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珍赶到机场的时候,谭家嗣搭乘的班机,数小时前已经抵达。
“怎么会这样?”她看着航班表,秀眉微蹙。“父亲明明说四个小时后到达,我还提前了三个小时--”
“接不到人?”
智珍愣住,这声音听起来如此熟悉!
下一刻她调过头,看到利曜南嘴角噙着一丝笑,就坐在她正后方候机楼的椅子上。
“妳看起来很惊讶。”利曜南淡淡的笑,英俊的脸孔有一丝慵懒。
“我只是没想……会在这里遇见利先生。”她很坦白。
“我跟妳一样到机场接人,也跟妳一样没接到人。”
“利先生如何猜到,我没接到人?”她不以为然。
“妳的表情回答了一切。”他微笑。
她微微瞇眼。“利先生的心情似乎很好?”
“是不错。”他不否认。
他可疑的笑脸,让智珍不愿再与他周旋。“不好意思,改日我再专程拨出时间陪您聊天,今天我到机场来,是为了--”
“既然遇见了,何妨一起喝杯咖啡?”他提出邀请。
智珍回过头。
“我希望,与谭小姐能有喝一杯咖啡的机会。”他的语调跟表情一样诚恳。
“有何不可?”智珍露出笑容。
咖啡厅内,飘散着一股浓郁的咖啡香气。
利曜南是不喝咖啡的人。
但他知道,曾经有一个女人,最爱的咖啡是拿铁。
“很荣幸,妳愿意赏光。”他的目光深沉,专注地凝望坐在对面那名正端起咖啡杯的女子。
智珍轻啜一口杯中拿铁,那浓郁的咖啡加女乃味,是她的最爱。“就像您说的,既然见面,喝杯咖啡又何妨?”
“我以为妳只喜欢谈生意,对喝咖啡没有兴趣。”
“利先生--”
“叫我曜南。”他咧开嘴。“我们已经见过很多次面,每一次都这么客气,显得很生疏。”
智珍挑起眉。“我确实喜欢谈生意,所以我还是称呼您利先生比较妥当。”她淡淡地道。
利曜南不以为忤。“妳去过失乐园,见过玉嫂了?”他忽然问她。
智珍愣住片刻。“不只玉嫂,”很快的,她回过神。“我还见过您的外祖父,朱狮、朱老先生。”
“看起来,妳的兴趣不只生意。”利曜南的表情没有情绪。“妳对我的好奇,也算兴趣之一?”
“利先生,您误会了。”她微笑,平静地回望他的眼眸。“我对您个人,一点都不好奇。第一次误入失乐园是一个意外,我并不知道那是一处私人土地,至于第二次到失乐园,只因为我认识佩怡的缘故。”
“但是妳对于我的了解,确实比我对于妳的了解还要深入。”
她望进他的眼睛,那里头有某种不被了解的深沉,但是那深沉智珍无意追究。“如果利先生指的,是我误入失乐园这件事,我刚才已经解释过了,那确实是一个误会。”她别开眼,低头凝望桌上的咖啡杯。
“世界上的事,不会有误会。”他道。
尽避她别开眼,他的目光仍然专注。
“您的话太过深奥,我难以理解。”她淡淡的笑,没有笑意的眼眸有清楚的距离。
“世上的事,只有巧合。然而巧合也不仅仅是巧合。”他的眸光专注、而且深邃。“冥冥中,有许多事是早就注定好的。”
智珍笑出声。“利先生,我不知道原来您还是一名哲学家。”她回眸,与他的眸光直直对视。
“妳不同意?”
她摇头。“我没有意见。”笑容冷淡。
利曜南低笑。她的冷漠并未打击他,相反的,她的冷漠让他狂热--
“既然妳没有意见,就表示同意。我们一致同意,这样的巧合是一种预言。”
智珍瞇起眼。不明白,他在卖什么关子?“利先生,您请我喝咖啡,难道就为了讨论所谓的预言?”
“我以为,像妳这样的女性,应该会对这类话题感兴趣。”
“何以见得?我认为自己的表现应该相当务实。”言下之意,他的话充满不切实际。
他咧开嘴。“妳不像这么无趣的女人。”
“多谢利先生招待的咖啡,”她优雅地微笑,随即霍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浪费了不少时间,我想我也该回去处理正事了。”
“谭小姐仔细看过,我送过去的预算评估草书了?”
智珍转身后,利曜南突然提起。
她回头。“很抱歉,我今天的会特别多,还没有时间仔细研读利先生送来的评估报告。”
“我很希望,与谭小姐有合作的机会。”他道。
“谢谢。请您了解,这也是谭董事长的希望。”她笑的得体。
正打算转身,利曜南再一次唤住她--
“谭小姐!”
