附上一纸休书,说是她休了他,从今而后,两人概无瓜葛。
他想过的,把她留在身边,把合约给撕烂,三个人快快乐乐在一起,可她连让他开口的机会都不给,把孩儿送来,轻易就让两人的关系划下句点,他该说什么?
是他自找的!
背中的娃儿一点都不重,可他却觉得整个人很沈很沈,这辈子,再多的风浪都没能动摇他一分一毫,但这个女人却轻易的办到了……他该放下自尊把人给追回来,还是潇洒一点放她走?
又如果,她那么急于撇开他的原因是因为金宿,那他该如何?
想到此,他才发现,就算他化身无梦待在她身边好几个月了,他还是没能弄懂她的心思,简直可笑至极。
“刀叔。”他抱着娃儿站起身。
“是,庄主。”
“娃儿暂交给你吧,我得先去确认一件事。”
闻言,刀叔恭敬且小心不已的上前接过小娃儿。“庄主是否要先帮小娃儿取蚌名字呢?”
小娃儿被送到庄内十来天了,他每天看着庄主抱着小娃儿发呆,愁眉不展,就算对娃儿笑着时,也是苦笑,看来,庄主的心上是有着夫人的,偏偏拉不下脸……
他真的很想问,那张脸皮有那么重要吗?对庄主这个常常把脸皮换来换去的人来说,脸皮不过就只是张皮罢了,难道不是?
“等我回来再说吧。”他想过,可脑海中总是出现那女人的脸,他连她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让他在想女儿的名字时总便不上力。
他得去一趟吉祥酒楼,把一切事情给弄明白才成……
***
可,吉祥酒楼的大门容易进,朗明月的闺房却不易进,何晋远远看见他,随身佩剑便像是泄愤似的朝他飞了过来——
“你这是在干什么?无聊找人练剑吗?”无梦身形一退,以拳风震开。
“问问你干了什么好事!”何晋继续出招,完全没有相让之意。
“我能干什么好事?你倒说来听听!”真是气煞人也,无梦这阵子的闷气全爆了开来,不只守,还连连出击,既然人家想当他的出气筒,他又何必客气?
“这十天你上哪儿去了?不是爱着小姐吗?在她最伤心难受的时候,你去了哪里?小姐为你茶不思饭不想的,又牵挂着刚出生的小娃儿,每天偷偷的哭,这时候,你在哪里?”
真是见鬼了……何晋这家伙究竟在说些什么?
无梦身形一顿,竟硬生生中了对方一招,力道之大让他连退了几步。
拔晋见状,出招更是快狠准,在对方显然被他的话所影响了的当下,连连击上他的左胸、右脸和下盘。
“你这个小人!”无梦气闷的想起身,却听见对方又说——
“不爱小姐的话就给我滚!不要再回来了!如果你的爱对小姐而言是换来更多的眼泪,那我会杀了你!”
无梦挑了挑眉,伸手抹去唇角的血迹。“我爱她不爱,关你什么事?”
“就关我的事!”
“你爱她?”无梦轻哼了一声。“有胆子爱却没胆子说?”
拔晋提剑朝他挥去,已恢复正常的无梦轻闪而过,出手只用两指便扣住他的剑——
“住手!”一身单衣的莫寻,病恹恹的出现在房门边。
明显瘦了一大圈的她,脸色苍白得像鬼一样,一双美眸也肿得不象话,更别提此刻她摇摇欲坠的身子了……
无梦想起了何晋刚刚所言,说她思女甚切,说她每天盼着他回来,原来一切是真?
他以为,她够狠心够无情,原来,只不过是只纸老虎,一撕就碎。
“……你来了,终于……”她说。没叫他的名,只是对他笑着,泪却一颗颗往下掉,越来越凶,止也止不住。
无梦瞅着她,心,震着,痛着,没开口,只是松了指劲,让何晋抽回了剑,消失在他们面前。
莫寻脚步踉跄的奔向他,紧紧紧紧地环抱住他。
他还是冷然,一动也不动,无言的在惩罚她对他本尊赫连麒的伤害。
她彷佛懂他的冷漠所为何来,只是抱着他,不说一句话,静静的落泪,那样楚楚可怜,安静得令人心疼不已,哪像是那个勇敢撑起一家酒楼的当家老板娘?
