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钟,漆黑的天空下起了雨,韩慎祈坐在休旅车内,懊恼地将头抵在方向盘上,身上的白衬衫有些绉褶,思绪乱成一团。
他的记忆停留在包厢内和程凯欣喝酒,至于两人怎么进入饭店的房间,又发生了哪些事,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从来没有在外面喝得这么醉过,更遑论醉到不醒人事,揉揉抽痛的太阳穴,方才令人懊悔的景象纷至沓来地从脑海中滑过——
宿醉醒来后,他发现自己几近赤果地躺在大床上,而程凯欣则穿着浴袍,坐在沙发上喝啤酒。
“你终于醒了……”她的指缝间夹着一根香烟,轻吐了一个烟圈。
“我怎么会在这里?”他拉起被毯盖住赤果的下半身,看见自己的衬衫和长裤散落在地板上。
“刚才你喝得好醉,我送你上来休息。”她故意让浴袍滑下肩膀,露出半边浑圆的胸部,雪白的肌肤上印有一圈圈吻痕。
“我们有没有……”他欲言又止,对于眼前混乱的景象一点记忆都没有。
他不是没和女人上过床,但醒来感觉这么羞耻、难堪,还是头一遭。
“有没有上床吗?”她姿态娇娆地走到床沿,机灵地接口,食指暧昧地滑过他结实的手臂。“这种事你说有就有,说没有我也不会怎么样,反正出来玩,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嘛!”
程凯欣弹弹烟蒂,故作大方地说:“放心,我不会缠着你,今晚就当作大家喝醉了。”
懊死的!
听着她莫名其妙的话,他却一句话也回不出来,只能狼狈起身,迅速套上长裤和衬衫,胡乱扣上钮扣,仓皇逃离饭店……
矮慎祈抬起头,看见整栋大楼几乎都已经熄灯,只有自家窗台上的灯是亮着的。沐婕该不会没有睡,还在等他回家吧?
而他竟犯了婚姻里最致命的错误,辜负了她对他的信任,强烈的罪恶感在心头泛滥开来。
他推开车门,拎起公文包,顶着蒙蒙细雨踩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家,掏出钥匙开门,月兑下鞋,走进客厅里,只看见她蜷着身体,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轻轻地抽走她手里的杂志,伸手抚模着她像孩子般无辜的睡脸,正犹豫着该不该向她坦白自己的过错时,冰冷的手指已唤醒了她。
童沐婕睁开惺忪的睡眼,坐直身体,轻声地说:“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吃过饭没?”
“嗯。”他垂下眼,愧疚得没有勇气看她。
她看了墙上的时钟一眼,赫然发现已经一点多了。“你不是说晚点就回来,怎么搞到凌晨?”
“就……喝了一点酒。”面对她的体贴,他更加的歉疚。
“喝酒应酬是常有的事情,但要记得喝了酒就不要开车。”她叮咛着,抬睫凝视他,发现今晚他的表情有些阴郁,是应酬太累了?还是工作不顺心?
他向来开朗,很少露出像现在这样心事重重的神情,让她有些担心。
她拨拨他前额沾着雨水的发丝,放柔了语气。“我去帮你放洗澡水,把衬衫换下来,免得感冒了。”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她对他愈是温柔,他的罪恶感就愈重。
“还是我去帮你下碗面呢?”
他的眼眸有着抑郁的暗影,忧伤地怔望着她。
“沐婕,我……”他犹豫着该不该坦白,但害怕说出实情后,他会失去她,会毁了两人亲手打造的甜蜜的家。
“怎么了?”
他犹豫的表情让她有些不安,伸手抚着他的颊侧,却在他衬衫的衣领发现一抹红渍。
蓦地,她沈下俏脸,扯住他的领口瞧得更加仔细。
“这是女人的口红印?”她瞇起眼,质问他。
“对不起……”他垮下肩膀,俊逸的脸庞蒙上歉疚的神色。
“你刚才跟其它女人在一起?”她深吸口气,鼓起勇气问出口。
他难堪地点点头。
她别过脸,咬着下唇,想了一下,两人在八点多时通过电话,他说晚点会回来吃消夜,结果她一等就是一整个晚上。
原来,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那她呢?
她算什么?
只是身分证上配偶栏的一个符号,没有任何实质的意义吗?
惫是她做错了什么?