侧着身,她的笑容饱含耐性。“还有事吗,利先生?您我的时间都很宝贵,有话就请您一次说完。”
利曜南咧开嘴。“我的一位故友,她最爱喝的,碰巧也是不加糖的拿铁。”
“噢,是吗?拿铁是最平常不过的咖啡,这样的巧合,实在不足为奇。”她的笑容灿烂,潇洒转身而去。
凝望着智珍的背影,利曜南的笑脸渐渐收敛。
整个下午,谭家嗣的手机一直未曾打开,智珍一直联络不上父亲。
智珍联络航空公司,登机名单上,确实有谭家嗣这个名字。她唯一能确定的,是父亲现在确实已经到了台湾,但自从他搭上飞机那一刻起,却与所有的人失去联系,包括自己的亲生女儿。
当智珍终于联络上父亲,却是谭家嗣主动打给她的电话。“智珍,是我。”
“爸?”听到父亲的声音,智珍如释重负。“爸,你现在人到底在哪里?”许许多多的疑问她先暂放在心底,现在她最担心的是父亲的安危。
“我现在已经回到酒店,妳不必担心我的安全。”
“你已经回酒店了?”智珍不敢相信。“爸,这一整个下午你到底上哪儿去了?你知不知我有多担心你的安危?!”
“我知道,我只是去见一个老朋友,不好意思,让妳担心了。”
“那么飞机抵达的时间--”
“妳想想看,机场里有那么多人,我跟妳一样,可不喜欢看见一堆陌生面孔来接机!要是我告诉妳飞机抵达机场的正确时间,那不等于找来一堆人,跟前跟后的对我说董事长长--董事长短的,妳想想看,那会有多烦人、多不自在?!”
智珍沉默下来。
片刻后,她沉声问:“爸,你怎么突然说来就来?事前不先告诉我一声?”
“我这不是告诉妳了?妳这孩子就一个缺点--凡事太死心眼了!心要放宽一点,别老是那么迂腐,一定要按行事历来才算数!”
迂腐?智珍不由得笑出来。尽避她实在不想这么轻易,就原谅任性的父亲。
“好啦,我已经没事了!妳早一点休息,明天一大早,我还要进会议室听妳的演示文稿。”
智珍叹气。“你也早点休息,下回,不许再这样吓人了。”
“我知道了!真唠叨。”谭家嗣抱怨两声后,笑着挂了电话。
卑筒还捏在智珍手上,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一抹疑云渐渐锁住她的眉心……
曾几何时,她一丝不苟的父亲,竟然反过来说她迂腐?
慢慢放下话筒,智珍清莹的眼眸中,有一抹挥之不去的迷雾。
一早谭家嗣就坐进会议厅内,主持早餐会报时他显得精神奕奕。
“以上是关于这次捷运BOT案,红狮金控整本评估报告书的内容。昨天晚上我已经仔细研读并且推敲过,我以为,红狮金控并未进一步提出详细的合作计画书,很明显的,他们并未开始进行内部股东征询,换句话说,倘若我们要在这个时候进入捷运筹备核心,势必要先拨出一笔预算,投入人事成本。”智珍站在投影机所投射的屏幕墙前,沉稳的做出详细报告。
结论告一段落,她暗示秘书开灯,然后接下道:“然而,如果要我们在这个案子尚未拍板定案前,就投入高额人事资金,对联合营造来说是非常不公平的事,同时在动员投入资金,到确定成为核心小组成员之前,估计有一到两个月的空窗期,我方无权过问红狮团队实行利益瓜分后,最后定谶的利益配给蓝图。综合以上结论,我方风险过高,目前看来这项合作案对我方十分不利。”她做出最后结论。
姜文不以为然。“如果利曜南有合作诚意,我们可以要求他在我们加入之前,先提供利益配给目标与保证--”
“利曜南是一个商人,他比你我所能想象的还要精明!”谭家嗣冷冷地打断姜文。“红狮金控有的是资本!这一次中途加入这个案子,事前是我们先丧失先机,事后根本不可能从利曜南那里,要求到这种自以为是的保证。”
贬议室内,一时间陷入沉默。
被资格参与这场贬议的,只有谭家嗣、智珍、姜文,与随同谭家嗣抵台的机要秘书两名,此时众人皆屏息,没有答案。
“董事长,”智珍打破沉默。在公司内她一向尊重体制,称呼自己的父亲为董事长。“那么依您之见,利先生既已送来这份预算评估草书,我们该如何响应?”她问。
谭家嗣眉头深锁,似乎正在沉思这个问题的答案。
“放出消息。”半晌后,他忽然沉声道:“在市场上,放出红狮金控有意愿与联合营造合作捷运开发案的消息。”
“董事长,这么做会有什么好处?”姜文间。
谭家嗣老谋深算。“这是台湾第一件BOT案,里面牵涉到十分庞大的利益!所以,对这个捷运案感兴趣的,绝对不止利曜南所领导的红狮新干线团队。但是其它也想竞标的对手,却不见得握有如红狮金控这般响亮的招牌,更重要的是,这些对手绝对没有红狮金控这么雄厚的资金做为后盾!所以,我们手上现在握有的资金,就是联合营造最好的筹码。”
“况且,”谭家嗣接下道:“我是红狮股东,也是既得利益者。倘若未来联合营造工程不能与红狮团队合作,那么不管谁胜谁负,我们等于握有一双筹码--毕竟,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头。”
姜果然是老的辣!