在他眼底,她的柔弱令他心怜又心动,这十多天来的思念与怨怼悲为行动,双臂一敞,他回抱住她,柔又轻,像是怕碰碎了她。
“这么想我,早该跟我说的。”他戏谑着,吊儿郎当似的玩世不恭样,嘴里说说过过瘾,抱着她的双臂却依然有如君子般温柔。
“我是人妻。”
无梦眸色一黯,竟不知该喜还是该怨恨。“现在不是了,所以可以这样跑过来抱住我?”
“是啊。”莫寻窝在他怀里苦笑。不想说,不能说,她是因为过于思念他这个人,担忧着他会气她一辈子,永远不在她面前出现,每日盼啊盼,在心里头念啊念地,都成了疾。
惫有,她想着她的娃儿,她的亲生女儿,想到她一生下来就不能好好待在她这个娘身边,心里头就有无限的怨与无奈。
她非得这么做不可,让世人都觉得她无情冷漠,让世人都觉得她可以因为钱因为爱自己而做出任何事,这样,才可以把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合理化……
但,在这之前,她要确定无梦是爱她的,以后不管发生任何事,这个无梦都会再回来她身边,她非得确定这个不可……
如果他不爱她……她会过得很悲惨吧?
可,她相信他是爱她的,如果没有一丁点的爱,他又何须再回来?不管怎样,她让自己这样相信着。
无梦突然挑起她始终窝在他怀中的小脸——
“怎么又哭?”他在心里叹息,在她再次落下一串泪的当下,低首吻去她的泪,再啄上她的唇。
她终是泪崩了,一直哭一直哭,让他吻了又吻……
他,心疼不已。
她爱他无梦又何妨?不管是无梦还是赫连麒,他终究是他,她爱无梦,他就当无梦让她爱吧。
只要,她开心快乐。
只要,她可以陪在他身边长长久久。
这日,他抱她进了她的香闺,褪去她身上的衣,一次又一次的要了她……
***
棒日,刀叔亲自前来通报阎浩天有急事找他,赫连麒马不停蹄的赶到了阎家堡,没想到阎浩天一见到他就把他家爵儿丢进他怀里,说爵儿难得想起他,嚷着要找赫连叔叔,他想让他惊喜一下,便叫刀叔速速把他给找回来。
这象话吗?
罢连麒没好气的双手托着娃儿,迷人的双眼瞪着爵儿。“说,你爹爹是不是太过分了?没事把我给叫回来干什么?让叔叔我跑来跑去的,就为了你这个臭娃儿难得想起我一次?”
两岁半的爵儿不太满意的打了一下他的手。“爵儿不是臭娃儿,香香的!”
罢连麒笑了。“比起我家那个可爱的小妹妹,你算是臭的,知道吗?”
爵儿努努鼻子。“她比我香吗?”
“嗯,好香喔。”
“那我要去闻闻看。”
“好,找一天去吧,小子,你若喜欢她,可以趁早叫我一声爹。”
阎浩天看着他俩,笑了,不过,他的笑容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心里头总惦着一件事,难免心神不宁。
“说吧,阎大堡主,有事憋在胸中,会闷出病来的。”赫连麒懒洋洋地说了一句。他才不信,他这么急召他回来,是为了把儿子给他玩呢,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阎浩天。
阎浩天看着他,双唇动了动,却没冒出半个字来。
罢连麒犀利的眸扫了过去。“喂,你是男人吗?阎浩天?”
