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蓝色的病房里,颜静晞躺在床上,纤细的手腕打着点滴,眼睛轻合,嘴唇干涩,脸色一片苍白,额间渗着一层薄薄的细汗,彷佛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殷仲凯觑着她沈静的睡颜,内心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忧伤。
静晞缓缓醒来,睁开沉重的眼皮,发现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陌生的环境,以及殷仲凯担忧的脸庞。
“我怎么了?”她怔怔地坐起,扯动了手腕上的点滴,痛得皱起眉心。
“妳在饭店里昏倒了,我送妳来医院,记得吗?”
她转头望了一下窗外,外头一片漆黑。“我在这里睡了多久?糟糕,我得赶回家才行!”
她扯开被毯想下床,双脚还没有踩到地上,眼前突然一黑,所幸殷仲凯及时扶住她,才没有摔下床。
“妳生病了,要休息才行。”他沈声说道。
“生病?不就是偏头痛的老毛病又犯了吗?”她躺在床上,觉得四肢瘫软无力,彷佛刚打了一场硬仗,把全身的力气都耗光了似的。
“妳先躺一下,我请主治医生来跟妳说。”殷仲凯转身走出病房。
静晞抬头瞥见他忧伤的表情,忽然觉得好不安。她转身拿起披放在椅子上的外套,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想打电话给谭曜旭,却发现手机没电了。
半晌,殷仲凯和一位身着白色长袍的医生一起走进病房,她神色怔忡地望着他们。
“颜小姐,我是脑神经外科主任沈克爵,也是妳的主治医生。”沈克爵戴着一副银框眼镜,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
“你好。”
她苍白着脸,咧出一抹脆弱的笑容,荏弱得教人心疼。
“颜小姐,妳头痛的症状多久了?”沈克爵询问。
“大概有一段时间了……”她偏着头想了一下又说:“我也记得不是很清楚,刚开始只是微微的钝痛,吃些止痛药就可以压下来了,最近好像天气变冷之后,剧痛的频率就开始增加了。”
“除了头痛之外,妳还有出现其他的症状吗?譬如记忆力衰退、视力模糊、四肢无力之类的?”沈克爵进一步提问。
“嗯,我好像变得比较容易健忘,记忆力没有像之前那么好了,就连以前背的曲谱都会突然忘记……”她惴惴不安地问:“医生,我究竟生了什么病?”
“妳得了颅内肿瘤,一般我们称之为脑瘤。因为脑是容纳坚硬的颅骨腔,如果额外多出了一个瘤,会刺激旁边组织发生浮肿,导致颅腔内的脑压上升,进而引起头痛。”沈克爵解释道。
静晞的脸上出现一阵迷惑空白的怔忡表情,紧揪住被毯的指节隐隐泛白,像是隐忍着极大的痛楚般。
“刚才殷先生送妳来医院时,我们做了颅内X光检查、电脑断层扫描和磁振摄影,证实妳得了多形性神经胶母细胞瘤(Glioblastomamultiforme),它是一种毁灭性的恶性肿瘤。”
“那吃药会痊愈吗?”静晞垂下眼睫,下眼帘多了两扇浓密的阴影,教人瞧不出她的情绪。
“吃药恐怕只能抑止妳头部的疼痛,没有办法使病情好转。”沈克爵瞅着她过分沈静的脸庞,继续说:“这个肿瘤的增生速度相当快,会渗入和毁坏脑部的临近区域,而被压迫到脑组织无法回复。依现在的病况看来,我希望妳能尽早接受外科手术,移除看得见的肿瘤,保留正常组织。”
“如果动手术,成功率是多少?”殷仲凯急忙追问。
“因为这种恶性神经胶质瘤的蔓延性和渗入正常脑组织的本质,使得手术非常艰难。依目前判断,手术的成功率约莫是百分之二十左右。但因为妳还年轻,健康状况和体能也还不错,也许成功率会更高。”沈克爵说。
“除了动手术之外,还有其他的治疗方式吗?”她听了之后,整颗心都往下沈了。
“这个病的治愈度本来就不是很高,除了动颅内切开术切除肿瘤之外,还必须搭配放射性及化学性药剂治疗。如果妳不想接受开刀手术的话,那恶性肿瘤就会不断地入侵正常组织。”
“也就是说,我会……死?”她颤抖的嘴角逸出破碎的言语,豆大的泪珠扑簌簌地坠在淡蓝色的床单上。
她的心口彷佛被轰开一个洞,整个人都空掉了,所有的知觉全被恐惧攫住,只能颤抖得揪住被毯。
“开刀手术只是这个病症的第一阶段,其后还有放射性治疗、药物治疗及手术后的复健,是一段漫长的过程,需要家人长期照顾……”沈克爵顿了一会儿,继续说:“我听殷先生说,妳是新加坡人,如果妳想回到新加坡治疗的话,我可以透过国际医疗组织,介绍妳当地脑科权威的医生。”
静晞剧烈地喘息着,难以相信自己得了绝症的事实。如果她真的死了,那曜旭怎么办?