是她少爱了他一点吗?没有,她从来没有这么深爱过一个男人。
“为什么这样对我?”她心中一阵刺痛,语气哀伤地说。
“我喝醉了,醉得一塌糊涂,醒来就已经躺在饭店里,我也不晓得自己到底有没有跟她上床……我的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记不起来……”他盯着她,痛苦且绝望,好像两人生命里最美好的部分被恶意撕毁了,而那个残忍的刽子手正是他自己。
“那个女人是谁?”她感觉到一股凉意由脚底窜上背脊,直达她的心窝处。
“以前合作过的模特儿。”他坦白地说。
如果不能对她做到忠贞,那也该完全的诚实。
“怎么碰上的?”他不是说已经不跟时尚圈的人连络,要过平凡的生活,该不会这些都是哄骗她的话吧?
“之前她去建设公司的广告商那儿试镜,我去开会,刚好就碰上了,昨天她约我出去聊聊,我没有想到自己会喝得那么醉……”
“你们以前交往过吗?”童沐婕努力保持镇定,但是心里却是一片凄惶。
“我跟她只是一般朋友,当时我真的喝得太醉了……”他懊恼地说。
“你希望我怎么做呢?”她的眼眸沁上心碎的泪光,表情凄然。
“我只知道我不想失去妳……”他握住她的手,克制想拥抱她的冲动。
她心里一酸,难受地垂下眼睫,没有勇气看他。
“沐婕,对不起……”他心痛地说。
她缓缓地抽出手,站起身,回到房间里,愣坐在床上,听着淅沥淅沥的雨水滴落在遮阳棚上,一声一声地敲碎了她的心。
自从童沐婕发现韩慎祈衣领上的口红印,两人的情绪自此陷入泥淖里,过去甜蜜的斗嘴和嬉笑声再也听不见,持续处于冷战中。
童沐婕一天到晚都关在研究室里,像只鸵鸟把头藏起来,不想面对两人婚姻的困境和紊乱的一切。
她对他冷漠,但心里却在嚎啕大哭,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是她不够好吗?
不能满足他的渴望吗?
惫是他血液里流着狂放贪鲜的因子,对于安稳平淡的婚姻关系累了、倦了,没有新鲜感了?
持续冷战的第七天,她像往常一样,早起做两份早餐,将报纸放在桌上,陪着他一起用餐。
矮慎祈由客房里走出来,一边打着领带,一边看着她由冰箱里取出牛女乃,倒进杯子里。
所有的一切看似和过去一样,不同的是两人几乎不再交谈。
懊几次,韩慎祈都想打破僵局,但触及到她疏离的眼神,所有的话都梗在喉头,一句都说不出口。
他和往常一样,翻阅着早报,隔着报缘偷偷觑看着她的反应。
“慎祈。”她抬眸端视着他,轻声地说。
“沐婕……”他放下报纸,表情有些感动,因为她终于愿意和他说话,这是不是意味着,她愿意原谅他的过错?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也许,我从一开始就应该坚持不要结婚的——”
他激动地打断她的话,反驳道:“我知道那一晚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轻易接受其它女人的邀约,但是我真的不是故意喝得那么醉……”
“也许在潜意识里,你根本还想回到过去的生活,也或许一对一的婚姻关系对你而言太过沈闷了。”童沐婕神情难掩痛苦。
这些天来,她不断地检讨两人的婚姻关系,从当“韩太太”那天开始,她没有一天不爱韩慎祈,努力尽责当个好妻子,配合他的习惯,很努力的讨好他。只是,没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
“不是这样的,沐婕,请妳相信我,在遇见妳之后,我很努力的经营我们的婚姻,想让妳幸福,想让妳快乐。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愿意发生的事,就是见妳受到伤害。”
他握住她的手,表情沈痛且哀伤,恨不得她打他、揍他、飞踢他,都好过这种冷漠的凌迟。
“可是你不但背叛了我,伤害了我的心,也羞辱我的自尊,这已经不是对不起就能弥补的错!”她突然激动起来,失控地指责道。
因为爱得太深,痛苦也格外强烈。
矮慎祈挫折地垮下肩,无言以对。
“我真的没有办法再跟你生活在同一个屋子里……”蓦地,一阵隐痛浮上她的心头。
她顿了顿,继续说:“我想,我们还是先分开一阵子比较好。”
矮慎祈沉默了,她的话,像一根根钢针刺痛了他的心,残忍的对两人的爱情宣判了死刑,可悲的是他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我已经把先前住的公寓打扫好了,今天下午我就会搬过去。”她揪着心,酸涩地说。
一瞬间,韩慎祈彷佛从天堂坠落至地狱,他的爱情、他的婚姻……全都破灭了……
清晨,韩慎祈独自在偌大的双人床上醒来,翻身坐在床沿一会儿,才走进浴室梳洗,洗手台上还摆着两个漱口杯和两支牙刷,但另一个主人却已经不在了。
洗完脸后,他打开衣柜,取出衬衫和领带,看着空了一半的衣柜,彷佛连他的心都被掏空了。
事实上,不只衣柜是空的,连冰箱也是空的,整间房子空荡荡的,失去了往日温馨甜蜜的气息。
他站在冰箱前,取出一块冷冻披萨丢进微波炉内,倚靠在桌沿,看着她惯坐的位子,很难想象她才离开一个星期而已,感觉好像有一世纪那么长。
这几天,他借着忙碌的工作来麻痹自己过分清晰的痛楚,但只要一静下来,他就忍不住想着她,想她吃饭没?