“我答应过她不说的……”可是,总觉得不妥。
事关重大呵,宁可防患于未然,免得一步错、步步错……
***
莫寻跟着无梦的脚步,晚了一个时辰才回到赫连山庄,她先去女乃娘房里偷偷瞧了一眼女儿,女儿正在睡,她不敢吵醒她,所以连抱她一下都没有,只能看着她掉泪,好一会儿才走出女乃娘的房,叫刀叔让厨房准备了一桌子下酒菜和一壶好酒,等在房里,要刀叔把庄主从对门家给请回来,说是有事相谈。
她颤抖的替两人倒了酒,掏出已备好的药包加进其中一杯酒里,她轻轻地摇蔽着让药粉可以均匀散开,然后她瞪着那杯酒,几乎是屏息的等待着赫连麒到来。
她没有等太久,赫连麒便走进房里端坐在她面前,扇子挥啊庇地,很有闲散的意味。
他盯着她的眸,见她的眼睛比昨儿还肿,就知道她刚刚看到女儿时铁定又哭了。
这傻瓜……不过就是个小女人,为啥想做尽男人该承担的事?
“想跟我说什么?”他敛了眸,低头瞧见了桌上的酒杯,心一紧,思索着。
莫寻笑了笑,伸手替他在碗里布菜。“想好好跟你吃一顿饭、喝一回酒,就像好朋友那样,可以吗?”
罢连麒没说话,吃下她挟给他的菜,配着饭全给吃下肚去。
莫寻笑着,又挟了几道菜进他碗里。“多吃点吧,全都是你爱吃的。”
她看着赫连麒把饭菜全吃下肚,然后端起那杯酒——
她在桌子底下的双手正握着拳,紧张得连呼吸都不敢,尤其当赫连麒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的眸时,她觉得自己全身都在颤抖。
他,终是喝下了那杯酒。
她吐出了一口气,泪也在同时落了下来。
“不要哭,傻瓜。”赫连麒长手一伸,越过桌面,轻抚上她颊畔的泪,笑道:“不管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的。”
什么?他在说什么?他全都知道了?
莫寻瞪大着眼,泪水却滚滚而落,然后,看着赫连麒在下一秒钟倒在桌上,不再动了。
她其实很怕,怕他会因此再也醒不过来,毕竟,她又不是在演连续剧,很多事根本无法完全掌控。
她起身走上前,弯身紧紧紧紧地抱住他。“赫连麒……对不起,没经过你的同意我就让你这样死了,但,与其一辈子忧心着那人何时会出手害你,还不如我借之手除去你,让那人安了心,这样,你才会一直好好的……
“我希望……你可以用无梦的身分待在我身边,我们一家人可以一起平安到老,我擅自作了主,你要怨我怪我恨我,我都认了……因为唯有如此,方能保你平安……若你不原谅我,终是要离开我,我也认了……但,我会一直爱着你,比现在更多,一天比一逃卩一点,你若要折磨我,那就这样对我吧……
“如果,你其实比你想象中的爱我,那就让我再嫁你一次……让我嫁给无梦,让我们可以一辈子在一起……
“知道吗?其实,我根本就不属于这里,我来自可能几千几百年之后的未来,却一来到这个年代就遇见你,嫁你为妻,是缘分吧?那缘分该有多深呢?才能让我穿越时空来到你面前……”
这一夜,她抱着他一直说着话,直到夜深……
***
月黑风高。
在约定的地点,寂静无声,莫寻静静地站在湖边等待着。
已入冬,湖面都结了冰,莫寻一动也不动的等着,心很慌,怕时间拖得太久,赫连麒身上的假死药还没解,他就真的被这寒冷的天给冻死了。
可,她看也没看地上的他一眼,要狠就得狠到底,这样才能取信于金宿,相信她真的替他杀了赫连麒。
终于,她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莫寻缓缓回头,看见一顶华丽的轿子被放下,皇上金宿从轿子里走出来,随从只有数人。
“朗姑娘,事情都办成了?”金宿朝她走来,顺便瞄了躺在地上的男人一眼,示意身边的公公前去查探对方的鼻息。
鲍公收回手,看着赫连麒唇角及鼻孔的血,有点嫌恶的退开。“已经没气了,皇上。”
“没气了?”金宿淡淡地提唇。“你确定?若有一丁点错漏,朕会要你狗命!”