她不想失去他,不想离开他的身边!
他们的爱情才刚开花结果,有好多计划还没有执行。他们约定今年冬天要一起去富士山赏雪;等生活再稳定些要生两个宝宝,男的像他、女的像她;还约定好要永远在一起,一起慢慢地变老……
可是现在她病了,那他们之间甜蜜的约定怎么办?他们的家该怎么办?
他需要她,要是她不能再对他付出,不能再给他温暖,反而成为他人生的负累,那她还能留在他的身边吗?
他的事业才刚起步,拥有美好的前景,而她的生命却已经走进了严冬,逐渐地凋萎、零落了……
她难受地揪住被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为什么才一逃邙已,她的人生就全都失衡了?她彷佛从天堂重重地摔落到地狱,被恶劣地宣告了死刑!
为了和曜旭在一起,她把梦想和家人都抛弃了,为什么最后却是这样令人痛彻心肺的结局?
蚌地,她放声大哭,滚烫的热泪涌出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扭曲了她所熟悉的世界。
她哭得那样尖锐,彷佛身体里有极大的痛楚,正在折磨着她。
殷仲凯站在一旁,红着眼眶静睇着她伤心的侧脸,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沈克爵开口说:“颜小姐,妳今晚先留院观察一天,要──”
“你们说谎!”她突地尖叫,打断沈克爵的话,整个人像发了疯似的,大力扯掉手腕上的点滴,殷红的血点点飞溅在床单上。“你们说谎!我才没有生病,我才没有生病──”
她不要接受这样的结局!这不是她所熟悉的世界,这一切肯定是梦、是一场闹剧!
“静晞,妳冷静一点!”殷仲凯情急地搂住她的肩,深怕她太过激动而伤了自己。
“是你对不对?你嫉妒我跟曜旭在一起,所以找个临时演员,编出这种下三滥的剧码,想要把我们分开对不对?”她抡拳捶打着他的胸膛,企图要挣出他的环抱。
她嘶吼、尖叫、捶打,竭尽所有力气去否定眼前的一切,彷佛这样就能抹去她生病的事实。
“静晞,妳冷静下来,这样会伤了自己的!”殷仲凯低吼着。
“我没有生病!我没有生病!你们不要联合起来欺骗我嘛……”她颓然跌靠在他的胸前,揪着他衣服的前襟,痛哭失声。
沈克爵见病人的情绪太过激动,连忙走到护理站,请护理人员替她注射镇定剂。
堡士从护理车上拿出一管镇定剂,在殷仲凯的协助下,两人环抱住她的身体,拉开她的袖子,将针头扎进她纤细的手臂。
“为什么是我?我做错了什么事?为什么生病的人是我呢?为什么……”她持续地哭喊着,等到药效发作后才昏沉沉地合上眼睛,瘫软在殷仲凯的怀里。
殷仲凯和护理人员将她安放在床上,盖上被毯,重新帮她打上点滴。
送走医生之后,殷仲凯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她的身边,静睨着她憔悴的脸庞,握住她的手。那冰冷的体温令他感到惶恐,好像她随时会自他的生命中消失般。
想到她的病,他的眼眶起了一层薄薄的雾,忍不住在心里怨怼起谭曜旭。都怪他没有好好照顾静晞,让她为了生活奔波,才会累出病来。