想她过得好吗?
想她还是在生他的气吗?
蓦地,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将他紊乱的思绪拉回现实。
他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接起电话。
“阿ken,有事吗……好,我马上到……大概再三十分吧……到时候见。”
币断手机后,他拎着公文包出门,开车到自强酒厂和助理会合,一起进行勘场、测量温湿度、拍照等工作。
“老大,你看这几张照片的角度对吗?”阿ken将数位相机递给韩慎祈。
他按下播放键查看成果,随后点点头示意阿ken可以再进行其它工作。
夏逃诰辣的阳光灼烧着大伙儿的皮肤,将他们的脸晒出一层汗来,五个助理拿着测量器,听从韩慎祈的指挥,开始进行测量的工作。
废弃的酒厂内,空旷的厂房堆满了黄色啤酒箱和玻璃瓶,斑驳的墙面还留着一些不明人士的涂鸭。
几个助理趁着他不注意时,低声抱怨最近工作太操了。
“阿ken,最近韩先生是怎样?”实习生小李低声地说。
“怎么了?”阿ken月兑下鸭舌帽,拭着额头的汗水。
“我们快被操挂了。”另一名女助理小优唉唉叫着,还以为能跟这么赏心悦目的建筑师一起工作是件福利,谁知道根本是噩梦。
“你们都没有我操,我昨晚搞建筑模型搞到十二点,洗完澡,睡不到八个小时,又被叫去营造厂送图,现在气温三十几度又要勘场。”助理小汪顶着一双猫熊眼,一副没睡饱的样子。
“阿ken,在韩先生手下工作都这么歹命吗?”小李偷偷瞄向在啤酒机房进行拍照的韩慎祈。
“我觉得自己被总机小姐给骗了,她还跟我说和韩先生共事最不操,而且只要加班,他老婆都会送消夜来,见鬼了,我天逃诩加班,每晚只能啃面包和泡面。”小李继续碎碎念。
阿ken瞟了韩慎祈一眼,原来不是他多心,大家都感觉到了老大的转变。
以前大家也常加班赶图,但只要超过十点钟,童老师一定会到事务所来命令大家下班,绝对不会有熬夜超过凌晨的状况。
但这半个月来,大家根本就是生活在地狱里,天天爆肝熬夜不说,要是一起在赶工,老大不去吃饭,也没有人敢离开座位。
像老大那样不要命的加班工作,分明就是失恋者才会有的行为,难道老大是跟老婆吵架了?
“阿ken,十二点半了,我们能先去吃饭,等会儿再回来吗?我早餐都没吃就跑来了耶!”小优抚着干扁的肚皮。
“那我去问一下韩先生。”阿ken戴上鸭舌帽,顶着大太阳走到机房旁,看到韩慎祈对着一面涂鸭的墙发愣。
墙面上画了一个男生,还有一个穿着白色跆拳道服的少女,少女抬起腿,飞踢男孩的脸。
白色的跆拳道服上,还写着一个“童”字。
矮慎祈的黑眸闪过一丝痛楚,心揪痛着,觉得对不起沐婕,也有一点嫌恶起自己。
墙上的涂鸭画让他联想起过去甜蜜的回忆,两人一起骑着单车沿着两排苍绿的栾树,来到酒厂内。
他们还像小阿子般顽皮地在闲置的酒厂内玩起了捉迷藏,过去甜蜜的回忆如今却成为内心最尖锐的痛楚……
“老大!”阿ken深呼吸一口气,见到他怔忡的表情,猜到老大的改变一定和童老师有关。
“怎么了?”他回过神,瞅了阿ken一眼。
“十二点多了,要不要休息一下,让几个实习生先去吃饭?”