“奴才确定,皇上,赫连庄主确实已经死了。”
闻言,金宿挑了挑眉,望向朗明月。“你确实是把我给你的药让他吃了?”
莫寻的心一跳,很怕自己露出什么破绽。“是,有什么问题吗?”
金宿难道看得出来赫连麒其实没死?不可能啊。
“没问题。”金宿冷冷一笑,下令道:“来人,把他给我丢进湖里!惫有,把这个女人给我抓起来,送进天牢!”
莫寻错愕不已地望着他。“为什么?我已经帮你办成了事……”
在她说话的同时,她亲眼看见赫连麒被丢进冰冷的湖中,她的心一紧,痛不可抑。
等阎浩天把人从这冰冷的湖中捞起时,他还能活吗?她开始担忧着,心慌乱不已,指尖深深地陷进掌心里。
金宿睇了她一眼。“我怎能确定死的人真是赫连麒?他会帮人变脸不是吗?弄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的男人又有何难?把你抓进天牢,择日处死,若没人来救,朕就相信他真死了。”
莫寻不敢相信的瞪着他。“你是不相信我喽?”
真没想到金宿这皇帝心机这么深沈……
她怎能成为他的人质?要是之后赫连麒醒了过来,知道她被抓进宫,他会坐视不管吗?他有可能不出现吗?弄了半天,她的存在还是会置他于死地?天啊,她怎么可以让这种事发生?
“我只是想更谨慎些。”
“既然不信我,那又何必让我替你办事?是我亲手毒死了我的夫君,你是要用这罪名顺便杀了我吗?”
金宿淡淡一笑。“夫妻本是一体,他若没死,你便可以生,他若真死了,拿你当陪葬,不也是应该吗?”
说到底,这个金宿皇帝还是很看重夫妻情义的道德论者吧?
因为她选择背叛了夫君,所以,他也看不起她,甚至完全没有要留她性命的意思……哈,哈哈,真是可笑极了。
如果,可以这样跟着他一起死,也无憾吧?
如果,她这一跳,可以回到现代,至少,她留下了一个娃儿给他,也算无骗他吧?
终究,她是不想连累他的,可怜的是她的娃儿,从此,可能真要没了娘……
莫寻笑着,泪埋在眼底,边笑身子却不住地往后。“不必麻烦了,君要臣死,臣岂能不死?更何况是我区区一个小女子呢?你看着吧,若真有冤魂死鬼,我定会化成鬼来缠着你的……”
说着,莫寻转过身便往结了冰的湖面奋力一跃,随着冰雪的破裂声,她的身子也跟着沈入深深的冰冷湖底……
是湖水不断灌进口鼻的窒息感……
莫寻感觉自己的身子不住地往下沈,再往下沈,彷佛有一只手不断的将她往下拉再往下拉,她的脚根本踩不到尽头……
无法呼吸了,她痛苦得就要死去……
这感觉,和她当初在现代掉进大海里的感觉一模一样,接着,她就到了千邺国……
所以,现在的她要穿越回现代了吗?
懊死的……她是真的真的很不甘心呵……
老天爷要戏弄她、折磨她,也不该是这样的玩法吧?把她一下子丢到古代,又一下子拖回去现代?她的人生,就是这样被人家乱搞的吗?
她想留在这里,想留在她爱的男人身边,不行吗?
非得要这样对她,让她回到现代,当古代的那段日子是场梦?
不……
她不要……
虽然在现代她有爹有娘,不,该说是有爸有妈,但,她爸妈很恩爱,少了她一个女儿就算会伤心,时间也可以治愈一切吧?何况,她已经死了一次,他们要伤心也早伤心完了。
这里,却还有她的牵挂。
她的娃儿,她的无梦,她的赫连麒……
少了她,他们也会好好的吗?
彬许,也会很好的吧?
她告诉自己。然后感觉身体越来越飘忽,完全不受她的控制。
就在她终于要昏迷过去的那一刹那,彷佛见到水面上一道巨大的光,耀眼到让她不自主地把眼眯起,然后,她的身子开始急速的往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