像谭曜旭那种男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资格拥有静晞的爱,他身上肯定带有不幸的基因,才会让她得了绝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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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曜旭一夜未眠,憔悴落拓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指缝间燃着一根香烟,氤氲的雾气下是一张忧悒的脸庞,下颚布满青髭,疲惫的眼眶有着两圈黑影。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他不知道拨打了几通电话,也在手机里留了言,但就是找不到静晞的下落。
他焦灼难安地骑着机车穿梭在市区里,去每个她可能出现的地方,找寻她的踪影,也问过她熟识的朋友,但都没有人见过她。
去音乐教室找她,才知道她早就下班了;而饭店的工作人员说她在上班时遇到熟人,离开了餐厅,去向不明。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不留讯息、夜不归营的纪录。谭曜旭恐惧不安,深怕她出了意外,焦虑地紧盯着电视萤幕上的新闻报导。
门外,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引起谭曜旭的注意,他捻熄手边的香烟,快步冲至玄关,打开门,见到静晞垂着脸,默不作声地越过他的身边进来。
“静晞……”谭曜旭关上门,跟在她的身后。
“你还没要去上班吗?”她头低低的,不敢看他,怕情绪会崩溃。
“妳一整晚没有回来,甚至连通电话也没有,我能安心去上班吗?”他难以置信地瞅着她。
对于自己的夜归,她竟然没有任何解释,而且整个人疏离得令他觉得不对劲。
“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我临时有点事,所以没回来,也忘记打电话给你了。”她随口敷衍,急着想进浴室梳洗,怕他嗅到她身上残留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我打妳手机妳也没有接。”他忍不住质问。
“手机没电了。”
“妳应该要打电话告知我一声,而不是让我担心一整晚。”
“对不起,我下回会注意的。”她别过脸不看他,装成一副不耐烦的模样。“你还不去上班吗?”
她冷淡敷衍的态度令谭曜旭起疑,忍不住扣住她的手腕,阻去她的步伐,垂眸端视着她闪躲的小脸,低声问道:“静晞,妳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能有什么事瞒你呢?也不过就是一晚没回来,又忘了打电话回家而已嘛!”她抬起小巧的下颚,倔强地瞪视他。
他忧心的表情,差点击溃她冷漠的伪装。
“你现在是不是要查勤?”她冷冷地反问。
“我不是在查勤,而是担心妳。”
“我这么大的一个人,有什么好担心的!”她故意恶声恶气地回应。
“我是妳的丈夫,做妻子的突然不声不响地夜不归营,难道我不能担心、不能过问、不能紧张吗?”谭曜旭沈声道。
“你是在怀疑我喽?”
“我没有怀疑妳什么,只是担心妳,所以想知道妳昨晚去了哪里?见了哪些人?”他的眼神密切地盯住她,总觉得她的脸色好疲惫,神情很不自然,像是极力在隐瞒些什么似的。
“以前你去应酬,带着一身酒味回来,我问过一句吗?”她故意模糊焦点,怕他探究出事情的真相。
“我应酬喝酒是为了工作,并不是出于自愿的。”他耐着性子解释道。
她故作不屑地赏他一记白眼,冷嗤道:“哼,原来男人逢场作戏、应酬喝酒都是这么天经地义的事?我知道了。”
她恶劣的口吻和表情,深深地割伤了谭曜旭的心。
“静晞,妳是不是怨我这阵子太忙,没时间陪妳呢?”他猜测道。“这是妳对我的抗议吗?”