他看了手表一眼,点点头。“好吧,你们先去吃饭。”
阿ken正要离开,但灵机一动,又转了回来。
“老大,我记得这里离C大好像很近,要不要顺便约童老师出来吃饭?”阿ken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状似不经意地提醒。“还是你买个便当去探童老师的班?以前都是童老师来探你的班,偶尔也该换我们男人表现一下……”
矮慎祈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看不出情绪,好一会儿后才开口。
“你带实习生去吃饭,中午这餐算我请客。”他由皮夹里掏出两张大钞,递给阿ken。
“谢谢,那我先带他们去吃饭。”阿ken笑咧着嘴收下钞票,和实习生们一起离开酒厂。
矮慎祈若有所思地看着墙上的图。方才阿ken的话点醒了他,沐婕宁愿像只鸵鸟似的躲着他,也不愿意见他,他不能再被动地在原地等下去,一定要做些什么来打破僵局。
中午,童沐婕在研究室里修改着研讨会论文,忽然接到韩慎祈的电话,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午餐,她谎称要和研究生去吃饭,拒绝他的邀约。
币了电话之后,她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
不是故意想对他冷淡、对他坏,她只是不晓得该怎么面对他。
不是没有想过原谅他,但是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太过虚伪,因为心里明明还有芥蒂,根本无法完全释怀。
他白衬衫上的那抹口红渍,是对她的羞辱,就算再不想失去他,她也没有办法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她烦闷地叹口气,站起身冲了杯咖啡,取出早餐没吃完的面包,撕了一口送进嘴里。
叩!叩!
门外响起一串敲门声。
“进来。”她放下面包,抽出面纸拭着嘴唇,抬起眉睫,对上韩慎祈的俊脸。
他拎了两个餐盒走了进来,随手掩上门。
她怔愣了一下,垂下眼,没有勇气看他。
沉默在彼此间蔓延开来,气氛忽然变得有点僵。
矮慎祈看到她桌上没吃完的面包,就知道她在说谎,她根本没有和研究生去用餐,只是找借口不想见他而已。
“不要再吃面包了,我买了妳最喜欢的咖哩猪排饭。”他取出餐盒,主动拆开筷子,递到她面前。
面对他的体贴,童沐婕不禁觉得心酸酸的,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别过脸不看他,就怕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下来。
“沐婕,妳就这么讨厌我吗?”他低沈的声音含着痛楚。
她摇摇头,就是因为无法讨厌他,所以面对他的温柔,心里才会刺痛着。
“妳对我没感觉了吗?”他痛苦地追问着。
她抿着唇,不晓得该如何回答。
“告诉我,妳不要我了吗?”他箝制住她纤细的臂膀,强迫她迎视他的眼。
对上他削瘦疲惫的脸庞,她的眼底沁了泪光。
“我知道自己犯了错,我很想弥补这个错误,如果可以,我情愿代替妳承受所有的委屈和难堪。”
情痛的泪水溢出眼眶,顺着她的脸颊流淌下来。
“告诉我,怎么样才能弥补这一切,回到过去呢?”
她哽咽地说:“你潜意识里根本不想结婚,不想放弃过去嬉戏、自由的生活。如果你想要自由,我可以放你走……”
“我不要离开妳,我不想失去妳。”他激动地低吼。
“如果你不是真心想回到我的身边,别给我不实的承诺,那只会让我伤得更重。”
连日伪装的坚强终于溃决,她蹲,将脸埋入膝盖痛哭了起来。
“对不起……”他伸出手想搂住她颤抖的肩膀。
“不要碰我……”
她抽泣着,泪水扯痛了他的心,此时他才体会到她心里的痛苦与委屈。
“给我时间,我会做到妳心目中理想丈夫的标准,也会让妳感受到我的认真与决心。”他坚定地承诺。
她胡乱地用手背拭着脸上的泪水,没有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