谭家嗣一席话,立刻将危机化为转机。
“但是,一旦这么做的话,也等于告知对方,我们的企图与打算。”智珍立即想到。
“智珍,这段日子妳学得很快!”谭家嗣呵呵笑出声,脸上明显有赞赏之意。“没错!只要在市场上放出消息,这么一来,利曜南绝对能猜得到我的动机。但是我并不担心他猜到,相反的,我认为他早就知道我一定会这么做了。”
“董事长?”姜文不明白。
谭家嗣知道姜文想问什么,他笑而不答,转而望向智珍。“智珍,我问妳,如果妳明知道,对手已经料到妳将要走的下一步棋,妳还会按照对方心底所想的去做吗?”
“那要看,这么做能得到多少实质利益。”她没有犹豫。
“好,很好!这也正是我心中的想法。”谭家嗣笑得很开心,甚至拍手鼓掌。“我看,妳越来越有乃父之风了!”
“但是,董事长,既然明知道您下一步会这么做,那么利曜南将预算评估草书送到联合营造来,他心中究竟盘算着什么?关于这一点,我仍然需要您的解释。”习珍坦承心中所不了解的。
谭家嗣收起笑容,脸色瞬间变得深沉起来。“老实说,有关这一点,也是我唯一想不透的地方。”
谭家嗣的回答,给在场众人留下一个不解的疑惑。
散会的时候,姜文握住智珍的手,将她拉到走廊转角。
“看起来,这件案子似乎无法在一个月内解决。”他对智珍道,神色凝重。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希望你以公事为重。你也看到了,董事长非常在意这件捷运开发案。”智珍平静地回答。
姜文神色一凛。“这么多年来,我自认一直以公事为重。但是公事永远也处理个完,如果我们再这样年复一年的拖下去,我担心根本等不到结婚那一天!”
“姜文,你太多虑了!”智珍笑开脸。“你实在想太多了,董事长是不可能留我一辈子的。”
“但是刚才妳也听到了,董事长夸奖妳“越来越有乃父之风”,这是不是意谓着,未来董事长会将更多重责大任,交到妳的肩上?一旦如此,我们的婚事势必又会延宕--”
“就算是这样,我也会明确的告诉父亲,我们已经决定好的事。”她凝望着姜文的眼睛,坚定地回答。
这一刻,姜文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欣喜,他屏息地听着。
“我保证,最快一个月、最慢三个月,我一定会实现我的承诺。”她柔声道:“这样,是不是能让你稍微放心了?”
“智珍!”姜文激动地握住她的手。“我真的很高兴,能听到妳这么说!”
“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好吗?”她温柔地凝望他。
姜文用力点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
智珍敲门的时候,谭家嗣正坐在办公椅上,闭目沉思。
“进来。”谭家嗣沉着的声音十分威严。
“董事长。”智珍走进董事长室,顺手将门带上。
“坐下来,咱们父女俩有一段时间没好好聊天谈心了。”
智珍依言在沙发上坐下。她有种感觉,父亲比起以往似乎有些不太寻常。
“妳可知道,这次我要妳到台湾来,最主要的原因是什么?”谭家嗣突然开口问。
“参与台湾BOT捷运工程案。”她回答。
“这只是原因之一。”谭家嗣注视着女儿。“严格说来,这尚且不是最主要的目的。”
智珍沉默,她选择不去猜测父亲的用意。
“其实,我想妳心底应该很清楚,真正的原因是为了什么吧?”
她明灿的眸子闪烁。“爸,我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事实上,我认为你没有必要留一个谜题,给我猜测。”
“智珍,从头到尾都没有谜题,如果妳不愿意面对它,那么--”
“爸!”她打断父亲的话。“您知道失乐园的存在吗?”智珍突然问。
谭家嗣的表情僵硬。“我听说了……”
“那么,你认为该去面对的人是我吗?”
谭家嗣无语。
“我并不重要。因为我只是您的女儿,不管我心底的意愿为何、也不管我同不同意,您都无须考虑我的感受!因为没有人能代替您,去挽回一个过去的错误。”
智珍说完这番话,室内突然陷入寂静。谭家嗣不开口,智珍也只能凝视着自己的亲生父亲。
“妳说的这些话,我都明白……”谭家嗣伸出手,重重地抹了一把脸。
“其实,”智珍幽幽地道:“我已经感觉到,这一回您要求我到台湾,已经透露出某些不寻常的讯息了。”
谭家嗣抬头注视女儿。
“爸,别再自欺欺人。这么多年过去,如果您仍然无法放下,那么就按照您心底所期望的去做吧!”她凝望着父亲,温柔地道。
谭家嗣再一次陷入沉默……
这一回,智珍悄悄走出董事长办公室,将值得深思的问题,留待给自己的父亲去决定。
市场才刚放出风声,经媒体一炒作,联合营造工程有意与红狮金控合作一事,已经在商场上沸沸扬扬地喧腾开!