他不懂,是他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她会给他一种疏离分裂的感觉,好像恶意想撕毁他们之间共有的和谐与默契?
“你问这么多,其实是想知道我昨晚究竟跟谁在一起吧?”她努力用愤怒压抑住内心真实的情绪。
“我只是关心妳。”
“我在饭店演奏时,遇到了仲凯还有他们音乐教室里的同学,他们下个月要考托福、去美国留学,所以我们就聚在一起吃饭、聊天、唱歌。如果不相信的话,你可以打去问!”
“我没有不相信妳的话。”他无奈地叹息。
“是不是已婚的身分就不能在外面和朋友聚会?”她故意激怒他,想赶他走。
她好累,想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宣泄内心悲痛的情绪。
她不要让他看见她受苦、哭泣的模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顿了一口气,继续说:“我只是想知道,昨天妳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他不相信她只是单纯地和朋友聊天,否则为什么此刻的她,看起来既愤怒又疏离,好像故意想惹恼他呢?
“你是怕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吗?”
“我是关心妳。”
“好,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就把我们昨晚的谈话内容告诉你好了!仲凯他们一个个都要去美国留学了,连君婷也是下个月就要去欧洲深造了,只剩下我一个人还在这里教琴!不仅如此,我周末还得要去饭店拉大提琴兼差!遇到意气风发的他们时,你知道我有多卑微吗?”
她像连珠炮般地向他发牢骚,一字一句都像针般刺伤着他。
他的眼眸浮现一抹受伤的神色,令她的心难受地揪痛着。
“如果妳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委屈,应该说出来,而不是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妳的情绪。”谭曜旭苦涩地说,却无力反驳她。
他明白她心里的委屈,嫁给他本来就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更何况她还为了他放弃了优渥的生活、她的家人、她的梦想。
虽然,她嘴上总说不在意,但是心里还是渴望为梦想飞翔吧!
可现在的她,就像天堂鸟──一只不能飞的鸟,被他的爱禁锢于花丛之中。
难堪的沈默在他们之间弥漫开来,她别过脸不敢看他,怕觑见他受伤的表情后会心软,会忍不住把事实的真相告诉他。
她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武装出对他的愤怒、不满;在内心反复练习了许多次的台词,才学会怎么和他争执的。
谭曜旭也别过脸不看她,径自走进房间,打开衣柜,换上衬衫和长裤,将手机和钱包收进公事包里。
“你要用浴室吗?要不然我想进去洗澡。”良久,她才挤出一句话。
“妳用吧。”
她狼狈地躲进浴室里,锁上门,倚在墙上,摀住嘴巴不敢让自己哭出声。
“我去上班了。”他朝着浴室丢下一句话后,重重地掩上门扉。
那巨大的声响,彷佛在瞬间震碎了她的心。她狠毒的话语是不是歼灭了他的爱、挫伤了他的自尊?
她也不想用这种狠毒的话来伤害他,可是她更不想让他知道她生病的事实。
她情愿他对她愤怨、对她发脾气,都不想见到他伤心的模样。
昨晚,她在病床上想了很多,她想到谭曜旭的童年那么可怜,背负着私生子的名声,受尽欺凌,后来,相依为命的母亲又得了胃癌,病死在他的面前。
她曾经听他陈述过他母亲病危时的模样,由于饱受病魔的摧残,承受着化疗的痛楚,他母亲到最后全身瘦到只剩下一把骨头,握着他的手,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她永远记得他说这些话时悲伤逾恒的表情。她不要让他看见她生病的样子,不要让他再次承受最爱的人在他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残忍画面,不要让他知道她正在跟病魔缠斗……
所以,她私下和殷仲凯商量好,请他保守这个秘密,不要把她生病的事情告诉他,她不想成为他的负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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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得知自己生病绑,静晞的身体就每况愈下。每天早上的剧烈头痛令她不能再起床为他备妥早餐;疲累不舒服时,连家事也不能做,只能靠着药物硬撑。
静晞担心他发现她生病的事,所以把从医院拿回来的止痛药,全都装在女性健康食品的罐子里;她一改平日素颜的习惯,脸上总是化好妆,企图遮掩苍白的脸庞;她甚至神经质地怀疑自己的身上弥漫着药味,因此开始喷起各种不同的香水。
身体状况好的时候,她会当回他温柔体贴的妻子;状况差的时候,她就对他冷言冷语,意图和他引发争执,总想把他逼出这间屋子,要不然就佯装呕气,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
许是他太爱她了,也有可能是因为觉得亏欠她,他总是包容她的一切,包括她的无理取闹、任性、冷嘲热讽、极尽挖苦之能事……
他总是和颜悦色,顶多沈着脸不说话。
然而,他愈是温柔,她愈是难过。
她知道自己的病已经快瞒不住了,再拖下去肯定会被他发现,可她既不能向他坦诚事实的真相,却也无法从他身边离开。
是夜,她感觉到他进了卧房,掀开被毯,躺在她的身畔。
她像只猫咪般,蜷缩着四肢,偎进他的怀里,低声地说:“老公,对不起,我这阵子对你好坏……”
谭曜旭搂着她瘦削的肩膀,在她身上嗅到一股香水味,一种他不爱的浓郁香气。
在多次的争执与冷战之中,他已模索出和她相处的方式──晚上他回来时,餐桌上若摆着饭菜,表示他们今晚可以和平相处;如果只剩下一盏灯,那代表她对他无声的抗议。
“妳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他抚着她愁悒的眉心。
她将脸贴在他的胸口,贪婪地汲取他的体温,轻喃道:“我只是想为自己的坏脾气道歉而已。”
“真的只是这样而已吗?”他反身,将她压覆在身下,就着晕黄的夜灯,觑着她的脸。
“嗯。”
“妳这阵子对我很冷淡。”他忍不住抱怨。
“你以前加班时,也对我很冷淡。”她撒娇地噘起小嘴。
“我是因为加班,再加上升了组长,负责的事情更多了,偶尔还要替组员收拾烂摊子,逼不得已的。”他连忙解释道。
“我明白。”
“我保证,以后一定加倍对妳好。”他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将她拥进怀里。
她心头暖暖的,鼻头却好酸,一股想哭的情绪攫住她。
他们之间还有“以后”吗?
她连现在都把握不住了,还敢奢求未来的幸福吗?
他俯下脸吻住的唇,贪婪地想用亲吻来修补他们之间的缝隙和芥蒂。
她承接着他的热情,感觉到他的吻热呼呼地卷烧而过,属于他的气息扑面而来,但触到他的舌尖时,她忽地将他推开。
“不要……”她喘息抗议着,怕他尝到她口腔里苦涩的药味。
“怎么了?”他感觉到她的抗议。
“不要接吻,我、我的嘴巴有破洞……”她胡乱掰出个理由。
“好。”他答应她,将绵密的细吻落在她敏感的颈项上,轻柔地亲吻着她的每一寸肌肤,渴望用最原始的撩拨起她的热情……蓦地,一道声音掠过她的脑海──
服用这款止痛药可以舒缓妳头痛的问题,但是相对的也会对身体产生一些副作用,包括:呕吐、疲倦、晕眩、掉发、四肢无力、降低……依照每个人状况不同,反应也不同……
她悲哀地意识到,她连满足他的都不行了……
挫败地将他推开,她冷冷地说:“我累了。”
他的热情瞬间冷却下来,深邃轻愤的眼,对上她疏离无光的眸,互相纠缠着彼此。
她静静地注视着他的脸,感觉到他积郁在内心的愤怒与羞辱。被自己妻子拒绝的难堪,肯定让他像挨了一记耳刮子,自尊受挫吧?她的眼眸蕴起薄薄的泪光,怕他瞧见,揪着敞开的衣襟,翻转过身,背对着他。
“我想睡了,晚安。”
他沈着脸,翻身下床,从衣柜里拿出长裤和外衣套上,掩门而去。
她咬着唇不敢哼声,即使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她也可以感觉到他愤怒的情绪。她的推拒彻底撕裂了他的心,连日来的冷漠,也磨去他的耐心。
那些暗涌的风暴、纠葛的情感、心酸的无奈,随着他的掩门离去渐渐浮现。
暗夜里,她清楚地听见他带着怒意的步伐快速地冲下楼,发动机车,驰骋在人车俱寂的街头。
她蜷缩着身体,将脸埋入枕心里,痛哭失声,心痛如刀割。
他永远不会知道她的无奈,她不只无法照顾他,也无法尽一个身为妻子的义务,满足他的渴望……
一直以来,她都是被他需要着,无止尽地付出她的爱,而现在,她一点一点地丧失爱他的权利了。
如果他们的爱情是场错误,为何还要让他们相遇呢?为何要让他们爱得那么刻骨铭心、那么决绝?
她的心彻底被悲哀的命运捣碎,泣不成声。
她觉得愈来愈虚弱,彷佛被弃绝在寒冷的深穴里,被恐惧包围着。
突地,尖锐的电话铃声划破这凄凉的黑夜,她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泪,接起放在床柜旁的电话。
遥远的另一端,传来母亲焦急的呼唤声──
“静晞在吗?我找颜静晞?”
乍听到母亲慈蔼的呼唤声,再度令她的眼泪溃决,她赶紧摀住卑筒,不敢让母亲听见自己的哭声。
“是静晞吗?能不能叫静晞来接电话?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她说……”颜母在电话另一端哽咽地道。
“妈……”良久,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静晞!我是妈妈!我听仲凯说了妳的事,回来妈妈的身边好不好?不要再一个人待在台湾了。妳爸爸也知道妳生病的事,他不生妳的气了、不气了……”颜母拭着眼角的泪。“我们帮妳找到脑科的权威医生,一定可以把妳的病治好的……”
“对不起……妈,对不起……我不该对你们这么坏……”她颓然地跌坐在床上,心里盈满歉意。
“妳这个做女儿的永远都不懂当妈妈的苦心,不高兴、闹脾气就连一通电话也没有,生病、受委屈也倔着脾气不说……不管再怎么样,妳都是我心头的一块肉,是我怀胎十个月才生下来的,有做妈妈的真的会跟女儿一刀两断吗?”
“对不起……”这时她才明白,自己的倔强伤害了多少人。
“如果仲凯没跟我说,妳要瞒我们到什么时候?难不成就这么一辈子都不说吗?他不能照顾妳,妳就回来,我是妳的妈妈,我会照顾妳的……”颜母泣诉道。
“我、我不想让他知道,我不想拖累任何人……”她的语音里透出一股无奈的悲哀。
“要不要妈妈去台湾把妳带回来?要是妳不知道该怎么向他开口,由我来跟他说好不好?”
“妈,妳不要来台湾,给我一段时间,我会自己跟他说清楚的。”
“那妳尽快跟他说清楚,机票和医药费妳爸爸会处理,妳不用担心。”颜母说。
“妈,帮我跟爸爸说……对不起。”她放软声调,语音里充满歉意。
“等妳回家后,再自己跟他说。妈妈和妳爸在家里等妳,事情处理完了,就尽快回来。妳的病拖不得,知道吗?”颜母不放心地叮咛道。
“嗯。”她握住卑筒,依依不舍地收线。
币上电话后,她搂着被毯,茫然不定的心好像找到了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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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的街头,喧嚣的酒吧内,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烟草和酒味,闪烁的灯光下,热情拥舞的男女浮现一股暧昧。
谭曜旭枯坐在吧台前,领带斜挂在衬衫上,独自饮啜着龙舌兰酒,拒绝任何女人的搭讪与示好。
从酒保身后的玻璃酒柜中,他见到自己的身影,镜面模糊地映出一张疲惫落拓的脸庞。
他难以相信,曾经跟他许下承诺的妻子,如今却背叛了他……
一切的失衡从她夜宿不归那晚开始,接着她对他忽冷忽热、极尽挑剔之能事,不给亲吻、拒绝他的拥抱,甚至开始化起浓妆、喷起香水,整个人漫不经心的,总像是刻意在闪躲什么事一样。
他不想怀疑她、不想窥视她的隐私,可是却从她的手机简讯里得知了她背叛的事实。一则则甜蜜关爱的讯息,刺痛了他的眼眶──
静晞:
要记得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委屈、心事,不要积郁在心里,打电话给我。不管多晚,我都不会关机。
仲凯
静晞:
我找到一家很好吃、又很健康的生机饮食餐厅,妳一定会很喜欢的。明天早上十点,我在老地方等妳,不见不散。
仲凯
静晞:
我知道妳现在面临人生中重大的困境,觉得很为难,但是我希望妳不要放弃自己。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事,请妳相信,我可以当妳的支柱,我会永远陪在妳的身边。
必心妳的仲凯
静晞:
我没有逼迫妳的意思,只是情况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妳迟早要面对这一切的。如果妳不知道该怎么向他开口,由我来说好吗?是妳该和他结束一切的时候了。机票和一切事宜我全都打点好了,现在就等妳离开。
仲凯
最令他心痛的是最后一则,彻底撕裂了他的心……
谭曜旭颓然地坐在吧台前,饮尽杯中黄澄澄的液体,醇厚的烈酒彷佛一把尖薄的利刃,划过他的喉头,沈积在胃底,形成一滩窝囊的苦楚。
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放在桌上,将西装外套斜挂在肩膀上,拎起公事包,踩着踉跄的步伐,晃出酒吧,在街边招了辆计程车,返回寓所。
明明知道她的心已经跟着殷仲凯走了,他却懦弱得不敢揭开真相,夜夜买醉,借着酒精浸泡嫉妒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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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曜旭带着一身酒意而归,打开铁门,见到她冷着一张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佯装没看见她,越过她的面前,往书房走去。
“我有话跟你说。”静晞叫住他。
“我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他明知道拴住她的人,关不住她背叛的心,却仍旧不想让她离开。
“我没有这么多的明天等你!我受够了这所有的一切!”她站起身,气势凌人地杀到他的面前。
“妳以为受着折磨的人只有妳吗?”觑见她脸上艳丽的妆容,他皱起眉心。
“那我们何不放过对方,不要再互相折磨彼此?”她双手环胸,一副不耐烦的神情。
“大部分的时候,是妳在折磨我吧……”他苦笑道。
“是你说过,如果我觉得委屈的时候,可以提出来。现在,我已经受够这所有的一切了,你何不放过我?”
“我对妳不够好吗?”
“你对我够好,但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受够贫穷、忙碌、孤单的滋味,我不想被困在这间房子里!我这双手……是用来演奏大提琴,不是在这里洗衣、煮饭的!”她情绪激动地低吼着。“我不想再窝在饭店拉大提琴,不想每天为了几百块钱跟领班计较、被音乐教室的班主任训话,我想离开这里!”
“静晞,我知道妳的辛苦、妳的委屈,再给我一段时间,我保证可以改变现在的生活!我已经试着在申请调派到国外的总公司了,到时候我赚钱供妳念书,好吗?”他放下尊严,卑微地乞求着。
一种爱到近乎心痛的感情揪住他,他从没有这样真真切切地去爱过一个人。
她给了他太多甜蜜回忆、温暖安慰,以及太多太多欢乐的笑声,她已经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了。
“你要我等多久?一年?五年?还是十年?要是你一辈子不成功,我的梦想岂不是要毁在你的手上?你怎么能够那么自私呢?”她硬起心肠,讥刺道。
“我是自私……”他颓败地认错,箝住她过分纤瘦的肩膀。
“爱上你像是我迟来的青春叛逆,现在,我的叛逆期结束了,我累了,想回家了……你就放我走吧……”泪水不争气地淌出她的眼睫。
“为什么执意要离开?”他低吼着,像只负伤的兽,发出痛苦的悲鸣。
“我对你……没感觉了。”她侧着脸,不忍心看到他痛苦的表情,继续说:“现实的生活把我们的爱情能量消耗光了。”
“我不相信……”他激动地捧住她的脸,俯霸道地攫住她的唇,狂乱地吻着她。
他火热的舌混着浓烈的酒味,深沈地亲吮她柔软的唇,邪气地撩拨起她体内潜藏的热情,想藉此证明她对他的吻还是有感觉的。
她在他的怀里挣扎着,最后用力地咬他的唇。
一抹甜腥味漫过他的舌尖,他离开她的唇,胸口泛起剧烈的痛意。
“我不爱你了……”她咬着牙,从唇缝里迸出话来,娇悍地推拒着他的胸膛,低吼:“你听清楚,我不要你了!”
她的话残忍得就像一把利刃,刺进他的胸口,剜着他的心,痛得他透不过气来。
“但是……我还是爱妳……”他箍住她的肩膀,卑微地渴求着。
“如果你是真心爱我、为我好,请你成全我、放我走……”伤心的眼泪顺着脸颊流淌,她像是伤他不够重似的,索性扯下手中的婚戒,转身用力地掷向窗口。
“妳!”她决绝的态度深深地惹火了他,眼中迸出凶恶的眸光,抡起拳,捶向墙壁。
她倒抽一口凉气,有一瞬间她以为他要对她动粗,但是他忍住了,情愿自己受苦,也不愿伤害她……
他退开来,冷笑道:“颜静晞,妳对我真残忍……要我成全妳……好,我就成全妳!”
她内疚地垂下眸,看见他的指节渗出血,心痛得说不出话来,转身走到柜子旁,拉开抽屉,将备妥的离婚协议书递给他。
他抄起笔,匆匆地签下名字,盖好章,将协议书丢向她。
她弯下腰,捡起离婚协议书,看见他像只发狂的猛兽,用力地扯下桌巾,砸毁她精心布置的摆设,花瓶和画框碎片齐飞,散落一地。
他取出柜上的红酒,仰头狂饮,踉跄跌撞地走回房,见到什么东西就砸什么,直到酒精的后劲发作,跌睡在床垫上。
她走到阳台取出扫帚,清理地上碎裂的玻璃,又将翻倒的桌椅重新摆好,恢复原状。然后,她端了一盆热水,走进房间,替他月兑下鞋袜、衬衫和皮带,拿起干净的毛巾擦拭着他的身体,替他换上干净的睡衣。
“不……不要走……”他梦呓着。
她的心难受地揪痛着,抹着脸,却抹不尽泉涌的泪,只能喑哑地道:“对不起,我也不想走,可是我不能再留在你的身边了……我没有时间了……”
她拿出医药箱,温柔地替他受伤的指节搽药、绑上绷带,又替他盖好被子。
怕他醒来会宿醉头痛,她将解酒饮剂和温开水放在矮桌上。
最后,她拿出他送她的手机,凑近他熟睡的脸庞,按下键,将两人最后的合照存档。
“曜旭,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的,我没有选择……因为我爱你,所以才要离开……”她从他的西装口袋里掏出他的黑色手机,将两人过去的照片档案一一删除干净,也将一切全都抹去。
她悲哀地想着,她现在这么残忍地对他,顶多是在他的回忆里留下一段失败婚姻的纪录罢了,不会成为永恒的伤痛。
时间会治愈他的伤口,抹淡她的身影……
“谢谢你爱我……”她俯,在他的唇瓣印上诀别的吻,依恋难舍地拎起行李,掩上门。
狈视屋内最后一眼后,她锁上门,走下楼,就着昏黄的路灯,寻找被她丢落在地上的银戒。
半晌后,她紧握着失而复得的戒指,提着行李,缓缓地朝着在巷口等她的殷仲凯走去,坐上他的车子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